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節
許七郎愣了一下,見季衡對他如此關懷,他倒是更慚愧了些,因為許氏在,他也不好多說,而這時候,外面又來了人,這次卻是許七郎的母親秦氏。 既然許七郎都在了,秦氏也該會來,這倒是在季衡的預料之中的。 164、第三十三章 秦氏進屋就先說了季衡的情況,“衡哥兒也不好好愛惜身體,這才剛做了狀元郎,身子就垮掉了,臥病在床,這怎么好。不是一直都有大夫在看病調理身體嗎,怎么身體還是這么差呢。我們那里正好還有一些好藥,衡哥兒只要要的,就說一聲,馬上送過來?!?/br> 許氏起身挽著她讓她在屋子里的凳子上坐下了,自己也坐在了秦氏旁邊的凳子上,然后才說,“衡哥兒這病,是他游街那日曬了太陽曬的,不是什么大病,就這么歇幾天就好了,倒是有勞嫂嫂你擔心了,藥那些東西,要是衡兒要用的,我是不會客氣,讓人去找你的?!?/br> 秦氏笑起來,目光又放在了季衡身上,季衡病了這幾日,沒想到就瘦了不少,而且是瘦得有點不正常,臉上也是憔悴的,不過因為他長得好,肌膚瑩白好若凝脂一般,即使憔悴,看著也還是好看。 秦氏不由在心里想,沒想到他是那么個殘缺的身體,卻能夠一直長得這么好看,而且還是個聰明人,還能中了狀元,真是個怪物一般的人。 她這么想著,面上卻是和藹的笑,又看到許七郎坐在床沿上,目光殷殷,只在季衡身上,那種癡戀的神色,就讓秦氏在心里又不高興地嘆了一句,“真是冤孽?!?/br> 秦氏于是將話題說到許七郎身上去,“我們就是一家人,meimei千萬不要客氣。再說,您幫著將七郎教養長大,還中了貢士,真是七郎的福分了。我們兩家,還分什么彼此呢。要不是七郎前陣子出水痘,也是能去參加殿試的,參加了殿試,那還不就是實實在在的進士老爺了呀?!?/br> 許氏說道,“七郎在我心里,就和衡兒是一樣的,我都是當做親生兒子在帶的,他出水痘,我們還不都是擔心不已,他出水痘可是比衡兒這體弱之癥要讓人擔心多了。他現在好了,我們也才能夠放心呢?!?/br> 她說著,又對許七郎招了招手,“七郎,來,到姑母身邊來,我再好好看看你,你這出水痘,可沒留下什么疤痕后遺癥吧?!?/br> 許七郎用笑容來掩蓋自己的心虛,到了許氏跟前去,許氏拉著他上看下看,左看右看,看到他的確是好的不能再好,這才松了口氣,說,“沒事就好?!?/br> 秦氏也說,“不就是嘛,沒事就好。要不是讓兩個有力氣的婆子一直守著他,他那胡攪蠻纏的脾氣,還不得胡亂抓撓,那不留疤也不行了。他這才剛剛好,恢復了些元氣,就馬上要出門來看衡哥兒,我們是無論如何阻止不住的,只好讓他來了,我也就跟著過來了?!?/br> 許七郎回頭看了看神色柔和安詳的季衡,就說,“衡弟中了狀元,這是一等一的大好事,我怎么能夠不來看他,祝賀他呢,再說,他又病了,我也更是該來看他的?!?/br> 秦氏因他這話笑道,“你這孩子怎么說話呢,好像衡哥兒這中狀元,卻是沒有病了更值得你上心的一般,你直接說這兩樣都當你前來不就得了。你這太不會講話,還要讓你姑母和衡哥兒別和你計較?!?/br> 許七郎又從許氏和秦氏身邊掙脫離開了,又回到床邊去,低頭仔細打量季衡,看到季衡臉頰消瘦了很多,眼睛下面還有憔悴的青影,實是十分心疼,說道,“衡弟中狀元,這倒是意料中的事情,衡弟學問做得那般好,要是不能中進士,我都是不信不服的。不過,中了進士,中了狀元,也沒有什么好的,衡弟身體不好,去做這官,為朝中事殫精竭慮,身子也不能好好將養,在我看來,除了光耀了門楣,又有什么好,反而是他病了,更讓我擔心,我本就是說的心里話?!?/br> 他說著,還又伸手拉住了季衡的手,道,“衡弟,你說是吧?!?/br> 季衡無聲地笑了笑,又搖了一下頭,許七郎的這種真性情,正是季衡最喜歡的。 