第99節
公子卬急跨大步趕去,邊走邊叫:“上大夫,你這是為何?” 陳軫行再拜大禮,朗聲說道:“安國君提攜大恩,下官萬死不足以報!” 公子卬扶起陳軫:“上大夫快快請起!”攜手走進客廳,“上大夫幾時從秦國回來的?” “下官剛剛回來,這不,回到府上,屁股尚未坐穩,就奔上將軍府上來了?!?/br> 兩人進廳,分賓主坐下。 “唉,”公子卬眼望陳軫,長嘆一聲,“你來得正好,本公子正欲尋你呢!” 陳軫心里一顫:“怎么,出變故了?” “就差一點兒?!?/br> “請上將軍明示?!?/br> “方才與父王在石潭釣魚,若不是本公子在場,相國之位只怕已是公孫衍的了?!?/br> 陳軫驚得呆了。 公孫衍的老宅里,公孫衍正在伏案疾書,案上案下擺放著一堆堆的竹簡。 朱威進來,神色沮喪地坐在他對面。悶坐一會兒,朱威隨手拿過一卷:“公孫兄,這些全是你寫的?” “是呀,”公孫衍指著一堆堆竹簡,“《興魏十策》,就差這一策了?!?/br> “興魏十策!”朱威急急翻閱。 “你都看到了,”論及天下,公孫衍頗是興奮,“方今天下形勢萬變,列國奇招頻出,朝令夕改,唯有魏國因循守舊,依然在沿用數十年前文侯所訂規制,早已不合時宜,流弊甚多。近段時間在下心血忽至,日日參研列國成法,針對魏國時弊,擬就這冊《興魏十策》,懇請朱兄斧正!” “斧什么正?”朱威急站起來,“快,快把竹簡捆起來,全都給我?!?/br> “給你?”公孫衍一怔,“你要它們做什么?” “拿它們去見陛下。在下要讓陛下看看,他陳軫在忙活什么?公孫兄你又在忙活什么?” “朱兄,”公孫衍略怔一下,“聽你口氣,又向陛下推薦在下了?” 朱威點頭。 公孫衍呆怔有頃,慢慢伸出手來,從朱威手中拿回竹簡,長嘆一聲:“唉,這些竹片,還是留在此地吧!” “公孫兄,”朱威急道,“眼下正是關鍵時刻,萬不可泄氣!” “朱兄呀,”公孫衍搖頭,“不是泄氣不泄氣的事。我早說過,我們這個陛下,如果走不到山窮水盡,他是醒不過來的?!?/br> “陛下那里走不通,在下可以去找殿下?!?/br> “我說朱兄,”公孫衍冷蔑一笑,目光直射朱威,“在下勸你莫費力氣了。安邑城中誰人不知殿下?若是談論風花雪月、琴棋詩畫、天南地北,殿下可以口若懸河。若是談論國事,只怕說不過三句?!?/br> “公孫兄,”朱威辯道,“殿下再不濟,也是殿下。陛下年逾五旬,雖說依舊身強體壯,可畢竟是一年不如一年了。孝公突然駕崩,陛下或有感觸。今日釣魚,殿下未至,陛下極是不悅,使內宰四處尋他??梢钥闯?,陛下是在有意栽培殿下,讓他走到正路上來?!?/br> 公孫衍顯然無法抵御此話,略一沉思,抬頭問道:“講吧,朱兄意欲何為?” “在下欲將《興魏十策》呈送殿下,看看殿下是何說辭?!?/br> 公孫衍略想一下,從正在寫的竹簡里隨意抽出一片:“就給他這片吧?!?/br> 朱威一怔:“就這一片?” 公孫衍嘿然一笑:“要是他看得懂,有此一片也就夠了;要是他看不懂,縱使給他一捆,也是無用?!?/br> 太陽西下,夜幕降臨,街上行人越來越少了。 安邑東市里,惠施收拾牛車,正要尋個地方安歇,一輛馬車駛來,在他面前戛然而止。車上跳下一人,朝惠施深揖一禮:“先生可是從宋國來的惠子?” “正是在下。您是——” “在下是東宮內宰?!?/br> 惠施還過一禮:“惠施見過內宰?!?/br> “在下奉殿下旨意,特來相邀先生!” “既是殿下所請,在下恭敬不如從命?!?/br> 內宰吩咐隨員:“你們先將先生的牛車趕至館驛,尋處安頓了?!鞭D對惠施,“先生,請!” 東宮位于王宮一側,在安邑城中,論顯赫,僅次于王宮。車馬駛至,遠遠望到太子申早已候在殿外親迎。見面禮畢,太子申攜了惠施之手,徑至廳中。 是夜,二人秉燭夜談,從“觀物十事”談起,就名實之論到萬物同異,越談越是投緣,竟是通宵未眠。 眼見天色大亮,太子申、惠施卻毫無倦意,移步于后花園。