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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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后見到她的反應,來了興趣,“哦,是本宮糊涂了。一個會利用女兒行殺戮之事的女人,又怎么會在乎那個無辜的孩子呢?” 他聽著母后的話,心冷得如同置身冰窖。適才宮人已經跟他說了,林婕妤知道了三公主與太子殿下交好,也知道三公主會送點心給他,所以這回專門給她做了一碟石榴酥,讓她親手送給他。 她告訴他,太子哥哥吃到石榴酥時,一定會很高興。 “你這么做,可有想過洛微?”他聽到自己冷漠的聲音,仿佛來自極北的苦寒之地,內里全是冷硬的冰凌。 “你這么做了,無論我生或者死,她這一生,都已然毀了?!?/br> 林婕妤怔怔地看著突然從黑暗中現身的太子,沉默許久,才淡淡道:“我要為二郎報仇。我沒得選擇?!?/br> 林婕妤在兩天后被處死。母后賜給她的毒藥,正是她用來毒害他的那種。 洛微從那天之后就不再說話,怕光,怕人,常??s在黑暗的屋子里,一待就是一整天。不僅如此,她還不讓人靠近,被人一碰就會尖叫,包括他在內。 母后告訴她,這是心病。 “我早就告訴過你,這宮里處處都是致人死地的陷阱,你偏不信。竟背著我和林氏的女兒來往密切。都幾個月了,我連一絲風都沒聽到!你瞞得倒好!”她慍怒難消,“三公主會變成這樣,林氏固然是罪魁禍首,你也逃不脫干系?!?/br> 見他沉默不語,她終究不忍,放緩了語氣,“你要知道,身在你這個位置,就算真喜歡誰,也不要表現出來。有時候,你的喜歡對別人來說,是禍不是福?!?/br> 是這樣么? 他立在窗子外面,看著洛微穿著白色的小裙子,捧著一朵小花發呆。那張臉還是那樣精致可愛,卻木然得如同雕塑。 是他害了她. 他想,這世上的許多事情當真是無可奈何。他只是想做一個正常的兄長,卻把原本正常的meimei搞得不正常。無奈之余,只能一聲嘆息。 既然無人需要他的真心,他又何必再如此執著? 麟慶朝的宮人們都記得,自打林婕妤之事后,太子殿下便性情大變。 這么說也許有些夸張了。他原本便是散漫的性子,只是在那之后變得更加散漫了而已。他對什么事情都有興趣,卻只能保持片刻的熱度,轉眼便拋諸腦后。 再沒有什么事或者什么人能令他記掛。 人世譬如一出大戲,他置身其中,卻只當自己是個看客。 直到那一天. 顧云羨感覺身旁的人呼吸平緩,試探道:“陛下?”不會睡著了吧。 沒有回答。 不是吧?真睡著了? 她欲哭無淚。 看這里這么安靜就知道,外面那些人肯定被他下了命令,不敢進來??伤@么靠著她,她也不能出去叫人,難道要在這里坐一個晚上? 他閉著眼睛,感覺身邊的人難以克制的怨念,唇畔不自覺染上一絲笑意。 今夜在大正宮,寧王勾起了他心底不快的回憶。事后,他立在大正宮前的太階之上,心中煩悶到了極點。等他反應過來,才發覺自己的視線已然看向了太寅宮的方向。 他想見她。 夜已深沉,她自然已經睡了。受到一種莫名力量的驅使,他竟不想叫起她,就這么立在黑暗中注視著她的睡顏。 她睡得不好,眉頭微蹙,不時翻身,仿佛即使在夢中也難得安寧。 看得太入迷的后果,便是她突然起身,嚇了他一大跳,第一個反應竟然是趕緊躲到一側的黑暗處。 她長發披散,裹在一件琉璃白的外袍中,就這么立在窗邊,亭亭玉立,自有一股端靜之姿。 月光流瀉在她身上,一瞬間竟不知是月光動人,還是她更動人。 他從來不知道,這個從前被他忽視的妻子,竟是這般靜美奪目,讓他幾乎移不開目光。 他想起那一日,邢綰在梅林摔倒,她跪在頤湘殿西殿的地衣上,一寸一寸抬起頭。雪膚皓顏,眼波如水。隔著一丈遠,他能感覺出她心底的憤懣,可那張臉卻是那般平靜。那樣的矛盾,讓他忍不住靠近探尋。 然后,越陷越深。 這世道如此乏味,這世上的女子亦是如此乏味。只有她,是上蒼賜給他的驚喜. 第二日莊令儀到含章殿時,顧云羨還未洗漱完畢。她在外面候了三刻,才見顧云羨挑簾而出,“勞你久候了。對不住對不住?!?/br> 這些日子兩人熟稔了不少,莊令儀也能跟她開幾句玩笑,“往常jiejie都是起床就寢最準時的一個,怎的今日竟賴了床?” 顧云羨淡淡笑了笑,“昨夜睡得不好?!?/br> 想到昨夜,心中又忍不住一陣惱怒。在地上整整坐了一個時辰,好容易盼到宮人進來查看,這才解救了她。他一直攥著她的手,她不敢掙開,更不敢吵醒他,只好任由他握著,連宮人挪他到床上時,她也只能跟著走。 莊令儀見她面色有異,猜到內里定有隱情,卻也不敢再問,遂道:“今日前朝的事,jiejie可聽說了?” 