秦氏則是又斥責起許七郎來了,說,“你這孩子,又在胡言亂語?!?/br> 許七郎回頭看向她,道,“我才不是胡言亂語。我本就是不在乎做官的,不然我就這么白白錯過了殿試,那還不得要慪死了?!?/br> 季衡輕輕拍了一下他的手,說,“三年后還有機會的?!逼鋵嵥€記得多年前,小小的許七郎高興地對他說,“學會文武藝,貨與帝王家”時候的那種豪邁和勢在必得。他不知道是時間和時事改變了許七郎的價值觀,還是他剛才說的那話,也只是為了安慰他。 許氏也安慰道,“是呀,三年后還可以再考。七郎年歲還小,三年后也只得二十二三歲,那也是少年進士的。要是再考個狀元出來,那才叫好呢?!?/br> 秦氏笑著說,“倒是借了meimei你的吉言,不過我看他能夠上個三甲就不錯了,他可沒有衡哥兒的聰慧和天分,也沒有衡哥兒的刻苦和毅力。他就是個高不成低不就的?!?/br> 許七郎被秦氏貶低了,他也不氣惱,反而也是笑,道,“三年后的事情,三年后再看吧?!?/br> 秦氏一拍巴掌,也說,“是。三年后的事情三年后再看結果?!?/br> 說著,就又拉了許氏,道,“你大哥在廣州給七郎看了一門親,讓我帶著七郎回去,讓去相一相,七郎也是老大不小了,即使要考狀元,那成家立業,也是先成家后立業,該給他先成了家,再讓他來博功名?!?/br> 秦氏這么一說,許七郎的神色上就顯出了痛苦,然后目光一眨不眨地看向季衡,季衡也略微有些吃驚,因為之前完全沒有聽到任何一點消息,也沒有任何一點跡象,許大舅竟然是要在廣州為許七郎說一門親。 季衡于是先于許氏說道,“舅母,是說的哪家的女兒呢?!?/br> 許七郎嘴唇動了動,似乎是想自己說什么,最后卻沒說,他看向了秦氏,秦氏目光從季衡和許七郎身上掃過,最后落在許氏身上,和許氏說道,“meimei應該是知道的,也是做海上生意的,姓宋的宋之晟的女兒。宋之晟雖然家業做得大,除了原配之外,又納了有十來個妾室,卻無論如何求不來兒子,膝下竟然只有一女,這女兒今年剛及笄,據說是個賢淑而蕙質蘭心的姑娘家,你大哥托人去問了他家的意思,他家對七郎甚是喜歡,已經是私底下對了八字了,也是十分相合的。不過我們不想讓七郎不歡喜,所以就讓他去看一看那姑娘家,要是他不愿意,那也就罷了,要是他愿意,那就定下來,就這兩年也就把親成了。雖然他是個男兒家,但也不能拖著總不成親的?!?/br> 許七郎這次沒有和秦氏鬧,想來是已經妥協了,他又看了看季衡,季衡對他笑了笑,說,“你的確是不小了,也不要總讓舅舅舅母擔心你,是時候成家立業了。到時候帶著嫂嫂一起上京來,我要是成婚有了兒女,正好和你的兒女指腹為婚,我們結親,如何?” 許氏和秦氏都因季衡的話笑了,許氏說,“兩個都還沒有媳婦的小子,就想著要將兒女指腹為婚了?!?/br> 秦氏也是笑這個,但是說,“這倒是一件妙事,七郎和衡哥兒關系好,對衡哥兒依戀得很,以后做兒女親家,倒是最相合的事情了?!?/br> 許七郎卻沒笑,只是目光深深地看著季衡,季衡又問了許七郎一遍,“你是什么意思呢?!?/br> 許七郎眼睛眨了眨,勉強笑著說道,“那自然是好的?!?/br> 之后許氏就借著事情將秦氏拉走,說是要去說私房話,就故意將季衡這里空間留給了季衡和許七郎兩人。 兩位母親都走了,許七郎就坐到了床頭去,神色上略微有了點憂傷,對季衡道,“你身體總是這么差,我怎么放心走呢?!?/br> 季衡聽他這么說,不由一怔,側頭看他,只見許七郎神色沉靜,眼神幽深,又帶著深深的憂慮,季衡有些恍惚,心想許七郎以前何曾有過這種神色,他已經完全長大了呀。 季衡道,“你不走,又能對我的身體起到什么幫助。別傻了,你長大了,得離開我去做你自己的事情了?!?/br> 許七郎因他這話有些許動容,道,“我想明白了,我的確是需要去做出一番自己的事業來,衡弟,我不能總是依賴你。更何況,本就是我是哥哥,我比你大?!?