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節
季衡穿了一身素色衣裳,又戴上帽子,穿上貂裘,披上厚披風,這才出門了。 季衡最近是特別怕冷,好在這個月果真沒有來月事,讓他心里舒坦了不少。只要不來月事,對季衡來說,一切就都是好的,一切就都是正常的。 季衡到了夏錦的鋪子里,夏錦的鋪子開在朱雀大街上,被夏錦引著看了幾個玩意兒,就借著奉茶到了里間去,然后又彎彎繞繞地上了另一棟樓,在一間房里,他見到了趙致禮。 趙家現在是十分亂,趙致禮倒還好,除了些微憔悴,并沒有萎靡不振和頹然的感覺,沒了意氣風發,卻還是精氣神不錯的。 趙致禮請他坐了,親自給倒了一杯茶讓他喝,而夏錦知道兩人有話說,就轉身出了門,將門也關過去了,人則是下了樓,守在樓梯口。 季衡喝了口茶,趙致禮說,“我家現在這么一團亂,你還愿意來見我,這份情,我會記得的?!?/br> 季衡略帶關懷地看了他一眼,說,“說這種話做什么,朋友之間,都是應當的?!?/br> 趙致禮道,“那可不,我也有另外的朋友,現在則是只想和我撇清關系?!?/br> 季衡笑起來,“你又不是不知道這個世道,你又不是心里不明白,現在故意來同我說這種可憐話,難道是想讓我可憐可憐你?!?/br> 季衡這句像是譏誚的話,實則滿是關心,也正好化解了趙致禮剛才的不自在,道,“是呀,你難道不該可憐可憐我嗎?!?/br> 季衡說,“好啦,別說這些沒用的。你找我來,是有什么事?” 趙致禮道,“咱們家現在已經是如此一個境地,君卿,你也是看在眼里的。從我看明白皇上起,也就知道,這一天是遲早的事。不過,真到了這一天,我還是不能眼看著家里就這么倒下去?;噬献詈薜?,不是二叔家里,恐怕還是我家,不過他和我有過約定,說會赦免我家。但是世上事,往往是此一時彼一時,我也不好挾著當年的事情,去找皇上,不然更會惹惱他。所以,只好來懇求君卿你了,說到了解皇上的心思,非你莫屬?!?/br> 季衡沉吟了片刻,說道,“了解皇上的心思,我也不能說了解,可擅自揣測上意,要是皇上生氣起來,也是大罪了?!?/br> 趙致禮看著他,只是又為他斟了一杯茶,并沒有打斷他。 季衡便細細說來,“現在南方?;紘乐?,而且皇上擔心其中頭目人物是當年吳王那位掉包了的第三子,所以,皇上勢必會好好對付他,不惜一切代價。這幾年,雖然朝政有些好轉,國庫里銀兩稍有充裕,但是在皇上心里,還是不足以用來打打仗的?!逼鋵嵤腔实坌r候太拮據了,所以不在手里多握些東西就完全沒有安全感,這話季衡不會對趙致禮說。 季衡又道,“所以皇上抄了你二叔一家,得了財物,皇上恐怕就并不會將他家斬盡殺絕,這個,倒是不用太擔心的?!?/br> 趙致禮眼神深沉,并不說話,又看向季衡,季衡只好又說道,“而你家,讓皇上放過,倒并不是什么難事,只要你家能夠蟄伏下去。南方?;?,皇上定然是派徐家上陣處理,最多再派幾個文官跟著。你家若是想要保住,就放手兵權,這是最好的法子了?!?/br> 趙致禮愣愣的,陷入了沉思之中。 季衡的話,他一想就知道其中的深意。 雖然是皇帝要處理趙家,但是明面上卻是徐家將趙家扳倒的,現在徐家要去處理?;?,可說正是氣勢最盛的時候,當然,也會是皇帝最忌憚的時候,這時候,趙家一味往后縮,蟄伏下去,皇帝看趙家被徐家打成了這樣了,定然是要對趙家放松些了。 而皇帝說起來,最在乎的還是兵權,趙家只要不再沾染兵權,那么,自保就是能夠的了。 