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節
小路子負責送她回去,也順便知會華儀姑姑這件事兒,一路上他很是開心,jiejie長jiejie短的叫個不停,又是要關照她,又是要她得了賞賜別忘了自己。 容真一路無言,小路子的話半個字也沒聽進去,只覺得真的是烏云罩頂,未來無望。 她不過是想安安靜靜地待到出宮那一天,可是重生以前被福祿看中,要娶來做對食;好容易逃出做對食的命運,重生一次,卻依然過不了安穩日子,要踩著刀尖過活…… 深吸一口氣,她咬唇為自己打氣。 在哪兒活不是活?不過是換個主子伺候,只要小心些也不會出什么岔子。 傅容真你就是個勞碌命,興許天生就是要擔驚受怕些,熬出來便好。 阿娘不是說過嗎?先苦后甜才是硬道理。 到了尚食局后,小路子一面給華儀塞些元熙殿那位吩咐下來的東西,一面笑著道,“我們淑儀娘娘說了,姑姑教導有方,才養出了容真jiejie這樣水靈能干的人來。過幾日等jiejie進了元熙殿,若是立下大功,今后可少不了姑姑這份禮?!?/br> 華儀是何等精明之人?一見小路子又送容真回來了,還不待他上前說明,立馬就猜到了元熙殿那位的意圖,當下淡淡地聽小路子說完,也并不做反應,只笑了笑,道,“雖說我是容真的師傅,但這事兒還是要問問容真自己的意見,況且宮里的人手調配也不是說辦就能辦的事兒……這樣吧,你先回去,我和尚食局另外兩位姑姑商量商量,再問問容真自己的意見,也請淑儀娘娘給我們幾天時間好好商議一下此事?!?/br> 小路子碰了一鼻子灰,想說什么,但礙于華儀在這宮里出了名的嚴謹沉穩,一時之間竟什么話也說不出了。 偏她說得又句句在理,不容拒絕,小路子就算明知自家主子得到這樣的回復后會生氣,也無可奈何。 “那便有勞姑姑了,我這就回去回稟娘娘?!?/br> 目送小路子遠去,華儀這才緩緩轉過身來,看著容真,“怎么回事?” 容真垂下頭來,有些沮喪地說,“聽淑儀娘娘說,前些日子皇上去了她那兒,偏那日桌上擺著我做的芙蓉沁露糕,皇上嘗了之后很是喜愛,這個月竟連著去了元熙殿兩次……” 后面的話,不說也罷。 華儀嘆口氣,“罷了,也不知該說你運氣好還是運氣差,淑儀娘娘是得寵的主,你若是跟了她,日子定會比現在過得舒坦,只是……在這宮里,清貧日子雖然是難熬了點,卻是活得最長的一條路;而越是富貴的日子,就越是活得膽戰心驚,一不留神就喪了命的人比比皆是……”她頓了頓,才繼續往下說,“依你的性子,恐怕也不愿意貪這點安逸?!?/br> 容真眼圈一紅,“姑姑明鑒,容真是鐵了心要在這尚食局待到出宮為止的,不想卻被攪進了這檔子事兒,心里是有一千個不愿意的。還望姑姑幫我想想辦法,那些什么榮華富貴,我是一點兒也不想沾的?!?/br> 在宮里時間長了,那些小道消息也好,有根有據的傳聞也好,她都耳濡目染了一些。比方說哪個宮里的太監宮女被牽連進了什么事,輕則被趕出宮,重則死罪難逃;再比如說哪位主子失了寵,底下的人連帶著被拖累的,這些事情聽得見得多了,容真也便明白了那些看似安逸的日子底下是怎樣的危機四伏。 她壓根不敢往這上面想。 華儀雖說素來嚴厲苛刻,尤其是對待手下的小宮女們,那可是出了名的不近人情,但是私底下卻有一顆善良的心。 