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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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正是因為財政大權亦受控,故而齊王若想掀起什么大風浪,沒有財力支撐,是很困難的。 不過這其中也存在不需要計省審查的部分,便是蔡行青這類打著官商旗號的私商們。這些大家默許的“半官商”,賬目只需要經過齊地自己的賬房審查盈虧上報即可,而不需要通過計省復雜又精細的審核。 蔡行青做的買賣很大,故而也一直都是齊地東海納稅大戶。從賬面上看,去年蔡府的經營算不得好,比一些同行差遠了。做假賬有可能是為避稅,但像這樣做得太明顯,就算官廳賬房的人不說什么,最后將結果報上去,齊王看了也會覺著不可能的。 莫非齊王與蔡行青有交情?可似乎也沒有聽過他們有什么來往之類,更沒有聽過“蔡行青的后臺其實是齊王啊”這樣的傳聞。 白敏中不敢妄加揣測,便就此打住。中午吃飯時,主事隨口說了一句:“你去年還在蔡府做事,去年的日清簿想必也看過,應當是與報上來的沒有太大差別罷?最近人手不夠,要忙的事還有許多,若沒什么大問題,便趕緊結了罷。說實在的,蔡行青也是老實人,也不至于造假?!?/br> 這話從主事嘴里說出來本身就很奇怪,落在白敏中耳中更是有幾分此地無銀三百兩的意思。真是的,明知道是假賬,還讓她一個接觸過真賬的人來審查,不是讓人為難嗎?不過他話既然這么說,難道只能這么了掉? 白敏中后來也想過,主事與蔡府賬房主事是同門師兄弟,故而有所密謀串通也不是沒有可能。 但她這日傍晚,剛出官廳不久,在一個拐角處便忽地聽到身后有人喊道:“白姑娘?!?/br> 多么熟悉的聲音! 白敏中倏地轉過頭,快步走了過去。蔡瓊此時飄在半空中,不是以前那種嬉皮笑臉的模樣,反倒是一本正經得陌生。 白敏中盯住他道:“謝謝你上回在宋賭王那兒幫我傳話,但是……能不能將我的冊子還給我?!?/br> 蔡瓊卻未直接回她,只道:“白姑娘,請你拿著那些假賬去告訴我爹,讓他不要攙和這個事情,我不想看他涉險?!?/br> 白敏中此刻分外冷靜:“什么意思?” “齊王眼下組建秘密軍,正是需要大量用錢之事。但上頭計省審核太嚴苛,這筆支出不可能寫在官廳賬面上,也就意味著,養這批秘密軍,不方便挪用官廳的庫銀。所以……” “所以蔡老爺在幫著齊王養秘密軍?”白敏中順著他的話說了下去,又立刻反問:“憑什么?”私自養秘密軍是大逆不道的死罪,就算有齊王撐腰,蔡行青也犯不著涉這么大的險。 “我爹以為……我是被害死的,就像,張先生當時被害一樣?!?/br> “所以你爹要為此……”白敏中腦子里一團糟,好不容易蹦出兩個詞來:“報復、謀反?” 她望向蔡瓊:“你擔心會失???” “失敗是一方面?!辈汰偵裆?,“若到時候齊王翻臉不認人,所有的罪過都可能推到我爹身上,那時候就當真是怎么也洗不干凈了?!?/br> 白敏中望著他。 蔡瓊輕聲嘆道:“死人的恩怨糾葛,沒必要讓活著的人付出這樣的代價……不是嗎?一切其實都結束了?!?/br> 白敏中低了頭,復抬起,問道:“你認識的通靈之人并不只我一個,既然有這個想法,你為何不在事情發生之前,托人轉告你爹呢?” “原先我以為單憑自己的力量可以阻止,可后來發現其實做不到。