只是,趙家要是將兵權也給出去了,那么,也可說是真的就再爬不起來了。 季衡不再說話,也發起呆來,好半天后,趙致禮說,“我回去勸勸父親。你若是能夠在皇上跟前幫說幾句話,作用會更大一些,君卿,就拜托你了?!?/br> 季衡其實也不想看到趙家完全敗掉,要是趙家徹底敗掉了,皇帝的目光就要完全往徐家和他季家來放了,這三年,季朝宗也出了頭,年紀輕輕地到了吏部去,雖然只是個小干事,那也是要被提拔起來的先兆,而三姐兒在宮里又那么得寵。 季衡倒不是怕事,只是覺得一切還是不要太過了。 季衡還想自己要怎么找個機會幫趙致禮這個忙呢,沒過兩天,皇帝就派人來請他入宮了。 147、第十六章 季衡入宮這天,前一晚正好下了雪,而且還不小,幸好是到早晨就停下來了,但雪也積了一層。 宮里來人傳他進宮去,他穿戴整齊,將自己包得像個粽子,乘馬車往宮里去了。 路上的雪雖然被掃了,卻又起了一層細冰,季衡的馬車打滑,差點就出了事,等總算是到了宮門口,他也不愿意坐轎子進去,所以就走了路,一路走一路只覺得冷。 因為要來見皇帝,他沒有戴皮帽子,只是將披風的帽子戴上了,但還是覺得耳朵冷。 一路總算是到了勤政殿外面,季衡覺得自己已經要被凍成了冰棍。外面的空氣冷,而他覺得自己的手還要更冷些,他自己是從里到外地往外冒寒氣,最冰的是肚子,肚子上就像個冰坨子,手摸上去,就能感覺到涼沁沁。 他已然吃過不少藥調理,只是不愿意吃許氏要他吃的那些帶有滋陰功能的,以至于就成了這樣。 因為身體差,季衡已然有活一天算一天的這種覺悟,所以對自己的身體并不是特別上心。 至少他覺得是,只要不讓自己變成女人,別的怎么都好。 他才到勤政殿外面,里面柳公公就被小太監叫出來了,柳公公看到他,就哎喲一聲,過來說道,“季公子,你是走進來的嗎,這天可真冷呀,你怎么不乘轎子呢?!?/br> 季衡說,“坐在轎子里也是個冰窟窿,還不如走走來得暖和些呢?!?/br> 柳公公說,“公子,您隨我到旁邊閣子里去等吧,皇上還在和人說話呢?!?/br> 季衡也無意站在門口吹西北風,答應了就隨他進去,正進了大殿,就和徐軒撞上了,徐軒看到他,愣了一下,然后同他點了點頭,人就走了。 季衡也只回了他一個點頭,進了閣子里去喝熱茶去了。 沒一會兒,皇帝就親自過來了,見季衡坐在椅子上喝茶,他就徑直走到了季衡面前,彎下腰,伸手捧住了季衡的手,順便也是捧住了那只杯子。 柳公公本來是跟在后面的,看兩人那么親密,他也不好繼續留著礙事,就放下給皇帝的熱茶退出去了。 季衡要把手抽出去,皇帝卻沒讓,抓緊了說道,“你的手怎么這么涼?!?/br> 說著,就把那茶杯拿過放到了茶凳上,然后拉著他坐到了另一邊去,那里有一架暖爐,他讓季衡在上面烤火,然后自己也在旁邊坐下了,說,“這么些日子了,你也不想著來看看朕?!?/br> 季衡一聽皇帝這種曖昧的話就覺得頭疼,而且上次皇帝如何侮辱他的事情,他心里感性上也并不能如他理性上這么容易壓下事情,雖然心中對皇帝感情十分復雜,而且這感情也大多不是好感情,但他卻依然做到了笑盈盈地說道,“前陣子一直臥病在床,不好出門,之后出了徐妃的事情,想到皇上事情繁忙,也就不好進宮來了?!?/br> 季衡的這話里帶著很大的借口成分,但是皇帝只要看到他就歡喜,所以直接將他這話當成了真心,覺得季衡心里還是想著要來看自己的。 季衡又拉過了皇帝的左手,皇帝被他主動握手,十分歡喜地將手給了他,季衡仔細看了上面的痕跡,一個多月了,皇帝手上的傷處已經好了,但是還是留有一條痕跡的,季衡心里又于芥蒂惱怒之外生出些感動來,看著那條痕跡說道,“我一直擔心您的手要是不好,那要怎么辦?!?