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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呂川一臉惶恐,“邢柔華在梅園摔倒,皇裔……皇裔沒有保住……”聲音顫抖,“當時只有廢后、薄美人和葉才人三位在場……” 他立在大正宮的書房內,下面齊刷刷跪著十幾名宮人。寫完一行字,他慢慢抬頭,眼角眉梢都是冷冷的厭憎,“宮中絕不可留如此包藏禍心之人,看在她服侍母后多年,賜她個全尸吧?!?/br> 靜生閣內,云娘悲愴地大笑,聲音仿佛杜鵑泣血,“我真是太傻了,居然為了一個心中沒有我的人把自己弄得千瘡百孔、面目丑惡?!?/br> 然后她仰起脖子,飲盡了玉杯中朱紅的毒酒…… “不!不要喝!不要喝!”他驚恐地吶喊,想要阻止她。 可是沒有用,她還是喝下了那杯毒酒。 宮中的毒藥都是最好的,見血封喉,再迅速不過。不過片刻,她口中就嘔出了鮮血。 他呆呆地看著她一步一步地走回案幾后,端正地在墊子上跪坐下。她面前是來送她上路的呂川,此刻已經不忍地別過了頭。 她在案幾上趴了下去,臉頰枕著手臂,唇邊有極淡的笑容。她輕輕道:“癡心錯付,是我太蠢,怨不得旁人?!?/br> 那雙美麗的眼睛慢慢地閉上。 它曾溫柔地凝視過他,里面閃爍著讓他安心的光芒;它曾含著晶瑩的淚水,讓他愛憐痛惜;它曾冰涼如刀地射向他,帶給他驚怒和惶恐。 可是那雙眼睛閉上了,再也不會睜開了! 他如被五雷轟頂,心里是潰不成軍的恐慌,仿佛身處漫天箭雨之中,一不當心便會被流矢射中。 她死了?她真的死了? 居然是他殺了她! 居然是他! 就在他慌張到極點的時候,眼前再次出現了黑夜里的靜生閣。 云娘一動不動地躺在床上,眼眸緊閉,額角全是冷汗,不時發出一聲夢囈。 他不知道這是怎么回事,明明她剛才已經飲下毒酒身亡了,怎么突然又會活了過來? 還沒想出個究竟,她已毫無征兆地睜開了眼睛。小小的臉上滿是驚懼,仿佛夢到了什么十分可怖的事情。 撐起身子坐起來,她脖頸僵硬,慢慢地打量四周,渾身顫抖不已。不知道看到了什么,她突然抱住手臂,慌亂地縮到床角,如同一個受到驚嚇的小女孩。 室內一點動靜都沒有。 又過了許久,她才慢慢抬起頭,看著黑暗中屋子,輕輕說了一句,“是……夢?” 他的瞳孔猛地縮小。 . 鳳輿不緊不慢地朝暉昇殿行去,皇后儀駕浩大,華蓋招搖、威嚴無限。 顧云羨跪坐在車內的墊子上,沉默不語。 她身上穿著華貴的袆衣,頭上則是沉重的鳳冠,稍微一動便感覺到巨大的壓力。這套從周朝傳下來的禮服太過莊重,讓穿著它的人本能地敬畏,不敢有絲毫輕慢。 似乎也是被衣服的氣勢感染,顧云羨腰背挺得筆直,儀態端莊,十足的國母風范。 遠遠望去,她仿佛如畫中的神祇,遙不可及。 柳尚宮見狀忍不住想起多年以前,她親自教導她各種禮儀的情景。 顧云羨是在江南小城長大,不像顧氏本家的女兒自幼出入宮廷,很多東西根本不懂。她原本以為她會很難教,但沒想到她居然那般聰慧,再復雜的規矩講兩遍也能記住。 走路的姿勢,跪坐的姿勢,執杯飲酒的姿勢,跪拜行禮的姿勢。她教得認真,她學得刻苦。三個月后,顧云羨的一舉一動已基本和那些自小接受教導的名門貴女一樣。 無一處不優雅,無一處不美麗。 今日,她會以這樣的風儀再次出現在群臣面前,接受冊封,成為這個國家最尊貴的女子。 “娘娘,尚宮大人……”采葭原本跟在車旁朝前走,此刻卻忽然出現在窗邊,一臉焦慮道。 “怎么了?”柳尚宮問道。 “奴婢適才聽到消息,說……”采葭結結巴巴道,“說陛下的車輿還未離開大正宮,恐怕不能在吉時前抵達暉昇殿了!” 按照規矩,帝后各坐一輿前往暉昇殿,然后準時在吉時開始封后大典,若皇帝不能按時抵達…… “怎么會這樣?”柳尚宮驚訝道,“你可聽到緣由了?” “沒有?!辈奢缪劢敲忌叶际菗鷳n,“不過那個傳話的宮人說,好像今晨何進何大人帶著張御醫去了大正宮……” 柳尚宮轉頭看向顧云羨,“娘娘……” 顧云羨想了想,平靜道:“看這樣子,恐怕是陛下的頭疾犯了?!?/br> “那該如何是好?”柳尚宮急道。 “如何是好?”顧云羨自嘲一笑,“本宮怎么會知道?這樣的時候,我也不可能離開這鳳輿一步?!币娏袑m一臉憂慮,又安慰道,“不過你也別太擔心,陛下心性過人,只要他愿意,定能準時過來。即使真的誤了吉時,回頭只要不記上去,也不是什么無法挽回的事情?!?/br> 事已至此,柳尚宮也只能這么想了。 