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節
過了會兒,她才輕聲說道,“我看皇上對誰的興致都不高,反而是心心念念地想著衡哥兒回京來?!?/br> 她才說完,四姨娘就輕叱了她一句,說,“現在京里誰都不許再說這事了,你怎么還亂說。你父親現在聽人提起此事,依然是暴跳如雷呢?!?/br> 季貴人不再說這事,只是道,“衡哥兒中了解元了,什么時候上京來呢?!?/br> 四姨娘道,“太太的信倒是還沒到的,再早也該十月才行吧?!?/br> 季貴人說,“太太回來了,娘,你會不會覺得更辛苦些呢?!?/br> 四姨娘拍了拍她的手,“太太不是個苛刻的人,又一心守著衡哥兒,我倒是和她沒什么矛盾,只是老六的日子恐怕要難熬一些。太太回來了也好,我就要輕松不少,老六又會被她壓著,也不會在家里倒騰事情了?!?/br> 季貴人想了想,就笑起來,說,“六姨娘是太太讓許家舅舅送上京的,這倒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br> 四姨娘卻不以為然道,“太太心思深著呢,六姨娘雖然是不好管束,但是她是個什么都要嚷嚷開的人,有六姨娘在,即使太太遠在揚州,誰也都不敢做什么小動作,連老爺這么些年,都沒有再納妾了,家里也沒有再添丁?!?/br> 季貴人一想也果然是,然后又說起皇帝要給許七郎賜婚的事情。 四姨娘說,“老六還想著讓五姐兒嫁給七郎,看來也是空打算盤了?!?/br> 134、第三章 九月末,京城里已經冷下來了。 季衡不僅已經穿上了厚厚的冬衣,甚至將輕裘都裹上了,他這幾年身體雖然沒有出什么大毛病,而且也沒有如他恐懼的一般變成女人,但是他的畏寒之癥卻比以前更加嚴重一些。 從碼頭進城的馬車里,許氏握著季衡的手,揉了又揉,搓了又搓,十分心疼地說,“你的手怎么這么冰涼的?!?/br> 季衡對她微微笑道,“母親,我沒事。我并不覺得手冷?!?/br> 許氏說,“不冷才怪。就是在碼頭上,讓你不要去吹風,你偏偏不聽,要去檢查東西,那不過就是一盆菜,要是壞了,送別的給皇上就是,你卻要這般上心,這下把自己凍著了,要是你不生病還好,若是病了,你看我還讓你出門?!?/br> 許氏雖然言辭里全是責怪,語氣卻是無奈和心疼,季衡只好連連告饒道,“我知道,好了,娘,別說這個了?!?/br> 季衡和許氏是早上就到了碼頭,不過下船花費了些時間,兩人回京帶了不少東西,又有許家主母秦氏跟著一起上京,她的東西更多,于是就更是花費時間,留著讓仆人們卸貨裝車,主人先走,這也是到了中午才從碼頭進城。 許氏又拿了補血氣的阿膠膏做成的糖給季衡吃,季衡不大喜歡吃這個,許氏就又念叨起他來,“你就是越大越不聽話,又挑嘴,這個又不帶苦味,怎么就不吃了。大夫都說你是氣血不足,要補氣血,這是上好的阿膠,又加了很多的藥材,特地做給你的,你倒要挑剔起來?!?/br> 許氏算不得年紀大,不過是四十歲,因為保養得益,倒是風韻猶存,但是季衡所見,她已經是一張婆婆嘴,話比她年輕時候多了兩三倍不止。 季衡愁著眉道,“母親,我不能吃太多這個,到時候要變成女人?!?/br> 許氏輕叱他道,“胡說八道。大夫才讓你不要吃那些大補益陽之物,吃了就流鼻血,你就是因為總流鼻血才變得氣血虛,你就該吃溫補的東西,我是再不會聽你的胡言亂語了,你才是要把你自己的身體折騰垮掉?!?/br> 季衡無奈地看著她,只好吃起許氏拿給他的阿膠膏來。 