/br> 皇帝反手抓了季衡的手,握在手心里為他搓熱,“只是一點小傷,不比你要出那么多血,早就好了?!?/br> 他把這句話說完,就感覺整個氣氛都變了,季衡分明是在往外嗖嗖地冒冷氣。 皇帝發現季衡不高興了,就對他笑了笑,說,“身體好些了嗎,還有再肚子痛嗎?!?/br> 季衡將手從皇帝的手里抽出去了,道,“嗯,沒事了?!?/br> 皇帝就嘮嘮叨叨道,“太醫說那藏紅花是十分好的,每次三四根泡一杯水喝就行了,也可以燉rou吃?!?/br> 季衡冷淡道,“多謝皇上關懷?!?/br> 說起正事來,問皇帝召他進宮來是為何事,想正事說完了能夠早走就早走。 皇帝說,“朕想給許七郎賜婚,問問你的意思?!?/br> 季衡愣了一愣,然后又把手放到暖爐上去烤,道,“七郎只是個小小舉人,又沒有什么顯赫家世,皇上怎么想到為他賜婚呢?!?/br> 皇帝冠冕堂皇地說道,“現在南方?;紘乐?,時常有??芮謹_百姓,以前還是小打小鬧,這一年多來,卻已經頗具規模,有時候甚至有幾百上千人,可以攻下城鎮了,海邊城鎮深受其苦,且出海的商船,也時常遇到打劫,非有水師護航不能出海。如此嚴重,朕不解決此事,朕就愧坐這個皇位了。但是,你也知道,國庫并不充裕,銀兩不夠,朕和大臣們商議后,就說讓南方大商賈出銀兩,到時候給他們降稅幾年,這是誰都有好處的事。你的大舅當即表示愿意出二十萬兩銀兩,朕聽后十分舒心,他這是為朕解了危難,也是為國為民之舉,朕自然要褒獎他,聽聞他只有一個嫡子,就準備為他這個嫡子賜婚?!?/br> 季衡心想皇帝這真是一石多鳥呀,他并不表態,只是道,“皇上預備怎么賜婚呢?!?/br> 皇帝道,“朕年歲還小,自然是沒有女兒賜給他的,也沒有meimei,所以,準備過繼齊王的一個女兒到徐太妃膝下,封為公主,賜給你的表哥?!?/br> 季衡心想果真如此,這可是要把許七郎害慘了,而許家即使再想提高身份,也不想讓許七郎迎一個公主回去,迎回去了只能供奉著,而且許七郎還不能納妾了,許家指望著許七郎多生孩子綿延香火,而一個被供奉的公主,能夠生出多少孩子呢,要是這個公主不能生孩子,恐怕許七郎也不能納妾。 季衡淡淡看著皇帝,不說好,也不說不好。 皇帝知道季衡聰明,所以也沒想過自己的心思可以將他瞞住,就又道,“這是朕的打算,但是,朕想也該先同你們通通氣,以免到時候反而是好心辦了壞事,也是不美?!?/br> 季衡心想你既不是好心,也沒想過要辦好事,嘴上說道,“七郎性子不羈,怕是配不上公主。而且,七郎只是一介商人之子,若是皇上就賜婚公主,怕是要惹朝堂上很多閑話?!?/br> 皇帝卻不以為然,道,“他們能有什么閑話,若是能拿出二十萬兩銀兩來為朕做軍餉,朕也給他們賜一個公主?!?/br> 季衡覺得皇帝是要犯渾了,知道一般招數對付不了他,就直接上了手去,伸手輕輕抓住了皇帝的手,用他自己的手去捂了他自己的嘴,這要是一般人來做,那絕對是大冒犯,得被殺全家,但季衡這么做,皇帝就能喜滋滋到心坎里去。 季衡輕聲道,“皇上,這種話也是能夠亂說的嗎?!?/br> 皇帝道,“朕心意已決了,而且也問過了齊王的意思,齊王很是樂意,朕也是騎虎難下,不得不這么做了?!?/br> 季衡本來還在和皇帝虛與委蛇,此時也不得不直接表達自己的意思了,說,“皇上,微臣覺得這甚是不妥,您還是三思吧?!?/br> 皇帝說,“朕已經想好了。