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節
龐涓卻是一動不動,凝神望著圖案:“蘇兄,你先去采,在下看看是何玩意兒?” 蘇秦走后,龐涓自語道:“看來,這就是太公陣法了。前日孫賓神秘兮兮地躲到這片林中讀書,昨晚又說夢話,此圖必是太公陣法。想必是他搞不明白,畫在地上慢慢參悟的。哼,這個孫賓,在大樹下面偷讀,卻在林子里畫圖,真夠鬼的!我且回去尋塊木板,拿好筆墨,將此圖描摹下來,細細參悟!” 然而,待龐涓尋到木板與筆墨趕至林中時,圖案卻不見了。龐涓一下子怔在那兒,半晌,似乎明白過來,嘆道:“孫賓吶孫賓,你倒真夠陰的!” 晚飯時,眾人各盛一碗,蹲在草坪上邊吃邊說笑。龐涓沒有胃口,端了一碗,走到一邊,將碗放下,閉目思索。 孫賓走過來,關切地問:“師弟,怎么不吃呢?” “吃不下?!?/br> 孫賓急切地問:“莫不是病了?” 龐涓想了想,決定再試一試孫賓,抬頭問道:“孫兄,你可聽說太公陣法?” 孫賓想了許久,搖頭道:“在下只聽先生說起過太公兵法,不曾聽說太公陣法。賢弟怎么問起這事兒來了?” 龐涓哈哈笑道:“既然孫兄不知,就當在下沒問就是!”端起飯碗,扭頭走去。 孫賓怔了下,沖著他的背影叫道:“師弟,你——你這是怎么了?” 龐涓頭也不回。 這日晚間,萬籟俱靜。龐涓輾轉反側,一直挨到下半夜,悄悄起身,推開房門,走到外面,將耳朵貼近孫賓的窗口。 孫賓卻在呼呼大睡。 龐涓聽有許久,氣惱地說:“說呀,你個人精兒,怎么不說夢話了呢?” 晨起選書,孫賓拿了一冊朝外走去。龐涓遠遠跟在后面,見孫賓徑直走向他往常讀書的斷崖,坐在一塊石頭上將書攤開。 龐涓恨道:“哼,這廝裝得真像!我倒要看看,你能撐到幾時?” 時至中午,又至下午,再至太陽落山,孫賓卻是一直坐在那兒,并無任何異常。 龐涓苦守一日,仍是一頭霧水,自言自語道:“怎么回事呢?為何他的一絲馬腳也未露出?難道是他有所覺察了?一定是的。昨晚不該問他太公陣法之事!是我打草驚蛇了!” 次日,龐涓繼續跟蹤孫賓,見他再次走到斷崖下面,便知得不到什么。龐涓心頭一動,扭頭走向東山,繼續在雄雞嶺半腰上的林子里搜尋。 果然,功夫不負有心人。沒尋多久,他就在林中看到了另一幅圖案,不遠處,則是由石子、樹枝擺設出來的一個變化版。 龐涓喜道:“原來如此,差點誤了大事!” 龐涓抖擻精神,全神貫注地鉆研起兩個圖案,卻是越看越不明白,自語道:“怎么回事呢?難道不是兵陣?對,絕對不是兵陣!可——可它又是什么呢?太公八陣,難道這是其中的局部或局部的變化?待我再尋尋看!” 龐涓到林中又尋一時,卻一無所獲,只好回到兩個圖案前,琢磨來琢磨去,直到太陽落山,仍未參出要領。 龐涓陡地一拍腦門:“待我問過先生,不就一目了然了嗎?” 龐涓早有準備,拿出筆墨將兩個圖案描了個大樣,帶回谷中。 吃過晚飯,眾人在一起閑聊。張儀躺在自制的竹榻上,拿出他用雁翎制成的羽扇扇風。 龐涓看到,笑道:“張兄,你的扇子不錯,能看看否?” 張儀隨手遞給他。龐涓端詳一陣,笑道:“嗬,這些烏鴉毛真還不錯?!?/br> 張儀一把搶過扇子,嘻嘻笑道:“你這張烏鴉嘴,只能說出烏鴉毛。告訴你吧,在下這扇子上,是清一色的鳳羽!” 聽到是鳳羽,玉蟬兒笑著接道:“哦,是鳳羽呀,我也看看?!?/br> 玉蟬兒看了一會兒,笑道:“什么鳳羽?是雁翎?!?/br> 眾人皆笑起來。 恰在此時,鬼谷子也搖著一把羽扇,緩緩走來。 眾人趕忙起身,揖道:“弟子見過先生!” 鬼谷子還過禮,笑著問道:“你們方才為何而笑?” 龐涓應道:“回稟先生,我們在笑張儀,他拿了雁翎來充鳳羽!” 鬼谷子笑道:“雁翎、鳳羽都是羽毛,在道來說,并無區別!” 張儀聽得此話,將扇子搖得嘩嘩直響,哈哈笑道:“先生的話,你們可都聽清楚了?” 鬼谷子接道:“在物來說,卻是天上地下!” 張儀失了聲,眾人卻是大笑起來。 笑有一時,龐涓問道:“先生,弟子有惑!” 鬼谷子望著他:“說吧!” “何為‘太公八陣’?” 鬼谷子思索有頃:“老朽只聽說過‘太公兵法’,未曾聽說‘太公八陣’!” 龐涓大是疑惑,回到房中拿出他在林中臨摹來的圖案:“先生可曾見過此圖?” 鬼谷子審視半晌,搖頭問道:“此圖何來?” “是在東山樺樹林里看到的,弟子疑與‘太公八陣’有關,請先生定奪?!?/br> 鬼谷子又審一時,再次搖頭:“此圖大是怪異,肯定不是兵陣!