容真也算是她帶的很長的一個徒弟了,平時做事情踏踏實實,為人處事也很周全穩當,她是打從心眼里喜歡容真。 見這個素來妥當的小徒弟都快眼淚汪汪的了,華儀只得搖搖頭,故作嚴厲地板起臉說,“好了好了,這樣子被人看見像什么話,還當我尚食局怎么打壓下面的人了。你且回去做自己的事,也別聲張,這事兒我會想想辦法的?!?/br> 容真感激地連連道謝,只覺得姑姑忽然變得和藹可親起來,整個人都金光閃閃的了??墒切睦镆踩耘f存有幾分陰郁,畢竟華儀只是尚食局的姑姑,哪怕資歷長、受人尊敬,說白了還是個宮女;可是淑儀娘娘不同啊,人家可是主子…… 想著想著,先前才有的一絲希望又搖搖欲墜了。 作者有話要說: ☆、第06章.淑儀【三】 第六章 元熙殿那位聽到小路子帶回去的消息,表面上是穩穩當當地坐在椅子上,沒什么表情,私底下可是肺都氣炸了。 瞧瞧這是個什么事兒!堂堂一個淑儀娘娘,竟然連要一個宮女來自家殿里的小廚房都要看一個司膳的臉色! 她淡淡地垂眸看著光滑的青石地面,怒火卻是直往心頭沖,良久,才冷笑著說了句,“看來本宮是在這元熙殿待了太長時間了,不到處走動走到,恐怕外面的人都不知道還有本宮這個主子了?!?/br> 小路子和云瑞面面相覷,只得好言安慰。 “娘娘別氣,為了這么點小事兒氣壞了身子可不值?!?/br> 云瑞也幫腔,“是啊娘娘,早聽說那華儀是個迂腐又不通情理的主,娘娘又何必跟這種人一般見識呢?沒得辱沒了咱們元熙殿與世無爭的好名聲?!?/br> 小路子繼續點頭,“依奴才說,主子索性就直接跟皇上要人,這么點小事,想必萬歲爺也不會放在心上,這么一來,既然是萬歲爺親自賜的人,挫了尚食局的銳氣不說,還顯示了主子在萬歲爺心里的地位?!?/br> 淑儀氣得不輕,聽兩人這么勸了好一陣子,才勉強消了氣。 隔日,她便吩咐御膳房的人做了那道芙蓉沁露糕,想當然,做這東西的人非容真莫屬。帶著這道點心,淑儀浩浩蕩蕩地往華嚴殿走了一趟。 華嚴殿是皇上日常處理政事的地方,也就是傳說中的御書房。 顧淵是個很像皇帝的皇帝。 這話怎么說呢,就是從古至今所有明君擁有的氣質,幾乎都能在他身上發現。 在他九歲的時候,就因為沉穩睿智的性格被大臣上書贊譽“有君子之風范,揚皇室之高風”,也因此,先皇盛怒,將近半年不曾接見過他——原因是當時已立大皇子為太子,雖然大皇子喜愛山水蟲魚,在處理政事方面實屬中庸,但先皇愛屋及烏,因著對大皇子生母竇氏的喜愛,所以對大皇子也是偏愛至極。 只是后來,先皇終于還是先走一步,大皇子無心為王,皇位終于還是傳給了這個作風性格處處符合君王標準的三皇子,眾位大臣無一有異議。 大皇子的生母竇氏理所當然地成為了當今太后,雖然對于自己的兒子未能當上皇帝一事頗有微詞,但總體來說還算比較安分。其一是因為,她的兒子自己不愿為王,做母親的逼迫也沒有用;其二則是因為,雖然當今皇上不是她所出,但自小也是由她撫養長大,好歹也算是自己人了。 這話說得有些遠了,話題轉回顧淵身上。 不貪女色,不驕不躁,戒奢從簡,政事開明——這便是當今皇上,在內講究百善孝為先,在外關心蒼生社稷,真真是個不可多得的明君。 唯一令人遺憾的,便是他凡事都有些淡漠,就連當今皇后——自他還是三皇子時便一同生活的文氏,他都始終以禮相待,相敬如賓。 只有六皇子顧知與他還稍微親近些,但這約莫也與六皇子那不可多得的臉皮厚作風有關。 