就像活人難以干涉死人的事,死人也一樣難以干涉活人的事。至于為什么不找旁人轉告,白姑娘——”他稍稍頓了一下,“我不相信他們,我父親也不會相信他們?!?/br> “你是覺得我口風緊所以對我說沒事嗎?指不定我因為冊子的事心懷怨恨,轉頭就將這些事情告訴旁人……”白敏中緊接著道:“我只想要回我的冊子。不論你是出于什么目的,我擔心的是……冊子在陰魂道放久了,也許就算是你最后也未必能再找到,請盡快……還給我罷?!?/br> “你說服我父親,我便將冊子還給你?!币呀浭恰趼愕慕灰渍Z氣。 “那太難了?!卑酌糁腥滩蛔≥p嘆出聲,“人的執念,是很難被說服的。何況……我雖知道那些是假賬,可這些壓根不能算作說服人的籌碼。我不認為這是交換的條件,冊子與說服你父親,是兩碼事?!?/br> 白敏中轉過了身,想著也許能另尋辦法找到那冊子??删驮谶@當口,蔡瓊卻在她身后道:“你不能不管?!?/br> 白敏中倏地止住了步子。 “我先前千方百計地想要破壞他們的計劃,讓他們養在豐澤的秘密軍遭遇各種麻煩,這樣也許會因為畏懼未知的力量而有所收斂或退卻??墒恰?/br> “等等?!卑酌糁新牭竭@個熟悉的地名霍然轉過了身:“你說豐澤?他們的秘密軍養在豐澤嗎?” “對?!辈汰偟恼Z氣不慌不忙:“你對這個地名這般驚訝,想來也猜到了一二。之前我們一直很順利,直到我在豐澤遇到了張先生。張先生通靈,自然可以看明白豐澤的秘密軍為何總是出現各種不得解的問題。與張先生一道去的明安,出手阻止了我們,還引來了地府的人,收了我們不少弟兄?!?/br> 白敏中聽他一一說完,心中已起了波瀾。地府的人不是平白無故來的,而是被明安引來的,張諫之被追也是不湊巧剛好撞上了??伤缟系膫?,又是怎么回事? 白敏中緊抿了抿唇,盯住蔡瓊道:“先生肩上的傷,是怎么來的?” 蔡瓊略略偏了一下頭,倒也承認得很大方:“一個兄弟失手,就……” 他話音還未落,白敏中上前就是一拳,可縱使她揮出了再大的力氣,真正打到的,卻只是空氣而已。 她俯身撐膝蓋,心中憋悶又無氣力。 作者有話要說:小黃:愚蠢,公子的殺手锏怎么可能是秘密軍這么弱的東西。膚淺的前影帝@蔡瓊v你還是好好養養智商吧真為你捉急。還有白姑娘啊你什么時候和我家公子私定的終身?我恨你……還我的公子,還我清白的公子?。?! ☆、53五三 “白姑娘,我不是有意要傷害先生?!辈汰傔B忙道,“只是,張先生如今也牽扯其中,萬一最后出了什么事,恐怕張先生也很難獨善其身。若能提前阻止……不論是對我爹還是張先生,都有好處。你若能幫這個忙,我亦會將冊子還……” 他這話還未說完,白敏中忽見他身后有一隊人跑過來。蔡瓊猛回頭,倏地便不見了,那隊人隨即也消失得無影無蹤。白敏中這才反應過來,方才那一隊并不是人,而是地府的家伙。 這么說來,蔡瓊是被地府的家伙們盯上了?他眼下已到了疲于應付的程度? 巷子里此時空空蕩蕩,白敏中稍稍整理了一下思路,轉身往回走。 這天氣當真不好,早上出門時便陰沉沉,這會兒天色黑下去,風大了起來。白敏中忙裹緊身上的斗篷,蓋上帽子往回跑。但即便如此,才走到半路,醞釀了一天的雨,噼里啪啦地砸了下來。 白敏中一路跑回府時身上已是濕透,穿過庭院跑至廊下,冷得發抖。張諫之聽見開門聲,披上外袍從里屋走了出來。白敏中方才在路上時還擔心他與蔡瓊一樣,可能已被地府的人盯上,這會兒見他尚是好好的,不由松了一口氣。 張諫之的棉袍只松松披在身上,察覺到夾雜著潮濕雨氣的夜風,便不自覺地低頭裹緊。