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節
大殿里一片寂靜,連一根針掉在地上的聲音也能聽見。 殿外—— 云瑞驚恐地跪在臺階之下,隨行的宮女太監鴉雀無聲地守在殿外,鄭安擔憂地停在門口,不安地望著殿內的場景。 而殿內—— 容真背對大門跪在那里,一動不動,身姿筆直;雁楚的手還舉在半空之中,遲遲沒有落下來;淑儀神色倉皇地望著一步一步走進來的人,面上刷的一下顏色盡失,囁嚅地喊道,“皇,皇上……” 顧淵的模樣一如既往的清冷疏離,狹長的黑眸里不帶半分情緒,只定定地看著這一幕,腳下未停。 偌大的宮殿里只有他的腳步聲,一步一步穩而緩慢,卻似是步步都踏在淑儀心上,一點一點地凌遲著她。 終于,腳步聲停了下來,顧淵已經走到了容真面前,側過頭去淡漠地看了眼,那張被鮮血污了的容顏此時有些難看,唯有眼里的從容還似平常。 他忽地伸手毫無征兆地碰了碰她歪歪地垂在耳邊的發髻,動作溫柔而自然,“怎么弄得這樣狼狽?” 語氣極淺極淡,幾乎給人一種他在詢問天氣如何的錯覺。 容真一點一點抬起頭來望著他,明明雙眸里蒙著一層霧氣,卻揚起唇角,好似很欣慰一般,輕輕地搖了搖頭。 顧淵讀出了她未說出口的話——“奴婢很好,因為知道皇上會來?!?/br> 她的面上一派安詳,但仔細辨認,卻能看出她這才松了口氣。無論是誰,面對方才那樣的狀況,恐怕都不會安之若素,哪怕容真素來從容冷靜,也畢竟是個姑娘。 顧淵微微一笑,“臨危不懼,此乃傲骨;受難不屈,此乃志氣。不枉你那日說,跟在什么樣的主子身邊,就要有什么樣的奴才,沒有給朕丟人現眼?!?/br> 雖然他在笑,但這席話卻讓淑儀的臉又白了三分,皇上的意思無非是在告訴在場所有人,容真是他的人。 那么如今她讓人打了容真,形同不給皇上臉面。 藏在袖袍里的手隱隱有些發抖,她深吸一口氣,望著顧淵,“皇上,容真先是對大皇子不敬,繼而對臣妾不敬,臣妾這才處以刑罰。但臣妾只是想教訓教訓她,別無他意,如若惹得皇上不快,還望皇上息怒?!?/br> 顧淵終于轉過頭來看著她,一雙眼眸烏黑得恰似外面的夜色,陰沉而不帶半分怒氣,可就是這樣的眼神卻讓淑儀倍感寒意。 他輕輕地問道,“那么請問淑儀,朕的御前宮女究竟做了什么事,對大皇子和淑儀怎么個不敬法?” 淑儀頓了頓,“她只是一介宮女,卻與大皇子打成一片,不守尊卑之禮,此乃不敬;臣妾問罪于她,她既不認錯也不知罪,此乃不敬?!?/br> 顧淵像是聽到什么有趣的話,忽地勾起唇角,淺淺一笑,“淑儀認為她不敬,無非是因為她是宮女,而大皇子與你皆為主子,她沒有恪盡禮節,這才惹得淑儀動怒?!?/br> 略微停頓,他一字一句地說,“傅容真聽旨:即刻起,朕封你為從五品容嬪,從此見到后宮妃嬪,只需行禮,無須下跪。既然大皇子喜歡你,今后每逢十五,大皇子來華嚴殿請安時,你也一起來?!?/br> 淑儀身子一震,不可置信地望著他。 可是顧淵多一眼都懶得看她,只是忽地轉過頭去看著雁楚,冷冷道,“淑儀是主子,打了朕身邊兒的人,也在情理之中。你是什么東西,竟敢對御前宮女動手?” 雁楚猛地跪下去,花容失色地哭喊道,“皇上饒命,奴婢是奉娘娘之命教訓容真,并非奴婢本意??!求皇上饒命……” 她一邊哭哭啼啼,一邊爬過來拉住顧淵的下擺,顧淵素來不喜他人觸碰,皺眉一踹,力道不重,卻將她踹到了一邊。 下一刻,他沉聲道,“鄭安,把這不知好歹的宮女帶下去,宮規處置。至于淑儀,對奴才教育不當,明日朕會讓皇后好好教教你?!?/br> 語畢,他再也不看那個面色慘白的女人一眼,打橫抱起了容真,踏著一地月色朝外走去。 淑儀站在原地,絕望地看著皇上離去的背影,卻見到容真留下一個意味深長的眼神,似笑非笑,似嘆非嘆。 雙手驀地拽緊,指甲都快陷入掌心。 皇上哪里是針對雁楚,分明是要罰她的奴才,奪她的臉面,叫她抬不起頭來。 可是絕望之余,她卻露出一抹倉皇的笑意來。 皇上素來不屑于駐足后宮,也不愿把目光停留在任何一個女人身上??扇缃衲?,他竟然這樣為一個宮女強出頭,連自己親生孩兒的母親都不留半分情面。 只怕連皇上自己都沒有發現,他就要陷入自己最不愿陷入的境地了。 顧淵抱著容真踏上車輦,懷里的人蜷縮成一團,一動不動地靠在他懷里。因著身子相依,她的一丁點動靜都能被感知,因此他不會察覺不到她隱隱的顫抖。 顧淵低下頭去,看著她雙眸緊閉,睫毛顫動著,下唇也被死死咬住。 心里忽然泛起一絲漣漪,連自己也不知是什么情緒,他眼眸微沉,只說了句,“松開?!?/br> 容真僵了僵,沒有動。 顧淵索性俯□去,忽地攫住她的雙唇,一點一點引導著她張開唇瓣,不許她咬住下唇。 而容真驀地睜開雙眼,眼里是一片驚惶與淚光,卻無論如何沒有落下淚來。 顧淵離開她的唇,看到她這樣脆弱狼狽的一面,不知為何有些心煩意亂。 她不該露出這樣的神情,明明不管面對怎樣復雜的境地都應該挺直了脊梁,露出安靜平和的笑容,偶爾耍些小聰明,偶爾狡黠地認錯道歉,會看人臉色,會卑躬屈膝。 而不應該是如今這樣被人折斷雙翼、隱忍脆弱的模樣。 他有些強硬地命令道,“不許哭?!?/br> 容真一僵,努力控制著眼里的淚光泛濫,怎么看怎么可憐。 顧淵皺眉,又道,“丑死了,笑?!?/br> 這一次,饒是容真氣度再好、演技再好,也禁不住嘴角抽搐。 面上還在一抽一抽地疼,傷口也還在流血,他竟然叫她笑? 可是作為一名實力派的戲子,君要她笑,她不得不笑。 于是顧淵看著懷里的女子很努力地扯出一抹笑容,因為動作牽動了面上的傷口,她疼得倒抽一口氣,簡直比哭還難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