早有侍女端來涼水,二人擦把臉,吃過早點,在涼亭中坐下,正要接著敘話,內宰趕來,稟道:“啟稟殿下,司徒府朱大人求見!” 太子申皺下眉頭:“本宮正在會客,讓他改日再來?!?/br> 內宰應過,走出花園,徑至前廳,滿臉堆笑地對朱威揖道:“朱大人,殿下正在會客,您有什么事兒,吩咐在下就是?!?/br> 朱威不肯相讓,拱手道:“此事非同小可,在下必須面奏殿下,煩請宰輔再去通報?!?/br> 內宰再走進去,不一會兒,太子申沉著臉急急走來。 朱威伏地叩道:“微臣叩見殿下!” “朱司徒請起!”太子申在位上坐下,“聽說司徒有事欲見本宮?” 朱威起身,在客位坐下:“殿下記得昨日之事否?” “記得?!碧由晷闹幸粍C,“為這事兒,本宮一直在納悶兒。司徒可知父王所為何事?” “陛下欲請殿下釣魚!” “釣魚?”太子申大是詫異,“釣魚就是釣魚,父王何以雷霆震怒呢?” “殿下可知陛下欲釣何魚?” 太子申搖頭。 “陛下欲釣水中之鯤?!?/br> “朱司徒打什么啞謎呀,”太子申皺眉了,“本宮是越聽越糊涂嚦。什么水中之鯤?” “就是未來國相?!敝焱c明話題,“陛下明為釣魚,實為商討由何人繼任大魏相國?!?/br> “誰做相國,”太子申不耐煩起來,“由父王決定就是,怎會扯在本宮身上?” “陛下若是能夠決定,何需待到今日?” “這……司徒有何見教?” “安國君一心推舉上大夫陳軫為相,微臣以為不妥。陳軫是何德行,殿下心中明白。若是此人為相,大魏亡無日矣!” “以司徒之見,當以何人為相?” “公孫衍!” “若是此說,”太子申淡淡說道,“司徒何不直接奏明父王,薦他就是?” “唉,”朱威輕嘆一聲,“微臣已經舉薦多次,可陛下——” “司徒之意是——” “微臣思來想去,唯有求助于殿下。殿下,公孫衍之才,堪比秦之商鞅??!” “司徒既已舉薦過,本宮也就愛莫能助了。司徒大人若是沒有其他事情,本宮還有客人在后花園中等候呢?!碧由昶鹕?,雙手揖禮,作送客狀。 “殿下且慢,”朱威也站起來,從袖中掏出那片竹簡,“微臣懇請殿下看過這個,再作定論?!?/br> 太子申接過竹簡,納入袖中,轉對內宰:“送客!” 內宰伸手禮讓:“朱大人,請!” 朱威深揖:“微臣告退?!?/br> 太子申走回園中,朝惠施揖道:“實在抱歉!唉,這些繁冗之事總是掃興,請先生多多包涵?!?/br> 惠施回過禮,笑道:“敢問太子,是何繁冗之事?” “還不是相國之事?” “貴國不是沒有相國嗎?” “唉,”太子申苦笑一聲,嘆道,“正是因為沒有相國,才有這些雜事兒。不瞞先生,自白相國故去,朝中無相,眾臣無人節制,父王事事躬親,甚是疲累。父王久欲拜相,只因未得合適之才,方才拖至今日?!?/br> “聽說陛下欲拜上大夫陳軫為相,可有此事?” “朱司徒就是為此著急?!?/br> “有人愿做相國,當是好事,朱司徒為何著急?” “朱司徒認為陳軫是禍國亂臣,不可為相?!?/br> “依朱司徒之見,誰可為相?” “公孫衍?!?/br> “司徒大人難道是要殿下推舉這個公孫衍?” “正是?!?/br> “殿下應允了?” 太子申搖頭。 “這么說來,”惠施微微一笑,“司徒大人豈不是白走一趟嘍?” “他留下一片竹簡,說是公孫衍所寫?!?/br> “草民可否一閱?” 太子申從袖中摸出竹簡,遞予惠施?;菔┟橐谎?,遞還。 “先生,”太子申順口問道,“此人寫得如何?” “還好,”惠施淡淡一笑,“寫得一手好字?!?/br> “先生之意是——” “草民以為,”惠施話鋒一轉,“若是此人愿做相國,殿下倒是可以向陛下舉薦?!?/br> 御書房里,魏惠王正在批閱奏章,毗人稟道:“陛下,上大夫使秦歸來,在外候見!” “哦!”魏惠王驚喜交加,“陳愛卿回來了,快,宣他覲見!” 陳軫趨入,叩道:“微臣叩見陛下,恭祝陛下萬安!萬萬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