如此一路進了京城,秦氏坐在另一輛馬車里,她已經是五十歲的年紀了,家中孫子也有好幾個,不過都是庶子所生,她的親生子許七郎也已經十□歲了,不過因為被慣壞了,給他說了好幾門親他都是不愿意,這下子他考上了舉人,讓許家十分高興,秦氏也就把揚州的宅子交給別人管,自己什么都放下了,甚至不在意自己不適應北方的天氣,一心要來京城里照顧兒子,要給他說門好親,讓他趕緊成婚生子,她也就好抱孫子。 跟著秦氏的,是一直伺候他的丫鬟婆子管事們,她還帶了一個女兒在身邊,就是十一娘許曉馨,許曉馨因為長得美,十四歲時候就說了人家的,沒想到她還沒出嫁,未婚夫竟然是在船上狎妓時不慎掉進水里了,雖然被及時救了上來,卻凍病了得了肺病,之后就因此而過世了。 于是許曉馨只得繼續待字閨中,而且因為揚州傳她克死了未婚夫,再加上她實在長得美艷,像個禍國妖姬,不像良家閨女,竟然就再無人來說親。 許曉馨性情柔和,心細會關心人,在她親娘過世后,她就是在太太秦氏跟前養著的,所以秦氏這下來京城,而且估計是要常住,就把她也帶來了,想著在京城給她看門親。 因為皇帝寫信催促季衡盡快上京,所以兩家人都走得匆忙,之前只送上京了部分東西,還有不少東西是跟著她們的船走的。 秦氏已經讓人收拾好了許家在京城的宅子,但是她依然沒有坐馬車直接去自家的宅子,而是跟著許氏一起去季府,因為她多年未見的兒子還在季府里。 秦氏十分想念兒子,曾經多次想上京看兒子,每次都是要出發時不是家里出事就是她生病,一直沒有成行,這下是下了大決心要上京來,而且走得倉促,她才沒有被絆在揚州。 馬車到了小喜鵲巷子,季府還是那個季府,只是前陣子經過了一番修整,又重新粉刷了,看著雖無公侯之家的氣派,但是也是白墻黛瓦,房屋儼然,帶著富貴氣。 是四姨娘帶著人去碼頭接的許氏,五姨娘因為一直病病歪歪,已于兩年前過世了,家里就剩了三姨娘和六姨娘。 許氏畢竟是當家主母,六姨娘這幾年隨著年紀增長也長了些心眼,所以她和三姨娘一起在車轎院子里候著迎接,旁邊就是五姐兒和站得筆直的瓔哥兒。 馬車在車轎院子里停下了,季衡先下了馬車,然后轉身扶著許氏下了馬車。 三姨娘、六姨娘、五姐兒還有瓔哥兒,以及一干仆人們,都看著季衡,不由全都有些傻眼。 季衡長高了很多,大約只比一直在他們眼皮子底下的高挑的許七郎矮了一點點,瘦條條的,穿著一身月白的儒衫,外面披著一件寶藍色的披風,頭上的掐絲紫金冠在陽光里閃著光,白皙的肌膚細膩若白瓷,長眉入鬢,一雙桃花眼黑幽幽的如一潭深深秋水,挺直的鼻梁,形狀姣好的唇顏色略微淺淡。 這是一張讓人容易看呆的臉,雖然這張臉上還帶著三年前離開時的痕跡,但是因為氣質更加沉靜和悠遠,倒又和以前很不一樣了。 是瓔哥兒最先反應過來,他上前了一步,目光灼灼地盯著季衡,喚了一聲,“哥哥?” 季衡回頭看了他一眼,對他一笑,“瓔哥兒長這么大了!” 瓔哥兒的確是長大了,已經六、七歲的他已經有些高了,帶著嬰兒肥,白白嫩嫩像個仙童,因為季大人十分注意教育,他從三、四歲開始識字,五歲啟蒙,夫子十分嚴格,他現在已經是站有站相,坐有坐相的小大人樣子了。 季衡過去將瓔哥兒一把抱了起來,瓔哥兒微微紅了臉,但還是伸手順勢就摟住了季衡的頸子。 三姨娘他們都上前來給許氏行禮問候,又問候季衡,后面一輛馬車也進來了,秦氏帶著十一娘子也下了馬車,十一娘子和季衡小時候長得像,長大了便沒有小時候那么像了,只是,不仔細看,依然是覺得兩人像的,兩人同齡,便讓人覺得像對雙生子。 