說到近女色,其實也不能說他完全不貪女色吧? 畢竟那個已故的曦妃不就曾經受到專寵一宮的待遇么? 鏡頭拉回來。 眼下,淑儀提著食盒儀態萬千地踏上臺階,御前總管鄭安客客氣氣地向她問了聲好,她也笑吟吟地點點頭,“勞煩公公替我向皇上通傳一聲了?!?/br> 鄭安是萬歲爺身邊頂頂要緊的人物,御前的一切瑣事都由他全權負責,可以說這也算是個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職位了。 聽到淑儀來了,顧淵有些詫異,后宮妃嬪少有來華嚴殿找他的。 略一思索,他捧著奏折對鄭安道,“帶淑儀去偏殿稍作休息,朕看完這本奏折便來?!?/br> 鄭安于是領著淑儀往偏殿去了。 淑儀也沒來過華嚴殿幾次,這偏殿更是頭一回來。說來好笑,她在宮里的日子也算長了,小皇子都有三歲了,可自家夫君的書房,她還不如外面那群軍機大臣們熟悉。 也罷,誰讓她的夫君不是普通人呢? 淑儀隨著鄭安走進了偏殿,鄭安笑吟吟地請她坐了下來,又吩咐云瑞給娘娘倒茶。 “娘娘也知道,萬歲爺勤勉圖精,一處理起政事來,手上就沒個停。還請娘娘稍等片刻,萬歲爺隨后就來?!?/br> 淑儀點頭道,“本宮在這兒休息一會兒就好,公公自去伺候皇上吧?!?/br> 鄭安于是又回到了主殿。 書桌后,顧淵捧著那本奏折很是頭疼,眉頭皺了又皺。雖然年齡尚未到三十,但他的眉心處已然有一道深刻的紋路,顯是常年為政事所擾,如今輕輕一皺眉,便會顯露出來。 鄭安站在他身后,也沒說話,看著他的鬢發里微微夾雜著幾根銀絲,有些心酸。 他是皇上的生母凌氏身前的人,先皇在世時,凌氏也曾紅極一時。她本就是官家之女,父親是軍機大臣,在朝正三品官員,而她自幼養在深閨,極富才情,在京城的名門望族里也是很有名氣的。 凌父本來沒有打算將她送入宮的,豈料有一年的春節,先皇大宴群臣,大臣們紛紛攜家眷進宮赴宴。先皇是個多情的人,看見凌氏以后,驚為天人,爾后便有了天子放下身段為博美人一笑的佳話。 只是自古帝王多薄情,凌氏因是官家之女,性格溫順,凡事都謙和忍讓,再加上她紅極一時,在這后宮自然多災多難,斗不過心狠手辣的嬪妃。 后來,先皇終于不再留戀與這樣的溫順粉蝶,身邊又有了新的繁花綠葉,凌氏很快失寵,那些昔日地位不如她的妃嬪自然記恨在心,成日在她面前嬉笑嘲諷,竟將一個好端端的溫柔女子折磨得有了輕生之心,最后懸梁自盡。 先皇知道此事后,也曾惆悵過幾日,想起凌氏的溫柔嬌羞,還有那些繾綣溫存的日子,傷心在所難免,也怪自己冷落了她。 只是這樣的傷感也很快被身邊的紅粉沖淡,前太子生母——也就是當今太后竇氏已然上位,以凌厲張揚的性格博走先皇的眼球,成為后宮新秀。 當時僅有五歲的顧淵理所當然地被抱給了已誕下太子的竇氏,于是開始了長達十三年的寄人籬下的生活。 在這樣漫長的時光里,鄭安一直伺候著顧淵,從他還是一個不受重視的皇子,到后來成為光芒萬丈的皇帝,再到如今萬人敬仰的宣朝明君。 他看著皇帝長大,看著他在懵懂無知的年紀里失去了母親,在孤獨的童年里渴望從竇氏那里得到一丁點母愛,最后在這個高高在上的寶座里俯瞰天下,卻自始至終孑然一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