/br> 季衡覺得許七郎這話里總是帶著傷懷,讓他很不習慣,就笑著拍了一下許七郎的肩膀,道,“打起精神來吧,你是回廣州去成婚,又不是去入龍潭虎xue?!?/br> 許七郎果真笑了笑,道,“是呀?!?/br> 然后又突然說道,“我們來之前,是皇上來看過你了吧。我們在街上轉角處,我看到從你家離開的馬車像是皇上的?!?/br> 季衡說,“嗯,他來過了?!?/br> 許七郎嘆了一聲說,“衡弟,我的心意從不曾改變過,如若你愿意和我在一起,我是愿意為你承受一切的,你不愿意和我在一起,我也并不愿意讓你為難。不過,如若皇上讓你為難了,不做他的官,你到我的身邊來,我也能讓你一生順遂安樂的?!?/br> 季衡有一些驚訝,不過緊接著就是感動,他說道,“你真是長大了?!?/br> 他這話讓許七郎又顯出了孩子氣,許七郎惡狠狠地強調道,“我本來就比你大,我是哥哥?!?/br> 季衡笑起來,說,“我知道,你別這么大聲,好像我聽不到一樣?!?/br> 許七郎道,“我知道你聽得到,但是你從不將這往你心里去。等我下次回來,你要叫我哥哥,不許叫我七郎?!?/br> 季衡好笑地點頭,“嗯,好?!?/br> 季衡沒有問許七郎為什么要借發水痘而不參加殿試的事,也沒問原來一心要許七郎進入官場,而且也一直只在官宦之家為許七郎找妻子的許大舅,怎么現在一下子就為他找了一個商戶人家的女兒,而且還是海商的,種種疑問,都在季衡的心里,但他覺得這不是問的時候,或者是問了許七郎,許七郎大約也是不清楚的,反而會讓許七郎回去問他父親或者母親,打草驚蛇。 季衡低燒退了之后,身體就漸漸好起來了,又過了好些天,他也就養回了些精氣神,可以出門了。 而這時候,朝廷里的任官文書也發下來了,毫無疑問,季衡中規中矩地要去翰林院做修撰。 皇帝是勤學好問之人,幾乎每天都會招翰林院的翰林們入宮陪他讀書,為他講學解惑,季衡做了修撰,被皇帝召入宮的概率就會很大,而且還是名正言順地被召進去。 季衡對這個授官沒有任何意見,而且也在準備去入職。 而對皇帝這個人,他的確是很失望了,希望自己在翰林院做一陣子就能夠外出為官,先解開和皇帝之間的這個結。 在五月中旬時,趙太后在宮中暴斃,但是給出的官方說法是她之前就病了,經過治療無效,所以只是病逝。 165、第三十四章 太后薨逝,自是要治喪。 太后死前,皇帝已然和她的關系十分不好,太后在鳳羽宮中居住了幾十年,從她入宮為后開始就在這里,皇帝卻在年后就將她遷到了太后應該去的景福宮,景福宮在皇宮西北方向,這里要比鳳羽宮冷清很多了,給太后的配給也減少了很多,而且實是將她徹底監/禁了起來,平常誰都不能進去看她,她也不能傳出消息來。 太后是個風光了太多年的女人,自然無法平復這種一遭淪為階下囚一般的心情,故而身體就開始不好,病病歪歪起來,但她即使病了,卻也得不到好的照顧,身體自然就不好,不過她的死卻并不是自己就那么病死的。 皇帝已然要提拔趙致禮起來,所以在此之前,他就要將太后處理掉。 這天傍晚,他到了景福宮里來。 太后正歪在榻上看窗外的夕陽,五月天氣已經要熱了起來,開著窗,吹一吹風也是好的。 只是盯著窗外的風景,只剩下天空飄過的白云,院落里只有幾株桂樹,還有兩缸子荷花,因為景福宮沒有經過大的修繕,已經有些舊了,外面的雕欄上彩繪油漆則經過時光的腐蝕已經脫落變得斑駁。 太后想到當年她剛嫁給先皇時,也經常來景福宮里也老太后請安,當時的景福宮要比此時熱鬧得多。 這時候,外面響起了太監的唱禮聲,“皇上駕到?!?/br> 太后聽到了,她愣了一下,隨即就平靜了下來,心想趙家已然被皇帝處置了,而她的結局也不過是個死,最近她的身體很差,而且越發意識到自己老了,倒不是很怕死。 所以她不懼怕皇帝來,皇帝來最多就是賜給她一杯鳩酒,而這杯鳩酒,太后并不怕,說起來,在先皇時候,她就不怕這杯鳩酒,所以才將趙家的榮耀保持了這么長的一段時間。 