再說,據老朽所知,天下不曾有過‘太公八陣’?!?/br> 龐涓愈發惑然:“這——” 張儀湊上來:“什么寶貝,我來看看!” 鬼谷子將圖遞過來,張儀看過,嘻嘻笑道:“嗨,這不是只仰八叉子的王八嗎?還在孵蛋呢!” 玉蟬兒、孫賓、童子等聞聽此話,盡皆圍攏過來。 玉蟬兒審視有頃,點頭道:“嗯,還甭說,真是像呢?!?/br> 孫賓笑道:“嗯,是有點像,想是師弟拿來讓大伙兒開心的!” 張儀哈哈笑道:“我說龐兄,你一天到晚神秘兮兮的,在下還以為悟出什么寶貝陣法了呢,原來弄出一只孵蛋的王八!” 龐涓忙拿過去,仔細一看,果是一只被顛倒過來、正在孵蛋的王八,頓時羞得面紅耳赤。直到此時,龐涓方才明白中了圈套,將眼睛射向張儀,咬牙吼道:“王八蛋,走著瞧!”轉向蘇秦,盯他一眼,“你——哼!”氣沖沖地甩手走開。 蘇秦怔了下,急追幾步:“龐兄!龐兄!你聽我解釋!” 龐涓卻是頭也沒回,徑朝小溪邊大步走去。眾人沖他說笑一陣,也各散去。 在回草堂的路上,玉蟬兒與鬼谷子并排,緩緩而行。 鬼谷子的腳步越來越慢,漸漸停下,輕聲問道:“蟬兒,你知龐涓為何生氣嗎?” “想是張儀捉弄他了?!?/br> 鬼谷子思忖有頃:“張儀為何捉弄他?” “自進谷之后,他們兩個就跟冤家似的。先生,這事兒重要嗎?” “是的,”鬼谷子點頭道,“蟬兒,這四人不可能一直待在山里修道。出山之后,他們如果做個尋常百姓,倒也無關緊要。如果出將入相,事兒可就大了,他們在谷中的任何言行,都不可等閑視之?!?/br> 玉蟬兒恍然悟道:“蟬兒明白了。聽說魏相白圭視察鴻溝大堤時,見蟻xue而封之,先生這也是在封蟻xue呢?!?/br> “是的,今日差之毫厘,明日失之千里!有些事,看小不??;另有些事,看大不大?!?/br> 玉蟬兒問道:“先生,如何方知它們是大是小呢?” “觀其理。人不同于動物之處,在其偽。偽即隱其真心。人心叵測,指的就是此偽。然而,無論他如何施偽,總會露出端倪?!?/br> “先生,如何方能看出這些端倪呢?” “一是觀其眼睛,二是察其言行。眼為心之窗,言為心之聲,行為心之從?!?/br> 玉蟬兒再問:“即使觀出其理,又如何評判其是害是利,是大是小呢?” “察其是否順應道之理?!?/br> “何為道之理?” “道之理即和諧,即順應,即萬物共生,即爭與不爭。萬事萬物,順道者昌,逆道者亡!” 玉蟬兒的眼睛撲閃幾下,現出靈光:“先生是要蟬兒弄明白龐涓生氣的原因,從中悟出道之理!” 鬼谷子微微一笑:“不只是悟出道之理,還要導引他們去順應道之理?!?/br> 玉蟬兒點點頭,抬眼問道:“先生,依你看來,龐涓為何如此生氣?” “這件事情,你可去問蘇秦!” “蘇秦?”玉蟬兒驚訝道,“不會吧。鬼谷之中,若論樸實、謙恭,莫過于蘇秦,他怎會去捉弄人呢?再說,蘇秦一向自視輕賤,不可能去開龐涓的玩笑!” 鬼谷子沒有回答,笑了笑,抬腿又朝草堂走去。 雄雞嶺雖然沒有十幾里外的猴望尖險峻高大,但在鬼谷周圍,卻是最高的山峰,因其遠看像只打鳴的雄雞,遂得此名。雄雞嶺東側、南側均為百丈懸崖,西側、北側卻是坡度平緩,林木茂盛。 玉蟬兒沿著山路一直走向山頂,邊走邊四下里搜尋,自語道:“張儀說是他一大早就朝這兒來了,人呢?” 話音剛落,忽聽懸崖那邊傳來說話聲。 玉蟬兒大奇,停住步子,側耳細聽,卻是兩人在對話,其中一人正是蘇秦: 蘇秦:草民蘇秦叩見上大夫! 上大夫:蘇秦?你祖居何方?師從何人? 蘇秦:小民祖居洛陽,師從鬼谷先生! 上大夫:鬼谷先生?本大夫未聽說過。觀你衣著,哪兒像個士子,分明是布衣之人! 蘇秦:是的,小民為布衣之士,師從鬼谷先生,飽讀詩書,胸有治國安邦之術。 上大夫:哈——治國安邦?哈哈哈哈—— 那人笑畢,聲音戛然而止。 “上大夫?”玉蟬兒大怔,“鬼谷里怎會冒出個上大夫呢?”正自納悶,對話聲又傳過來: 蘇秦:洛陽名士蘇秦叩見相國! 相國:洛陽名士蘇秦?老朽未聽說過!你師從何人,豈敢妄稱名士? 蘇秦:蘇秦師從云夢山鬼谷先生! 相國:哦,原來你是鬼谷先生的高徒,失敬,失敬!聽說鬼谷先生有高足四人,個個身懷絕藝,文能治國,武能安邦,可有此事? 蘇秦:正是。師弟孫賓,乃孫武子之后,與師弟龐涓同學兵法,二人均可統率千軍萬馬,戰必勝,攻必克。師弟張儀素有三寸不爛之舌美譽,其才—— 聲音再次戛然而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