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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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云羨呆呆地看著面前的白瓷小碗。里面盛著的米粒緊緊地黏在一起,黑如玉石,可誰能想到這當中居然還摻雜了堂堂君王和第一才子的心血? 這兩人有毛病吧? 君子遠庖廚他們不知道嗎?君臣一起談詩論畫就算了,討論食譜像什么話? 他們到底想做些什么??? “呃,小姐……陛下還要東西給您?!辈奢缯f完,取出一張灑金箋遞給她。 顧云羨接過,卻見上面是皇帝瀟灑雋秀的筆跡:費盡周折,為卿解憂。但求一笑,勿負吾意。 什么叫費盡周折??!她對這飯又沒有執念,吃不吃都不要緊,誰需要他去想辦法了! 搞得這么高調,真是夠了!. 佟蕓萱原本認為,崔朔升官后自己會高興得不得了,然而當事情真正發生之后,她才明白理想和現實原來是有差距的。 在她的構想里,崔朔當了大官之后就會變得比較開心,不會再終日沉默。也許在功成名就的喜悅之下,他不會再如從前那般思念衛jiejie,會開始注意到身旁一直陪著他的人。 就算這些都不能實現,至少至少,她還是可以每天見到他,和他說話。 后來她才知道自己錯得實在太離譜了。 自從當上中書舍人之后,崔朔就變得越來越忙。每日除了正常的當值之外,還時常被皇帝召去伴駕,有時候晚上需要他輪班,他甚至都不能回來睡覺。 她能見到他的時間越來越少,和他說過的話也越來越少,有幾次他甚至兩三天不曾與他照過面! 然而即使如此,當崔朔提出說他要搬走時,她還是忍不住驚叫出聲,“什么?你要搬走?為什么!” “蕓萱,坐下?!辟×x慢條斯理道。 佟蕓萱這才發覺自己由于太過激動,居然直接從墊子上跳了起來。 她強迫自己坐下來,重復剛才的問題,“你為什么要搬走?” 崔朔沒出聲,佟義卻代替他回答了,“因為六郎如今身份不一樣了,官居正五品,日常也需要和同僚們打交道,再住在我們家會有許多不方便?!?/br> 他語氣平靜,提到“六郎身份不一樣了”時也沒有絲毫的不滿抑或嫉妒,只是在闡述一個事實。 佟蕓萱一聽到這理由,鼻子就忍不住一酸,“這……這算什么?六郎你、你發達了就看不起我們兄妹了是么!你就要躲開我們遠遠的了,對不對!” “蕓萱你胡說八道些什么?”佟義忍不住發火。 佟蕓萱知道自己極度的慌亂之下說錯了話,張口想要道歉,可心頭一直以來隱秘的擔憂也隨著這句話一齊浮了上來。 她悲哀地意識到,其實她早就明白。明白她與崔朔是不相配的。無論是原來失意落魄的他,還是現在前途無量的他,她都配不上! “我有點不舒服,先去睡了?!绷滔逻@句話,她掩面奔出正堂,回到自己的房間。 佟義看著meimei的背影,無奈地嘆口氣,“這傻丫頭,早點死心也好?!?/br> 崔朔有些歉疚,“怪我。如果不是我,蕓萱也不會這么……” “這不能怪你?!辟×x道,“試問這天下的女子,誰又能抵擋住你崔郎的魅力?蕓萱不過是其中一個罷了。如果一定要怪,也是我這個當哥哥的太粗心。以為她還是個小姑娘,不會明白那些事情,哪知道如今的小姑娘,都懂事得太早了……” 崔朔苦笑。 “不過沒關系,等她再長大一些,多遇見一些人,就會明白的?!辟×x道,“終歸你搬走之后,她要想見到你就沒那么方便了,時間一長,感情也會淡一些?!?/br> 崔朔忍不住搖頭笑道:“看來我搬出去確實是個明智之舉?!睉岩傻乜聪蚝糜?,“其實你嫌棄我已久了吧?” “可不是!”佟義煞有介事地點頭。 70 九月下旬,宮中菊花次第盛開,美不勝收。 往年的這個時候,宮中都會舉行賞菊會。顧云羨當皇后時,一直由她擔任主持,后來則變成了毓淑儀。 然而似乎因為顧云羨最近的風頭實在太盛,毓淑儀急于讓眾人看清楚,誰才是如今后宮里身份最高的女人,提前大半個月就以極正式的方式給各宮都下了帖子,邀請眾人一起去菊園賞菊。 顧云羨收到請帖時淡淡一笑,“難為她費這許多心思,不過很可惜,這賞菊會怕是開不成了?!?