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節
六姨娘咬碎了一口銀牙,一句話也說不出了,只好對著許氏行禮說,“太太,那妾身就先回去了?!?/br> 許氏看兒子把六姨娘給說了一頓,心里高興,道,“回去吧。天氣變涼了,讓養娘丫鬟們好好注意著瓔哥兒的身子,瓔哥兒要是這時節病了,老爺過陣子回來,不知道會心疼成什么樣子?!?/br> 六姨娘咬著牙應了,也就瞥了五姐兒一眼,五姐兒趕緊也給太太四姨娘和季衡他們行了告退禮,跟著六姨娘走了。 六姨娘走后,季衡也沒多說,轉身進了自己的臥室里去,讓荔枝伺候著換衣裳。 而四姨娘則在許氏跟前說,“老六這樣,真是沒個樣子?!?/br> 許氏哼了一聲說,“還不就是生了個瓔哥兒的緣故?!?/br> 四姨娘又和許氏講了幾句話,也起身告退了。 晚飯后,許七郎和季衡都坐在許氏這邊的稍間榻上陪許氏說話。 許七郎硬是要賴在季衡的身邊,和他坐在一起,問他,“今天皇上又微服來找你?我在院子門口看到侍衛,就知道是他來了?!?/br> 許七郎說起皇帝來,還是挺興奮的。 許氏也一臉疑惑地看著季衡,大約是想知道皇帝微服前來是有什么事。 季衡說,“是朝中的事情,沒法說?!?/br> 也就不說了。 之后,他就讓許七郎先去自己那邊房里等自己,他要和許氏說幾句話。 許七郎于是就起身先走了,許氏便問,“這是有什么事?” 語氣里有些擔憂的意思,應該是她知道皇帝雖然年歲小,但是那份心智卻是一般成人也沒法比的,皇帝既然微服來了他們家,定然是有要事。 沒想到季衡卻說,“母親,今日皇上說,先不要給三姐說人家,他以后想選三姐入宮?!?/br> 許氏吃驚了,雖然家里幾個孩子都知道三姐兒想進宮,但是許氏卻沒怎么在乎過這個庶女,便完全不知道三姐兒的心思。 許氏雖然很吃驚,但是也沒有想太多,只是問,“你父親那里,他知道嗎?!?/br> 她這樣問,是以為以前皇帝就對季大人表達過這個意思了。 季衡道,“父親應該不知道,等父親回來,也給父親說一聲?!?/br> 許氏一聽,就不以為然地撇了一下嘴,說,“你父親恐怕得高興地日日里往老四那里去?!?/br> 說完,又覺得自己不該在孩子跟前這么說,便又加了一句,“既然如此,那我也不用再cao心三姐兒的婚事了,也省了事?!?/br> 季衡笑了笑,坐到許氏的旁邊去,拉了她的手,安慰地拍了拍,道,“怕是只會cao心地更多,等皇上立了皇后了,恐怕得請教導嬤嬤來專門給三姐教導宮里規矩。再說,父親也不定就會高興,有太后現在的例子,皇上恐怕不會太歡喜自己后宮的娘家?!?/br> 許氏也想到這個了,她嘆了一聲,問,“皇上怎么就想到要你三姐入宮?!?/br> 說到這里,她就盯著季衡看,“你可不是會在皇上跟前說你三姐的人?!?/br> 季衡不想將三姐兒毛遂自薦的事情告訴許氏,以免許氏對三姐兒有意見,就說,“皇上也許是想更進一步拉攏父親吧?!?/br> 許氏深思起來,緩緩點了點頭。 96、第七十八章 季衡沒有自己去給六姨娘找那么一只梅花杯,而是許氏讓下面鋪子里的管事給找了一只,果真只是半日就找到了,不僅能夠和六姨娘那一套配在一起,而且比起原來那只梅花杯,還要別具一番韻味一些。 其實之前許氏就可以說找一只來配給六姨娘就行了,但她當時根本就沒有這個意思,看六姨娘壞了一只杯子就慪得吃不下飯,她也正好看笑話,心里舒爽——一個姨娘,即使以前還是在許家這樣的大戶人家里被調/教的,但也實在是沒氣量和見識,一只杯子也那么看得上。 她那么不咸不淡地勸了六姨娘,其實根本就沒有什么誠意,雖然她說了以后有套杯給六姨娘一套,但是她要是不給,六姨娘難道還專門到她跟前去要。 不過后來季衡說要配一只給她,許氏才讓了人去找罷了。 季衡沒有閑心管家里的這種烏七八糟的家事,他第二天就和林敏將軍忙碌起來了。 吳王在路上,自然是有人想去救他的,押送他及其家眷的軍隊,就迎接了好幾撥暗襲。 