你這是什么意思,難道覺得皇家的公主還配不上你的表哥了?!?/br> 季衡看皇帝是要生氣,就一言不發地起身跪下了,皇帝更是氣得呼呼出氣,“你快起來,小心寒氣入體了,你又得肚子疼?!?/br> 季衡卻道,“微臣冒犯了皇上,怎么敢起身?!?/br> 皇帝要拉季衡,季衡卻穩如磐石地跪著,皇帝是真生氣了,“你這是什么意思,這是故意和朕造反嗎?!?/br> 季衡道,“臣是更不能起來了,臣怎么敢和皇上造反?!?/br> 皇帝直接起了身,到季衡身后胳膊伸過季衡的肋下,直接將人給提了起來,將他抱著蠻橫地放到了一邊的榻上去,季衡想要掙扎也是無用,直接被皇帝按到了榻上。 皇帝氣咻咻地瞪著他,說,“你為什么不要朕為他賜婚,你不過帶著私心罷了?!?/br> 季衡氣得臉色發紅,“人怎么可能會沒有私心,我從小和七郎一起長大,他就是我的親哥哥,雖然皇上賜給他一位公主,那是對他十分地看重和恩賜,但是,他從此要受制于這位公主,日子哪里能舒暢呢。微臣說的這些話都是冒犯的話,但是,皇上,您也知道我是真心,您要治我的罪,我是罪該萬死,罪不可恕……” 皇帝跪在榻上按著他的肩膀,低聲道,“你以為朕不知嗎,你那位表哥和你之間的事情,絕對沒有清白的,此時你又如此不要他尚公主?!?/br> 季衡愣了一下,就狠皺了眉,“皇上,您這是什么意思,你怎么可以如此侮辱我?!?/br> 皇帝也知道自己剛才那話又酸又渾,但是已然說出不能收回了,他就只好繼續發狠道,“如果你心里沒有鬼,那就讓他從此搬出你家,朕可以不給他賜一個公主,但是趕緊讓他成婚,不許再粘著你?!?/br> 季衡眼神怪異地看了皇帝一眼,說,“皇上,您是不是認為我就該束之高閣,和任何男人都不接觸才好,他只是我的表哥,我們之間清清白白,你卻如此玷污我和他。你把我當成女人的,是吧?” 皇帝想說你本來就是女人,但是看到季衡眼神又冷又黑,就沒說出口,只是囁嚅著道,“朕沒有這個意思。只是,朕心里的確難過,在你心里,許七郎比起朕要重要得多吧,要是是別的人,你總要從朕的角度考慮的,但是涉及到他,你就只會從他的角度為他考慮。朕將公主賜婚給許七郎,朕是深思熟慮過的。絕對不是一時興起,而你卻并不為朕著想?!?/br> 季衡淡淡道,“即使不為七郎如此考慮,皇上您這么做,也是將我放在火上烘烤。你要怎么做,就去做吧。反正你也是沒有為我著想過?!钡拇_也是,要是許七郎被賜婚公主,雖然官方語言定然是美極的,但是人們私底下會說是季衡受皇寵,所以連表弟都能尚公主。 季衡這話說出來,帶著失望和賭氣,他自己說出口前完全沒有意識到自己到底說了什么,說完之后才是一陣心驚,心想自己為什么要對皇帝說這種話。 而皇帝看著他,突然低下頭在他的唇上親了親,季衡的嘴唇顏色淺淡,卻嫩得像是豆腐,他親得一陣心旌蕩漾,而更讓他心旌蕩漾的是季衡那句話。 作為皇帝,為什么要為他考慮這些呢,季衡說出那句話,不過是撒嬌。 季衡在對他撒嬌。 皇帝得到的是這樣的訊息。 季衡伸手要將皇帝推開,皇帝卻抓住他的手按在了他的兩邊,黑幽幽的眼睛看著季衡,□相觸的地方,隔著厚厚的衣裳,季衡也發現了些不對勁,他睜大了眼睛看向皇帝,有些悚然地說,“你……皇上,你讓開?!?/br> 皇帝聲音有些發啞了,說,“君卿,你做朕的皇后吧?!?/br> 季衡十分震驚地看向了他。 148、第十七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