/br> “為何?”阿瓷好奇地問道。 “我昨日聽陛下說了,咱們半個月后就得去茂山溫泉宮?!鳖櫾屏w道,“禮部那邊恐怕已經得到旨意,開始籌備蹕節事宜了。 正如顧云羨所說,第二天各宮都得到了消息,皇帝要移駕溫泉宮小住,只帶上部分宮嬪隨行。 毓秀殿內,毓淑儀淡淡地審視著手里的隨扈宮嬪名單,輕聲念道:“泠充媛,莊婕妤,柔婉儀,定美人,再加上你我,一共六個人?!碧ь^看向對面顧云羨,“這名單不像是陛下的手筆啊?!?/br> 顧云羨飲了一口茶,“淑儀娘娘真是會開玩笑,這名單自然是陛下的手筆。此等大事,臣妾哪敢擅專?” 毓淑儀眼睛里閃過一絲冷意,唇畔卻浮上了微笑,“就算這名單是陛下定的,但想必陛下擬定這名單時,一定有顧meimei在一側紅袖添香吧?” 顧云羨自然明白她的意思,微笑道:“伺候陛下筆墨,是臣妾的本分?!?/br> “好一個本分!”毓淑儀將名單扔到案上,口氣冷淡,“既然都定下來了,本宮也沒什么好說的。照這個去通知諸位被選中的娘娘、娘子?!弊詈笠痪浯_是對她的心腹侍女采蘋所說。 顧云羨當然知道毓淑儀在不滿什么。 看看這名單上的人選,莊婕妤、柔婉儀都是依附于自己的。泠充媛雖然明充儀交好,但一貫與世無爭,是可以和平共處的人。至于與她為敵的貞貴姬、明充儀則全部被排除在外,連毓淑儀最近想要扶持的瑾穆華也被剔了出去,反倒是貞貴姬從前的擁躉定美人被選上了。 毓淑儀會相信這份名單她沒搞鬼才怪了! 但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 最讓毓淑儀無法忍受的,應該是這整份名單從擬寫到確定,她連邊都沒沾到。而等東西到她手里時,一切都已成定數。 這種被排除在外的感覺,對于急于控權的她來說,無異于一個狠狠的耳光! 顧云羨想起她那份幽香精致的請帖,再看看她此刻竭力隱忍的怒火的神情,眼中笑意冰涼。 她此前費心爭取了她這么多次,她卻總是反復無常。既然如此,她也無需對她太過忍讓。 該讓她看清楚自己的實力了. 毓淑儀再生氣也知道克制,明充儀卻沒她那么好的涵養。 隨扈人員公布的第二天,她與顧云羨在太液池畔不期而遇,現場氣氛立刻變得極為可怕。 微風送來一陣濕意,明充儀卻半分不覺得涼爽,冷冷地注視著顧云羨,眼光陰狠到幾乎是要生吞了她一般。 這樣大的壓力之下,顧云羨卻神情自若,甚至主動迎上她的視線,微微一笑,“月娘你干嘛這樣看著我?若jiejie有什么事做得讓你不滿,說出來便是。只要你在理,jiejie一定給你賠禮道歉?!?/br> “你還敢問我?”明充儀冷笑道,“你在背后做了些什么,你當我不知道嗎?” 顧云羨蹙眉,似乎在思索,片刻后才恍然大悟一般,“meimei難道是在為此番溫泉宮隨扈一事生氣?” 聽她這么說,明充儀眼中怒火更盛。 顧云羨見她這樣,輕輕嘆了口氣,道:“看,月娘你就是如此暴躁,才會惹得陛下不悅。陛下他說了,月娘近來火氣太大,若再去泡幾回溫泉,導致心火旺盛,沒準兒連他都敢罵了!不得已,才讓你留在宮中好好靜養?!?/br> 明充儀聞言目眥欲裂,右手拳頭都握緊了。 一旁的采葭打量明充儀的神情,在心中嘆道,這位充儀娘娘如今的脾氣真是越來越大了。 這也不是最近的事了。打從顧云羨晉為充容之后,明充儀就越來越難以保持平靜。她性格本就跋扈張揚,從前還知道克制,如今看到顧云羨與她平起平坐,那點子涵養都被拋到九霄云外去了。泠充媛看不下去,開口勸了多次,卻收效甚微。 她這種不滿的情緒,在得知陛下與崔郎為了顧云羨一起探討食譜、改良青精飯的時候達到了頂點。 正如顧云羨一開始料想的那樣,六宮初聞此事時,盡是一片嘩然之聲。 皇帝近來愛重元充容大家都知道,為了他數次打破規矩大家也知道,但即使如此,大家還是沒有料到陛下居然會親自為她的飲食之事費心,還拖了崔郎下水。 堂堂丈夫,如何偏寵妾侍都說得過去,但為了她去琢磨被圣賢視為粗鄙的庖廚之事,就實在是令人咋舌了。 就這個話題,眾人明里暗里議論了好幾遭,口氣各異,說什么的都有。 明充儀是其中最為憤慨的一個。情緒太過激動,導致某日直接當著顧云羨說出了口,“真是人同命不同。