所以在接近京城,只有一天路程時,這時候押送軍隊已經放松下來了,而且放松得很厲害,于是營救的江湖人士趁機而上,想要救出吳王及其家眷。 但是在這混亂之中,吳王卻不小心被亂箭射死了。 一同被亂箭射中的還有吳王的嫡長子楊欽瀛,雖然他當場并沒有死,卻也救治不及喪了命。 吳王及其世子在路上被救反而出事被亂箭射死之死,在朝中并沒有掀起太大的風波,因為只要有點腦子的,就知道此事恐怕是出自皇帝的授意,故意讓他死在了路上。他會死這么早,不過是有人上書說不應該處死他罷了。 小小年紀皇帝不動聲色的狠,朝臣們也算是見識到了,哪里還敢拂他的逆鱗。 九月上旬,雍京城里,已經徹底冷下來了。 吳王和長子在被押送進京途中被亂箭射死,因他們叛亂,吳王早就被撤了藩王爵位,也早被皇帝革除了宗室的身份,于是,兩人即使身份高貴,也不能得到厚葬,但是皇帝為了他的仁慈的名聲,并沒有將此二人鞭尸泄憤,只是讓隨意葬下了,就葬在了京城邊上的一座山上,不過剛葬沒有多久,就有人去盜走了兩人的尸首,于是這兩人最終是葬在哪里的,卻是不可考了。 吳王的家眷以及隨他一起造反的,或者已經在當時就被處死了,沒被處死的,此時也都被關押在了京中牢里。 有身份能進詔獄的,除了行刺皇帝的楊欽濟,就是吳王的第三子楊欽治,吳王還有個小女兒,叫楊欽芙,在吳王投降后,說想見一見早就被俘的家眷時,這個小女兒,連帶著他的側妃,就被他授意,她的側妃親手殺死了這個小女兒,自己也撞墻而死了。所以吳王家眷,此時還活著的,只剩下楊欽濟和楊欽治。 吳王身邊的幾個得力臣屬,皇帝還需要他們有作用,病沒讓他們出事,押進京后就被直接關進了詔獄。 而吳王的大女兒和二女兒,皇帝并沒有追究,二女兒香安郡主楊欽萱只是在被除掉封號后被趙家看守在了家里,不允許出門一步。 而吳王早年就出嫁的大女兒,只是被除掉了郡主封號,生活沒有別的影響。 皇帝之前受夠了楊欽濟給他下毒的苦,那毒因為量小,只是讓人衰弱,皇帝并沒有因此而死,但是他卻是怕死的,覺得自己可能會死的恐懼,就夠他難以忍受的,所以,他對吳王一家,實在是痛恨,對楊欽濟,就更是痛恨了,畢竟楊欽濟還刺殺了他,甚至讓季衡受了傷。 朝廷里大臣們吵了一陣子之后,也就擬出了對吳王這一脈的最終處置辦法。 在處置之前,皇帝親自到了詔獄來看楊欽濟。 詔獄恐怕是雍京城里最陰森的地方,這里不知道死過多少含恨的人。 皇帝這不是第一次來,但走進詔獄大門的時候,他還是有些不適應地蹙了一下眉。 才九月,他就披了狐裘披風,這才進了詔獄那陰森森的大門。 楊欽濟的牢房在最里面,要說,他還是個孩子,并不用關押在這詔獄的最深處,但是皇帝恨透了他,就要讓他在這最深處,讓他知道,他在死之前,便不能再見天日。 皇帝其實已經早沒有了孩子心態,楊欽濟小孩子把戲的小打小鬧,他是根本就沒有往心里去的,他本來也可以不恨楊欽濟,他要恨的是想奪他皇位的吳王,是心狠手辣并且要了他娘親性命的太后,楊欽濟一個小孩子,還不足以讓他將恨這種深沉的心思放到他身上。 但是,皇帝就是恨他,只是因為他處處欺負季衡,之后還刺傷了季衡。 現在對他來說,季衡在他心里的位置,比他當年親娘有過之無不及,皇帝又怎么能不恨傷害了季衡的楊欽濟。 楊欽濟早就被折磨得沒有了活下去的心思,只想早點死,但是皇帝卻讓獄卒給他吃了全身發軟的毒藥,讓他連咬舌自盡或者撞墻而死的力氣也沒有,于是就只能那么不人不鬼地熬著,熬到解脫的那一天。 皇帝在他胳膊上刺出的傷口,早就腐爛了,但是沒有人給他用藥包扎,于是就這么熬著。 皇帝的親衛拿著牢房的鑰匙,開了最里面這一間牢房的門,四個侍衛進去之后,在里面多點燃了兩盞燭燈,然后才請皇帝進去。 皇帝被牢房里的難聞的氣味熏得直想用手巾捂住口鼻,但他強忍著沒有這么干,只是沉著臉皺著眉,他進去后,站在了牢房中間,看著牢房角落里的那幾乎看不出本來面目的枯瘦的人,也才幾個月而已,楊欽濟已經枯瘦得只剩下一把骨頭了。 一個侍衛要上前將楊欽濟拉起來,皇帝擺了擺手讓他不要動,他自己走到了楊欽濟跟前去,在他面前蹲了下來,盯著他看。 