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煙拿凄怨的眼神看了他好一會兒，方緩緩道：“代我求潘老板到時給個痛快……”

    老章點一點頭，只將碧煙扶出去了，留了一臉錯愕的譚麗珍在那里。鐵門關起，簾子放下，將她獨自阻隔在外。

    “別擔心，很快就會有別的女人來這里陪你?！?/br>
    放下簾子的一刻，斯蒂芬這樣告訴她。

    ※※※

    潘小月提及的“大生意”總算是落到了扎rou頭上，之所以對他百般信任，原因有二：一是斯蒂芬講協助干完這一票之后便要離開這里回英國；二是扎rou既然已助她除掉了夏冰，便已算在這門生意里插進一腳。

    于是，潘小月當晚便笑嘻嘻喚了他來，只說要讓他見識見識這門生意。扎rou自然滿心歡喜，巴兒狗般跟在她后頭去了?？偹愕搅嗽鷕ou朝思暮想的那半層，開了門進去，便被地毯上大團猩紅的曼陀羅壓迫得心驚rou跳。盡管這里溫暖如春、金碧輝煌，但這奢靡里卻總有一股子扭曲的獸味兒。依他多年的江湖經驗來看，外表愈是光鮮的地方，內里的勾當便愈是骯臟，這里顯然光鮮得過了分。更蹊蹺的是圓桌前方那個舞臺，似是乒乓作響，有人在后頭走動準備。

    “這是干什么呀？整得跟戲園子似的?！彼俨坏脝柵诵≡?。

    “既瞧出是戲園子了，必然是看戲用的?！?/br>
    話畢，老章已從戲臺后頭走出來，到潘小月跟前講了一句：“都準備好了?！?/br>
    “客人呢？”

    “都在上頭等著呢?！?/br>
    潘小月點頭道：“那就開始吧?！?/br>
    話畢，便拉著扎rou坐在圓臺子前，他坐下時數了一下，還有六個空位。

    “你知道幽冥街不過是條街，并無什么了不得的?！彼癯┑氖且簧硭t刻金絲夾層旗袍，用頭油拉出濕亮的劉海，搽了同樣濃重的口紅，顯得比平常要更老一些，卻是觸目驚心的美，再無半點兒脆弱纖薄的意思，于是講的每句話，亦似乎較從前更有分量一些，“但遜克縣卻多的是有錢人，有做官的那一批，也有做買賣的那一批，我場子里那些來去不過幾萬的小賭又怎可勾得起他們的興致？這些人，是來豪賭的?！?/br>
    “你是說，他們能在這邊一面看戲，一面賭錢？”扎rou刻意問得天真，這樣往往對方才會說更多實話。

    “沒錯，有錢人這輩子最愁兩件事：一是錢多花不完，得找刺激；二是希望長生不老，這樣便不必擔心花不掉那些錢?！?/br>
    正說著，已由老章陸續迎了六個人進來，均是衣冠楚楚，清一色戴著月白色西洋面具，遮住眼鼻部分，只露出嘴部。從體態來看，中間既有滿腦肥腸的中年男子，亦有皮膚白凈的斯文后生，其中還有一個女人，比潘小月略豐腴一些，卷發蓬松，唇形精致，花露水氣味極濃，腕上的鉆石手鏈光芒刺眼。

    潘小月忙站起來，向他們一一打了招呼，其中身材魁梧的男子面向扎rou道：“小月呀，怎么今天還有沒見過的客人？”

    “他哪里能做客人？與我一樣是窮鬼，打今兒開始與我一道伺候你們幾位呢?！?/br>
    “嗯，蠻好，蠻好?！卑變舻乃刮暮笊嫡５纳虾？谝?。他脫掉黑色駝毛大衣，放到老章手里，對扎rou露出禮貌的微笑。

    扎rou的眼睛卻是盯著那陌生女人的，直覺氣質有些眼熟，不知在哪里見過，因遮了半張面孔，于是怎么也想不起來。

    正猜測之際，潘小月已將扎rou按下坐了。

    老章當即拿出一只玻璃缸，并六張顏色各異的紙簽，六支毛筆，一硯濃墨，擺在桌子中間。眾人各取毛筆與紙簽一份，蘸墨后往上寫了一個字，并簽下落款，折起后丟進玻璃缸內。

    寫簽之際，有一氣宇軒昂、著絲綢制長衫、戴玉扳指的老頭子，對著旁邊一瘦長男子笑道：“李公公前兩回都猜準了，這一回也該讓咱們蹭點兒運去?！?/br>
    那被喚“李公公”的當下開腔回道：“唉喲，這哪是說蹭就能蹭的？你問問寶姑娘的運氣可是蹭來的？”聲音里沒一點兒男性的雄渾。