他臉色看起來仍舊不怎么好,聲音微?。骸肮苁氯ソ幽懔?,沒碰上么……” “沒……” “趕緊去洗澡換衣裳罷,不然該著涼了?!睆堉G之說著已轉過了身。 白敏中只怔忪了一下,邁開步子立時走了過去,伸手從后頭拉住了他的袖子。 張諫之一愣,低頭看袖子,目光漸漸移上去:“怎么了?” 白敏中驚醒般倏地松了手,低著頭道:“沒、沒什么?!?/br> “那便先去……” 白敏中卻斗膽打斷了他:“肩上的傷,好些了么?” 張諫之無甚血色的唇角浮了淡笑,說的卻是:“昨晚竟瞧見了么?” 白敏中頓時一陣不好意思,轉過身悶悶道:“我去洗澡……” 張諫之伸手推開了屋門,留了一句:“記得過來吃飯?!?/br> 白敏中頭也不回地拔腿跑了。 屋外雨聲漸漸小了,卻并沒有停。洗完澡天已是徹底黑了,白敏中裹了厚棉衣出門,走廊里有雨絲刮進來,廊檐下的燈籠微微晃動,光線暗昧。 這柔暖光線中的雨霧,看著很似夢境。她腳步輕緩地走到餐室門口時,門卻是虛掩著的。她小心翼翼地推開一點點,只見張諫之低頭坐在自己的位置上,閉著眼像在假寐。餐桌上一盞燈微微亮著,食物還在冒熱氣,應是端上來不久。 說實在的,白敏中極少見到這樣子的張諫之——隨意地裹了毯子,頭發微散,與平日里的精神勁兒大相徑庭,似乎是放下了所有的戒備。 燈光微弱柔和,打在他身上,看起來暖融融的似乎很舒服,可他分明連眉頭也鎖著,又似十分痛苦。 屋外的寒冷讓白敏中不由縮肩,她裝模作樣地輕咳一聲,迅速拉開門貓進去,又立時將門關好。餐室里暖和非常,白敏中忍不住打了個哆嗦。 她低頭走過去坐下,卻見張諫之仍那么坐著,一動也不動。她屏住氣,將手伸過去,到他眼前輕晃了晃,低聲喚道:“張……” 話說了還不到一半,白敏中陡然注意到他額頭的一層薄汗,甚至散著的頭發,也有一些潮濕。她霍然站起來,身子前傾,搭住他的肩輕搖了搖:“醒醒?!?/br> 她一著急,手上便使了些力。這當口,眼前忽地閃過什么,下一瞬,張諫之便緩緩睜開了眼。他曲背垂首,顯然沒什么力氣,微微啟了唇,卻沒有出聲。 “怎么了……”白敏中問得很小心。 張諫之抬手搭住桌面,骨節泛白,聲音不能再低?。骸安皇娣??!?/br> 這實在是太明顯不過的示弱,可張諫之又怎會輕易示弱?他素來是極具忍耐力、就算疼到生不如死,也絕不會哼一聲的人。 白敏中覺著有些不對勁,但她這會兒也顧不得想那么許多。倒了杯熱水雙手遞過去:“喝點熱水會好些嗎?” 張諫之未抬頭,微微啟唇,望著眼前冒著熱氣的杯子,本要伸手接過,然那只搭在桌上的手最后卻垂了下去:“你先吃罷?!?/br> 白敏中胃里雖早就空了,可這會兒望著滿桌飯菜,卻下不了口。況她身子一直前傾著,時間久了有些吃不消。她索性捧著杯子繞到桌子另一邊,在張諫之旁邊坐了下來,將杯子遞過去,小聲道:“……喂你好不好?” 張諫之身上的厚毯子似乎要滑下來,白敏中趕緊騰出一只手來替他拉上去壓好,這才將杯子遞至他唇邊,好聲勸道:“喝一口罷?!?/br> 張諫之倒也不推拒,低頭輕輕抿了一口。白敏中便又微傾杯口,讓他稍微多喝一些。喂了一會兒,白敏中斗膽抬手試了試他額頭溫度,卻發現涼涼濕濕的,便又趕緊將手縮了回來。她心道不發燒就好,便擱下杯子打算起身去對面吃飯……然這當口卻被張諫之拖住。 張諫之輕扣她手腕,微抬了頭:“就坐這兒吃罷?!?/br> 白敏中又只好坐了下來,兀自盛了飯,埋頭迅速吃起來。 屋外雨聲越發小,餐室里安靜得令人發慌。