只是季衡氣質清冷高雅,面相上也是悠然清華的,十一娘子則是嫻雅里帶著溫和,面相卻是趨于熱烈的艷麗,季衡更耐看,但十一娘子絕對更能在第一時間吸引人眼球。 所以一院子的人就又被十一娘子吸引住了目光,大家互相見禮之后,三姨娘就好好夸贊了十一娘子的美貌,秦氏帶著這個庶女一向是高興的,笑著說,“小十一長得好,我放在身邊看著也高興,帶著出門別人夸贊起來我也高興呀?!?/br> 三姨娘當年是許氏的陪嫁,自然認識當時的當家主母秦氏,六姨娘當年是許家的家妓,當年被送進京來之前,也被秦氏好好敲打過的,所以對秦氏也不陌生。 大家要往后院走的時候,秦氏就問道,“七郎呢,怎么他不在?!?/br> 五姐兒說道,“舅母,表哥他以為你們前幾日就要到,大前天前天昨天都去了碼頭上等,不曾想一直沒有接到你們,今日你們到,他卻是和父親一道出門去了。不過想必很快就回來的?!?/br> 秦氏左顧右盼地有些失望。 季衡也很想許七郎,也是略有些失望。 被他抱著的瓔哥兒倒是十分聽話,乖乖地由著他抱著,黑溜溜的眼睛骨碌碌地看著他,他一向是個膽子大的,此時倒是有些羞怯的樣子了。 許氏住的院子已經完全收拾好了。 先前送回來的東西,也都收拾了一番,許氏他們進了屋,就被丫鬟婆子們伺候著各自梳洗。 秦氏也帶著十一娘子到了許七郎的屋里收拾,秦氏一邊看兒子的起居室里的布置和東西,一邊歡喜,一邊憂愁,歡喜自然是這么多年未見,馬上就能見到了,憂愁也是這么多年未見,怕兒子和自己不親了。 許氏因為要收拾打理自己,就將三姨娘他們打發了,說讓晚上在一處用膳就好,現在到處都亂,倒不讓他們在跟前來。 瓔哥兒念念不舍地隨著他娘走了。 因為五姨娘過世,三姐兒四姐兒相繼出嫁,而季大人又認為六姨娘不是一個能教導出好孩子的娘親,于是就讓六姨娘搬到了西院和三姨娘她們住在一個院子里,而讓瓔哥兒一個人占據了東園,讓了奶娘和丫鬟們照顧他就好了。 而因為季大人很喜歡這個兒子,也是時常去東園里陪兒子,瓔哥兒倒沒有很舍不得他娘。 季衡坐在浴桶里好好洗了一個頭和澡,正坐在榻上頭發濕漉漉地由著小丫頭蓮子給自己擦頭發的時候,已經長成了大丫頭的荔枝飛快地進了稍間里來,道,“大少爺,趕緊出去迎駕,皇上來了!” 季衡些微驚訝,心里一跳,不過看在荔枝的眼里,季衡只是微微顫了一下那長長的眼睫毛,黑幽幽的眼睛,像是有秋水在往潭里落,蕩起淺淺漣漪。 季衡只來得及讓蓮子將自己的頭發稍稍梳了梳,只是個半干,就準備跑出去接駕了,沒想到皇帝一點也沒有皇帝的矜持,他已經進了稍間里來了。 兩人在門口撞上,季衡看到皇帝,倒沒有想太多,倒頭就要下跪見禮,而蓮子已經是跪下了。 皇帝看到季衡,則是好大地一愣,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他竟然是驚訝狂喜得眼睛大睜,季衡和他記憶里的樣子有了變化,但是,時光只將他打磨得更加奪目,讓皇帝一顆心禁不住狂跳,心里只有一句話,“他的君卿,面前的這個人就是他的君卿!” 皇帝不僅沒有由著季衡下跪見禮,反而是一把就抱住了他,而且將他抱得離了地,像個狂喜的少年,將季衡抱著笑著轉了兩圈。 作者有話要說:關于四姨娘能夠進宮去看三姐兒,文里提了一句的,是皇帝的特許。 后面的文里,許氏回京了,四姨娘就不能進宮了,只能許氏進宮,這個常識我是有的。所以不用在這里糾結。 135、第四章 季衡費了好半天力才從皇帝的懷抱里退了出去,然后又整了整身上的衣裳,對著皇帝行了一禮,“微臣請皇上安?!?