    “寶姑娘”沒有回答，反而偏一偏頭，表示不屑。扎rou方才想起，此女與電影明星鄭寶兒有幾分相似，可恨戴了面具無法證實。

    老章收了玻璃缸之后，將它放在舞臺幕布前一塊空地中央，遂拍了兩下手。

    幕布當即拉開，只見大腹便便的碧煙被綁在一張躺椅上，兩腿分開各捆在兩邊椅腿處，她不停喘著粗氣，肚皮也跟著一起一伏。

    扎rou被眼前的景象搞得目瞪口呆，愣愣地看著臺上，只聽得潘小月陰惻惻地在耳邊道：“這里的每一個人都來頭不小，即便來頭小，手上的錢卻一定不少。進到這地方來，每次得交十萬元大洋，進來以后下注則是二十萬?？吹侥羌埡灈]有？上頭只要寫兩個字便可，或‘男’或‘女’，或‘生’或‘死’，全看臺上那大肚婆的造化?！?/br>
    “那……那萬一賠率一樣，莊家沒有進出呢？”扎rou手心已在悄悄冒汗。

    潘小月輕輕一笑，道：“莫急呀，這只是前菜?！?/br>
    話音剛落，只見斯蒂芬戴著同樣的面具走出來，之所以他好認，皆因體形儀態都教人過目難忘。斯蒂芬如莎翁劇演員一般，極瀟灑地上臺鞠躬，道：“各位，今天由我來承擔這一偉大的任務，你們在座的每一位都將在這次游戲里得以永生?！?/br>
    “上次那個老太婆呢？”寶姑娘終于開了口。

    “死了?！迸诵≡碌幕貞行├淅涞?，眼皮也不抬一下，寶姑娘亦再未開口。

    此時斯蒂芬手中已多了一支針管，碧煙見那針管挨近，又開始哇哇大叫起來，老章面無表情地上前，熟練地按住她相對虛弱的左臂。

    那李公公當下拿出兩個小綠玉粒，往兩只耳朵里塞了，邊塞邊道：“嘖嘖，每次都鬼哭狼嚎的?！?/br>
    扎rou感覺自己頭皮發冷，從前被父親吊在洋槐樹上毒打時的黑暗記憶伴隨著女人的哀號又歷歷在目……

    【6】

    扎rou已記不得斯蒂芬是如何將催產針劑注入那孕婦的靜脈的，她的褲子已被剝除，露出恥毛稀疏的產門，在那里一張一合。不消一刻，羊水噴涌而出，底下那些面具人隨之發出一陣喝彩：“來了！終于來了！”

    盡管看不見表情，扎rou卻能清晰地察覺到這些人的欣喜，斯蒂芬手舞足蹈地在碧煙的肚皮上推送，碧煙的產門漸漸擴大。

    “快！快！這些人的命運都在你手里，你是他們的希望，他們的未來！快！快！像閃電掠過我們的頭頂！像甘露灑向每一個幸運者！快！快哪！”

    斯蒂芬夢囈般的魔咒很快起了效果，扎rou頭一次見識到這樣直觀的生產過程。那愈張愈大的產門，順著椅子滴落在舞臺上的羊水，番茄色與蛋黃色的黏液絲絲縷縷地垂下，孕婦的每一聲慘叫都似撕破了喉嚨，卻又像是不知從哪里積得些力氣，能一波接一波地延續這掙扎。

    很快，那個泛著青綠色澤的rou塊自產門中擠出，斯蒂芬大叫：“快！準備！”

    老章迅速將一只放了熱水的木桶移至孕婦的產門底下，只聽得輕輕一聲“噗”，一個渾身粘著穢物的rou塊伸出頭來，有模糊緊皺的五官，先前的青綠漸漸轉為猴屁股的緋紅。斯蒂芬已卷起袖子，以極熟練的節奏將嬰孩拖離母親的zigong，隨后“哇”地一聲響徹天際。

    “我cao他奶奶的小舅子！”那魁梧大漢狠狠拍了一下大腿，罵道。

    李公公偏巧此時拿下耳朵里的玉塞子，于是尖聲尖氣道：“喲！看來吳老爺子您又動了殺氣，您就不能討個彩頭，祝她們母子平安？”

    “是個健全的女孩兒！”斯蒂芬將剛剛剪斷臍帶、在清水里洗過的嬰孩高高舉起。

    這一舉，席上又有兩個人重重拍案，顯得極為沮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