白敏中吃完飯,望望身邊的張諫之:“回去歇著罷……” 張諫之卻安安靜靜坐著,也不吱聲。白敏中扶他起來,但剛開了門,一陣潮濕的寒風便涌了進來。她小心翼翼扶他出了門,在走廊里站了一會兒,陡然間身體卻感受到重壓,張諫之俯身將下巴擱在她肩上,用身上的厚毯子一起裹住了她。 白敏中不由自主地縮了縮肩,努力承住這負荷,甚至側臉便貼著他的頭發,鼻息間全是陌生單薄又好聞的氣味。 想起他方才在餐室里的樣子,又回想起搖醒他那一瞬間,白敏中心里的隱憂更甚。她似乎是在書里看到過,說人在疼到受不了的時候,魂魄是有可能離體的,若不及時拽回,很可能就回不來了。 若當真如此,那真是慶幸,他疼到魂魄都快離體時,她在旁邊。 白敏中忽然不放心他一個人去睡了。黑黢黢的屋子里本就危險,萬一病發太疼了受不住,魂魄不回來了怎么辦? 她好不容易扶張諫之回了臥房,在房中點了好幾盞燈,又四下瞅瞅,自言自語地嘀咕道:“明安作的法當真有用么?這座宅子真的干凈么?地府的人應當不會來罷……”說完這話她背后都覺著冷颼颼的。 白敏中搓搓手,生了暖爐,抱了一床被子,又拖過一張椅子,放到床邊的矮凳前。 張諫之側身躺著,白敏中給他壓了壓被角,深吸一口氣,裹了被子在椅子上坐下,雙腿則擱在矮凳上,閉眼睡覺。 然即便是閉上了眼,燭火也照樣穿透單薄的眼皮,讓人感受到其晃動。白敏中過了好一會兒也不能睡著,甫睜開眼,便看到張諫之正望著自己。 “不睡么?”她整個人都埋在被子里,只露了個腦袋在外頭。 這時的說話聲已帶上了深夜里特有的清寂腔調,白敏中自己聽著都有些起雞皮疙瘩。 張諫之似是想說什么,但最終卻只翻了個身,面朝里睡了。 白敏中默默起來將那蠟燭滅了,又繼續窩回椅子睡覺。熄了一盞燈好了許多,她睡得迷迷糊糊時,忽聽得腳下傳來叫囂聲:“白姑娘,我冒著很大的風險進來的,我想說……公子的意思難道不是讓你睡過去嗎?你像個二傻子一樣睡椅子算怎么回事?” 白敏中睜開眼低頭瞅了瞅椅子底下。 小黃大約覺著這樣說話挺累,隨即跳上矮凳,趾高氣揚地接著道:“你不睡我去睡了?!彼f著便跳上張諫之的床,歪著細脖子在床上跳來跳去,末了往張諫之身旁四仰八叉地一躺,很是得勁地開口道:“你接著睡你的椅子罷!” 白敏中閉眼睡了一會兒,無奈小黃雞嘰嘰喳喳一直在不停地念叨,且全然不知它在嘀咕什么東西,白敏中覺著快要被它吵死了,起來直接從袖袋里摸出一個小布袋拎到它面前。 小黃一見到那布袋簡直嚇瘋了,說話都磕巴起來:“你、你、你……何時拿了那個老禿驢的布袋?你、你不要收我……有話咱們好好說,好好說……” 白敏中隨即將那布袋收進袖子里,對著小黃做了個讓它閉嘴滾蛋的手勢,小黃便被嚇得從床上滾了下來,在地上轉幾圈飛也似的跑了出去。 趕走了小黃白敏中總算可以喘口氣,但此時她腰背酸痛,亟需一塊平整的床板睡一睡,想了半天,看了一眼床鋪上的空位,遂偷偷摸摸拖過椅子上的棉被小心翼翼地在旁邊躺了下來。 她剛躺下松了口氣,忽見小黃從空中一閃而過,耳邊隨即傳來那討人厭的聲音:“居然拿布袋威脅我離開公子!早晚我戳死你!” 但白敏中手持神器,小黃縱使再囂張也不敢逗留太久,轉眼便又沒了蹤影。 白敏中翻個身背對著張諫之,很君子很坦然地閉眼睡了。 作者有話要說:小黃:呵呵呵呵呵呵呵呵有神奇布袋了不起???貌似君子心懷不軌說的就是你——不共戴天的情敵@白敏中v 蔡瓊:笑看樓上精神分裂不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