/br> 皇帝拽住他的手,看季衡衣衫不整,頭發也是披散著的,還帶著濕氣,就知道他是剛剛洗浴完,他便說道,“看朕這來得太不是時候,你趕緊再加件衣裳吧?!?/br> 皇帝雖然話語說得歉意,但是行動則完全不是那么回事,他根本就是毫不在意,而且也并不在乎季衡是否會尷尬地對他亦步亦趨。 荔枝去拿了一件厚的外衫來給季衡,皇帝還親自給他披上了又為他系衣帶。 季衡倒因他這貼心的行為而十分不自在。 季衡穿好了外衫,為了避免皇帝繼續粘著自己,就趕緊恭請了皇帝上坐坐到榻上去,自己則是坐在了凳子上,又向皇帝告了罪,怕皇帝又要親自給自己擦頭發,所以他就讓蓮子繼續為自己擦頭發,這樣皇帝身份尊貴,是不會來搶小丫鬟的活的。 皇帝看著季衡只是笑,忍不住地笑,好半天才說,“朕看了你的解元卷,寫得非常好。朕看后甚是歡喜?!?/br> 季衡也不客氣,對他笑著說,“多謝皇上夸贊?!?/br> 皇帝還是看著他笑,笑得季衡都有些要毛骨悚然了,他才稍稍收起了點笑容,繼而是眉飛色舞地對著季衡說道,“君卿,你長變了不少呀?!?/br> 皇帝恐怕臉上是從來沒有過這么開心的表情的,季衡看他是如此發自內心的開心,倒很有些內疚,覺得自己的確是辜負了他的感情。 季衡回答道,“三年時間,總歸要長大的,有變化才是正常?;噬弦彩亲兞瞬簧??!?/br> 皇帝也不客氣,目光灼灼地問他,“那是變好了,還是變得不如你的意了?” 他的話說得越來越露骨,季衡都有些要承受不住了,這些話自然也不適合別人聽,于是他就讓蓮子出去了,而且對外面的人說,不許進來打攪。 這下蓮子出去了,皇帝就更是肆無忌憚起來,起身過去將季衡拉著要和自己一起坐在榻上,季衡倒不是扭捏,只是覺得別扭。 以前的皇帝是個小少年,他和他很親近,季衡就當是在親近弟弟,但是現在皇帝分明已經長成年了,比三年前高大了很多,雖然依然是白皙俊雅的,面目卻帶著上位者的成人的威儀,輪廓退去了少年時候帶著的圓潤,變得立體深刻得多了,他是個大男人了,但是還是和自己說這樣rou麻的話,這讓季衡很有些承受不住。 季衡對著皇帝笑了笑,說,“皇上是越來越有威嚴,自然是更好了?!?/br> 皇帝還是看著他,說,“朕要的不是這個答案,朕想知道,你比以前對朕多了幾分真心嗎,朕能夠更好地進入你的心嗎?” 皇帝突然到來也就罷了,這才剛剛見面,他就又來逼問這些話,季衡簡直有點傻眼,他不知道該如何回答好,只好說道,“皇上,微臣是男兒,您這樣,讓我很為難?!?/br> 皇帝眼里流露出了些失望,但是瞬間,他又笑了,坐得往后退了些,距離季衡有了一臂遠的距離,深吸了口氣,姿態莊重起來,說道,“是朕太過失態了,朕的確是太失態?!?/br> 季衡輕嘆了一聲,說,“皇上,我見到您,很高興,我帶了禮物給您,有一個最特別,您等一等,我讓人拿來?!?/br> 皇帝看著季衡出去了,才將手放到了自己的胸口處,即使此時,他依然感覺得到胸腔里的心臟在咚咚咚地比平??旌芏嗟靥?。 他剛才的確是太失態了,他控制不住自己,身體有它自己的意識,要去那么接近他,想要知道季衡到底有改變心意嗎。 季衡很快回來了,身后跟著皇帝的一個貼身護衛,護衛端著一個花盆,盆子里種著一株植物,植物上結著紅通通的小果實,皇帝以前沒見過這種東西。 季衡讓侍衛將那個花盆放在了桌子上,就讓他出去了,然后對皇帝一笑,說,“皇上,就是這個?!?/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