楊欽濟一頭亂發遮住了面容,皇帝就伸手將他的頭發給撥開了,楊欽濟毫無反應,他撥開他臉上最后幾縷發絲時,楊欽濟突然張嘴,將皇帝的手指咬住了。 皇帝身邊的侍衛馬上就要上前打楊欽濟,皇帝卻抬了另一只手讓他不要,他自己捏了楊欽濟的兩頰,然后將手指抽了出來,楊欽濟根本就沒有力氣,他的手指甚至沒有咬出一點印子來,只是皇帝覺得有點惡心,于是,他抬手給了楊欽濟一巴掌。 楊欽濟睜開了眼睛,眼神雖然無力,卻黑幽幽的像個幽深的怨怒的古井。 皇帝說道,“朕這是最后一次來看你了。過幾日,你就要被處斬了?!?/br> 楊欽濟似乎是松了口氣,畢竟總算是不用再活了。 皇帝看出了他的意思,就又笑了笑,說,“你父親和你大哥,在押送上京的路上就被亂箭射死了,這事,你恐怕不知道吧。你被處斬的時候,就只有你一人,你見不到你的父親,也見不到你的大哥,你就是孤零零地一個人去死,你說,你多可憐啊?!?/br> 楊欽濟果真是動容了,他想要惡狠狠地罵皇帝,但是卻沒有力氣罵人,這幾個月的牢獄生活,磨掉了他生而為皇室的所有矜貴和尊榮,甚至磨掉了他生而為人的志氣,他只剩下了對親人的一點牽掛和想解脫的愿望。 皇帝又看了已經完全看不出本來面目的楊欽濟一陣,就站起身說,“好了,朕同你之間的恩怨也就完了。朕要做的事情還多著呢,你不值得朕惦記?!?/br> 他的確是要放下這事了,還有太多事情要他做。 那些之前收受過吳王賄賂的朝臣,他們看吳王完蛋了,自己并沒有受到牽連,恐怕都在心里松了口氣吧。 皇帝想著,瞇了瞇眼睛,他也不想這時候就處置他們,因為,他還有的是時間。 皇帝又去看了吳王的第三子楊欽治,老早皇帝就知道這個吳王第三子是個病秧子,但是沒想到的是,他一路被押送上京,又被關押在詔獄里,他居然還沒有死。 楊欽治只有十四歲,和皇帝同年。 他身上戴著鐐銬,坐在木板床上,皇帝進去后,他就抬起頭來,朝皇帝看過來,兩人之前都沒有見過,皇帝雖然穿著一身便服,但是楊欽治一看到他,也就知道他是皇帝了。 他沒有發出聲音來,只是默默坐在那里。 皇帝盯著他看,楊欽治也是和楊欽濟一樣,早就被折磨得看不出本來面目了。 皇帝看了他一陣,突然就覺得怪怪的,問了一句,“你請封郡王時,當時朕在文書里加了一句話,你還記得是什么話嗎?” 楊欽治在那一瞬間眼里閃過了一絲驚訝,然后似乎是苦思了起來,發現皇帝沉著臉盯著他,他就突然說,“成王敗寇,既然父王敗了,你要殺就殺吧?!?/br> 皇帝冷笑了一聲,轉身就走,道,“這個定然不是真正的楊欽治,讓徹查?!?/br> 皇帝此話一出,可就不是一件小事了,定要查出個真相來的。 季衡得了個御前行走的身份,第二天進宮,就問起皇帝吳王第三子被掉包這件事,“皇上,您是怎么看出來的?” 皇帝便將當時的問話同季衡說了,季衡愣了一下,道,“他真不是?” 皇帝道,“朕知道吳王這第三子從小就病弱,這是不作偽的,他能夠從江蘇熬到京城來,已經讓人覺得驚訝,而他在牢里,也沒有說病了,那定然就不是真正的楊欽治。所以朕那么試探了他一句,他根本就沒說出個所以然來,那定然就真是假的了?!?/br> 季衡道,“現下要找出真正的楊欽治來,卻不是易事,不過他即使逃走了,也于大局沒有任何作用了?!?/br> 皇帝道,“雖如此,朕在這時候還被吳王算計了這么一次,心里總歸不舒坦?!?/br> 季衡笑了笑,說,“皇上,干嘛因為這事心里不舒坦,吳王這個心頭大患都被除掉了?!?/br> 皇帝看到季衡的笑容,又想到他被楊欽濟刺傷的事,就將他的手拉了過去,撈起他的袖子,看他曾被刺傷過的胳膊,胳膊上的傷可不像當初臉上那么一點,即使用了最好的藥,現在上面依然是很長很明顯的一條痕跡。 皇帝看后,眼神就又深了起來,季衡趕緊將自己的胳膊收了回去,用衣袖掩好,輕聲道,“早就沒有事了?!?/br> 皇帝還是十分心痛,眼睛似乎都濕潤了。 季衡只好趕緊轉移了話題,“趙世子有說什么時候回京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