不過她隨即也不得不想,這世間沒有永遠的一成不變的東西,即使是皇家的江山,也是一代一代地,自有其更迭,更何況只是一個公侯之家的興衰。 所以趙家的敗落,太后在面對死亡已然能夠鎮定淡然時,自然也是能夠看得開的。 她坐在那里,對皇帝的到來毫不動容,嘴里輕輕吟唱著:落日西飛滾滾,大江東去滔滔,夜來今日又明朝,驀地青春過了。千古風流人物,一時多少英豪。龍爭虎斗漫劬勞,落得一場談笑。 伺候太后的宮侍在外面恭迎皇帝,然后結香女官才進了內室里來,低聲道,“太后娘娘,皇上來了?!?/br> 太后瞥了她一眼,說,“再如何哀家還是太后,難道要哀家出去迎接他,而不是他前來請安嗎?!?/br> 結香女官還想說什么,皇帝已經自己進來了,道,“的確是如此,正該兒臣前來給母后請安?!?/br> 太后冷哼了一聲,又看向皇帝,她已經有好一陣子沒有見到皇帝了,她以為他年紀輕輕已然將權利牢牢握在了手心里,而且還將她這個大仇人逼迫到了如此境地,將趙家也處置了,他會是個得勝者的姿態,必定是豪氣萬千而沾沾自喜的,沒想到皇帝只是平平淡淡的樣子,面無表情,看到她就像是看到任何一個人一樣。 要是皇帝在太后跟前狂妄,太后反而會高興,因為這個小子也不過如此,但是皇帝是個這樣的平淡的姿態,卻讓她很是不滿了。 因為在這樣的皇帝跟前,她突然覺得自己是個徹底的失敗者。 皇帝既然那么說了,便還真規規矩矩躬身給太后問了安,說,“兒臣給母后請安,不知母后身體可安泰否?!?/br> 太后盯著他,冷笑了一聲,“哀家這里是什么情況,難道你還不知道?!?/br> 皇帝看了屋子里一眼,跟在他后面來的柳升就趕緊端了個凳子放在了皇帝的身后,皇帝便就坐下了。 然后他對柳升示了意,柳升就請結香女官和自己一起出去了。 房間里只剩下了太后和皇帝,皇帝才對太后說道,“母后這里是什么狀況,兒臣的確是知道,不過這個時候才來看你,卻是兒臣的失職了?!?/br> 太后看皇帝竟然能夠將這樣的話說得這么坦蕩,就更是生氣,心想這個沒心沒肺的東西,嘴里也罵道,“皇帝還知道失職這個詞,你那般恨哀家,此時來這里,又是什么事?!?/br> 皇帝神色還是平和的,嘴里卻說道,“只是懇請母后前去陪伴父皇罷了?!?/br> 因他這句話,太后哈哈大笑起來,然后聲音尖利地說,“你以為哀家會怕死嗎,哀家什么也不怕。你要哀家怎么死,當年你的生母易貴人,喝了哀家賜的鳩酒,據說是疼得在地上翻騰了好一陣子才死了,你這又是為哀家準備的什么?!?/br> 她以為自己這么說,定然會看到皇帝勃然變色,沒想到皇帝還是那副平淡的模樣,連眉毛都沒皺一下,太后在心里說,這個沒心沒肺的,連自己的生母都不知道心疼。 皇帝看著太后,因為他太平靜,倒讓本來激動的太后也激動不大起來了,太后再次罵他道,“連自己生母的死都不在乎嗎,你就是個沒心沒肺的怪物?!?/br> 皇帝輕嘆了一聲,道,“朕怎么會不在乎娘親的死呢,只是,即使在乎,娘親也是不會再活過來了,而朕也將好好報答死去的她。父皇先前并無和母后你合葬的意思,當時除了修帝陵,還為你在后妃陵園里為你修建了后陵,但你卻自作主張,在父皇帝陵旁邊又重新修建了后陵,想要和父皇合葬。既然母后你要死了,此事,你自然也就不能做主了,朕還是會將你葬在后妃陵園里的,將娘親封為慈圣皇太后移到你修建的后陵里去和父皇合葬,這也算是對她的報答了?!?/br> 太后因他這話氣得不輕,一聲大喝,“你敢!你敢!你敢這般做!” 皇帝看太后氣血上涌,一雙眼睛要從因為消瘦而變得凹陷的眼睛里凸出來,他卻依然能夠笑出來,道,“母后呀,你是知道朕敢,所以才這么害怕不是嗎。你說朕敢不敢呢,這么點事,朕怎么會不敢?!?/br> 太后厲喝道,“朝臣們不會答應的?!?/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