鳳輿繼續朝暉昇殿行去,然而眾人的心情已不如方才那般喜悅激動,而是惴惴不安中帶著祈盼:陛下啊陛下,您老人家可千萬不要遲到??! . 鳳輿在吉時前一刻抵達暉昇殿。顧云羨踩著馬凳子從車上下來,長長的裙裾在磚地上拖曳三尺。 大晉歷來尊左卑右,是以她此刻站在左側的臺階下,一會兒將順著這里的臺階上到暉昇殿前。而皇帝則會從右側的臺階上來,兩人在殿前會合。 如果,他能準時抵達的話。 鼓聲起,宣布了封后大典正式開始。雖然看不到,但顧云羨知道,導駕官正引著百官入場,站到各自的位置。 她心里發麻,想起方才自己安慰柳尚宮的話,唇邊忍不住溢出一絲苦笑。 那些話連她自己都不相信。 其實從今日起床開始,她心里就一直有一絲不安,仿佛即將發生什么不好的事情。她的預感一向精準,這么一來心里就忐忑得不得了。 然而再擔憂也沒辦法,她只得強迫自己忽略這異樣的感覺,安慰道不過是太緊張了以至于胡思亂想。 她神色如常,聽從旁人的安排,穿衣梳頭,好像什么事情都不會發生。 然而再怎么自欺欺人,在聽到采葭的話時,她仍是在心底發出了一聲輕嘆:果然。 老天爺一向愛折騰她,此番復位的過程這般順利,早已讓她覺得驚訝。如今,果然還是出了岔子。 他不會讓她這么順利地當回皇后。 若今日皇帝真的病到不能參與封后大典,她從此變成一個笑話不說,恐怕還會被有心人利用,生出別的是非。 她都能想象出那些人的說辭了,“顧氏乃不吉之人,陛下執意立其為后,違逆了天意,故而上蒼有此暗示。望陛下萬萬不要逆天而行、收回成命!” 也許,他們還會再次上演叩求皇帝賜死她的戲碼。即使看在她腹中皇裔的份上不可能真的成功,也能把她打入這后宮的最底層…… 越想她便覺得心沉得越深,好像掉入了一口古井,撈不回來了。 大樂忽起,顧云羨眼睛猛地睜大,與柳尚宮相對而視。 這樂聲是皇帝御輿而出時奏響的,也就是說,那些人已經看到了皇帝的車輿了? 一側的導駕官輕聲道:“皇后娘娘,請由此上?!?/br> 顧云羨回過神來,點點頭,“諾?!?/br> 望著眼前長長的臺階,她深吸口氣,踏上了第一級。 這條路她不是第一次走。早在麟慶二十七年的時候,她就已經身穿袆衣、頭戴鳳冠,走過一回。 那時候她才十七歲,還不曾經歷過生死,一心一意愛慕著自己的夫君,痛恨一切與她爭寵的女人。 轉眼已經快六年了。 她終于走到了臺階的盡頭。暉昇殿前立滿了身著朝服的百官,而在她的對面,是一身袞冕的皇帝。 隔得太遠,她看不清他的神情,也就無從判斷他是否真的生病了。 耳旁是禮官的聲音,一切不過是六年前的重演,對她來說也沒什么新鮮。 她按照規矩與他一起行至御座前,跪拜天地。 承制官宣制曰:“……賢妃顧氏,乃章獻皇后侄女。柔嘉成性,宜昭女教于六宮;貞靜持躬,應正母儀于萬國。今以冊寶立爾為皇后,佐宗廟維馨之祀。欽哉?!?/br> 伴隨著承制官的聲音,顧云羨一直懸著的心終于落下,多年夙愿也在這個聲音里塵埃落定。 顧不上大典仍在進行,她側過頭看了看皇帝。 他面色發白,唇上并無血色,當真是遭受過一番折磨的樣子。 其實她原本真的對他沒什么信心的,但沒想到他居然真的能準時趕過來,即使自己病成那樣。 她忽然有些心軟。 無論從前如何,他如今對她,委實是不錯。 察覺到顧云羨的目光,皇帝微微側頭,一雙黑眸情緒莫辨,對上她的眼睛。 一瞬之后,他薄唇微揚,露出一個笑容。 不知道是不是顧云羨的錯覺,總覺得那個笑容帶著幾分冷意。 像是在譏嘲著別人,更像是在譏嘲著自己。 120 封后大典結束以后,顧云羨與皇帝同乘一輿朝長秋宮而去,他們將在那里接受后宮嬪御的朝拜。 一路上皇帝都沒有說話。 顧云羨用余光打量了他一瞬,覺得有些不對勁。他這樣子,不像是被病痛折磨,更像是有什么心事。 薄唇緊抿,眼眸低垂,里面黑影重重,仿佛一條看不到底的暗河。 究竟發生什么事了? 然而即使心中疑惑,她也不好貿然開口。車窗的帷幕大開,二人的一舉一動外人都能看到,若被人瞧見帝后在這么嚴肅的時候交頭接耳,傳出去也太不莊重了。 一路忍到長秋宮,便看到六宮妃嬪的轎輦,眾人已悉數到場,正等候在椒房殿外。 見到兩人,大家忙福身施禮?;实蹧]有出聲,顧云羨只好微笑道:“一會兒進去還要行大禮,此刻便不用太拘束了?!?/br> 眾人起身,毓昭儀微笑上前,“臣妾賀皇后娘娘大喜,賀陛下大喜?!?/br> “竹央你有心了?!鳖櫾屏w笑道,轉頭看向皇帝。 他面無表情,似乎根本沒有聽到毓昭儀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