有些人鬧點小脾氣吃不下飯,就有人巴巴地去給她想法子,把這當成天大的事兒來處理。恁地可笑!”這么說完覺得還不解氣,又捎帶上另一當事人,“本宮還當那崔六郎是個有氣節的君子呢,不成想也是個媚上事主的小人!巴巴地獻殷勤,連自個兒的身份都不顧了?!?/br> 這話說完,周圍的人都忍不住倒抽一口涼氣。 顧云羨原本不欲與她逞口舌之快,然而聽到后半句居然牽扯了崔六郎,心里一陣不悅。 她與崔郎雖只有數面之緣,然而對這個文采出眾、深情專一的男人十分有好感,不愿聽到旁人對他的詆毀。 “月娘這般說話,是在對陛下不滿了?”她挑眉,口氣冷冷,“崔六郎若媚上事主,那陛下也是受臣子蠱惑的昏君了?” 明充儀這會兒已經反應過來,明白自己一時口快,言辭中對上不敬了。然而她的傲氣不容她對顧云羨低頭,當即冷冷地回道:“你少在那里胡亂攀誣,這話全是你說的,我可沒這么說過!” 顧云羨淡淡道:“是我胡亂攀誣?難道不該這么理解?崔六郎不過是個正五品的中書舍人,若他鉆研庖廚之事是失了身份,那陛□為堂堂君王,豈不更是失了身份體統?月娘你說你話里沒這個意思,我斷斷不信?!鳖D了頓,“我想在座諸位姐妹,也不會信吧?” 一旁跟著的幾位宮嬪互相對視一眼,笑道:“臣妾聽著,覺得充儀娘娘的話,確實是這個意思?!?/br> “其實鉆研庖廚之事有何不可?陛下又不曾沉迷于此。偶爾為之,不失為一種樂趣?!?/br> “是也是也。正是這個道理?!?/br> 明充儀站在對面,看著那些努力討好顧云羨的宮嬪,差點沒將銀牙咬碎。 這日的事情很快傳開,皇帝自然也知曉了。某天到顧云羨殿中時,還曾狀似委屈地摟住她的腰,道:“云娘你看,朕為了你可承受了好大的壓力,連月娘都這般指責于我!你難道沒有一絲的感動嗎?” 顧云羨回以一臉冷漠,“臣妾還是那句話,陛下如果當日別那么隨性妄為,這些麻煩根本不會產生!臣妾的日子也會輕松許多?!?/br> 如此無情,皇帝只能哀嘆著別過頭,仿佛無力承受。 這件事雖然沒有讓明充儀遭受什么明顯的懲罰,但在皇帝心中留下不痛快的印象是肯定了。所以后來擬定隨扈名單時,顧云羨不需要費多少工夫,便把她從中摘了出去,一舉實現排擠大計。 于是,隨在陛□側多年、雖不曾盛寵但一直沒受過什么冷落的明充儀姜氏,第一次沒能在陛下臨幸行宮時隨侍;于是,暗中促成這一切的顧云羨在她得到消息的第二天,被她堵在了太液池畔,接受她的質問。 看著明充儀的滿面怒容,顧云羨笑了笑,輕輕道:“我看月娘你還是趁著這段時間,好好修身養性,改改自己的脾氣。不然等到我們從溫泉宮回來,陛下看你一絲長進也無,可是會失望的?!?/br> 言罷,也不管明充儀被她氣得七竅生煙的模樣,轉身離去. 十月初九,大駕自丹鳳門出宮,前往煜都城外一百里的茂山溫泉宮。 金吾衛提前戒嚴了瓏安長街,所有百姓都被阻擋在兩側,只可遠觀、不可靠近。顧云羨坐在自己的車駕中,掀開簾子看著外面人潮擁擠的模樣,唇邊揚起一抹笑意。 采葭見她的模樣,問道:“娘娘看到什么有趣的東西了嗎?笑得這么開心?!?/br> 顧云羨搖搖頭,“沒有。本宮只是想起來,我剛到煜都那一年,也曾碰上大駕出城。那時候覺得新鮮威嚴,還曾瞞著府里的人偷跑出去,想看個熱鬧?!?/br> 那時候她站在人群中,看著街道中間怎么也看不到盡頭的馬車隊伍,還有持著長戟的羽林郎,以及偶爾從車簾的間隙中露出來的、宮嬪的珠翠,覺得那些人仿佛是天上的神仙一般,離她萬里遠。 沒想到不過短短數年,她的命運已發生天翻地覆的變化。如今的她,端坐在車駕內,看著外面頂領膜拜的人群,成為他們眼中的遙不可及. 馬車出城之后,一路平穩地朝茂山行去。顧云羨今天起得太早,這會兒有點乏,正準備靠在軟墊子上歇一會兒,卻聽到有人輕叩車門。 她示意采葭打開車門,卻見白晃晃的日光下,何進立在車門口,一臉笑容道:“充容娘娘大安!臣奉陛下的命,來請娘娘過去!” 過去? 皇帝要讓她過去? 她只遲疑一瞬,便扶著采葭的手站起來,道:“好,本宮這便過去?!?/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