她眸色微動,“何事?” “寧王所獻寶馬險些驚駕一事傳出,御史周安上書彈劾,稱此事大有隱情,背后乃受人主使?!?/br> 36婉儀 “周安么?”顧云羨指尖撫過冰涼的披帛,上面并蒂蓮的圖案栩栩如生,“那他有沒有講清楚,那個人主使的人是誰?” 莊令儀壓低了聲音,“周御史在奏疏里點明了。他直接把矛頭指向左相周世燾?!?/br> “果然?!鳖櫾屏w輕輕一笑,“周安與周世燾雖說是同姓,卻一貫不對盤。他此番彈劾他,并不稀奇?!?/br> 頓了頓,又道,“他怎么說的?” “周御史說,寧王當年在煜都時就與左相過從甚密,前往封地之后兩人也一直保持著聯系。此番寧王突然回京獻馬,動機本就惹人懷疑,再發生驚馬一事,一切便不言而喻了。他還拿出了兩封寧王與左相的書信,作為二人關系密切的證據?!?/br> 說完這些,莊令儀蹙眉,“所以,此事當真是寧王所為?” 顧云羨看著她,沒有說話。 莊令儀想了想,還是忍不住把心頭的想法說出來:“jiejie不覺得這事的發展有些詭異么?昨日驚馬之事一出,臣妾原以為和貞婕妤有關系,是她故意為之,來博得陛下憐惜??山癯柯牬笳龑m那邊的消息,寧王竟是差不多已被定了罪。不僅如此,現在還扯到了左相身上?!泵碱^蹙得更緊,“難不成,貞婕妤當真是是無辜受累?” “從現在的局勢來看,差不多就是這樣?!鳖櫾屏w淡淡道,“但你我心知肚明,不可能這么簡單?!?/br> 景馥姝若真是隨便騎個馬便撞上別人的圈套,那她的運氣也太好了。但若說此事和她有關也不通,在御馬上動手腳,她一個連協理六宮之權都沒有的婕妤怎么可能辦到? 想到這兒,顧云羨忽然心念一動。協理六宮,她怎么忘記了,這正是一個絕好的機會??梢匀ゴ驌羲氪驌舻?,以及,得到她想得到的. 莊令儀與柔婉儀邢氏同住吹寧宮,顧云羨陪她回宮時,正好看到柔婉儀帶著乳母侍女在外面玩耍?;嗜颖蝗槟副г趹阎?,和煦的陽光照到他臉上,惹得他開心大笑。 柔婉儀體態恢復了不少,只有臉頰還是有些圓潤。此刻坐在一旁看著兒子,眼中全是盈盈的笑意。 一轉頭看見迎面而來的她們,柔婉儀笑容微斂,起身行禮,“臣妾參見元婕妤娘娘,娘娘大安?!庇殖f令儀一福,“見過令儀jiejie?!?/br> “meimei別多禮了?!鳖櫾屏w笑道。 莊令儀也是微笑:“元婕妤娘娘難得過來一次,meimei如不嫌棄,可愿意到拾翠殿來飲杯茶,我們姐妹說說閑話?!?/br> 柔婉儀只猶豫了一瞬,便含笑道:“jiejie相邀,meimei固不敢辭?!? 莊令儀為人刻板,平生沒什么旁的愛好,唯愛好茶。是以拾翠殿存了不少珍稀的茶葉,全是陛下給的賞賜。 柔婉儀飲了一口“蒙頂石花”,笑道:“jiejie這里的茶果然是極好的,這石花可是上品啊?!?/br> 莊令儀笑道:“我便知道meimei是個識貨的,才愿意拿出來跟meimei分享。換了旁人我可不一定舍得?!?/br> 顧云羨挑眉,“怪不得以前每回過來,都不見繁素你拿什么好茶招呼我,原來竟是覺得我不識貨?” 莊令儀一愣,苦笑道:“jiejie可別打趣臣妾了。您的茶藝是太后娘娘親自教授,又自幼品好茶,臣妾豈敢覺得jiejie您不識貨?” 顧云羨一本正經地點點頭,“本宮諒你也不敢?!?/br> 柔婉儀看她們二人說笑,有些發怔,許久才道:“臣妾竟不知,娘娘您原是這樣的……” 顧云羨看向她。 柔婉儀似乎掙扎了一會兒,忽然站起來,“去年臘月,娘娘曾在梅園以身保護臣妾,臣妾分娩當日,也是勞煩娘娘照應。多番回護之恩,臣妾沒齒難忘!”說著便要跪下。 顧云羨一把拉住她,“方才在外面已經跪過了,這會兒就別跪了。你生產完不久,要當心身子?!?/br> 柔婉儀卻只是搖頭,“不,娘娘,您讓臣妾給你行完這個禮吧。臣妾心里實在……” 顧云羨看著她一臉掩飾不住的愧色,心中了然。從前她追隨貞婕妤,恐怕也多多少少參與過算計她的事情。如今她與貞婕妤失和,自己又對她有恩,以她那般淺的心思,心里怕是愧疚得很。 讓她跪了恐怕她心里就舒服了,可她不能讓她心里舒服。 這愧疚該用在更要緊的地方,而不是在這里磕個頭就折算了。 想到這兒,她更加堅定地托住她的身子,正色道:“本宮雖今非昔比,可到底當過meimei的主母,當日照拂meimei,不過是盡到本分而已。meimei再要多說,本宮便要當meimei看我不起了?!?/br> 柔婉儀被她的口吻嚇住,不敢再跪,握了帕子擦拭臉上的淚痕,默然無語。 顧云羨看她慢慢平靜下來,柔聲道,“昨日馬場風波,meimei也在場。當時情況太過混亂,本宮來不及詢問,也不知meimei是否受到驚嚇?” “臣妾還好?!比嵬駜x低聲道,“倒是貞婕妤從馬背上摔了下來,恐怕嚇得不輕。不過……” 顧云羨不動聲色,“不過什么?” 柔婉儀抿唇,“也不是什么秘密的事情,告訴娘娘也不打緊。臣妾從前曾偶然聽貞婕妤娘娘身邊的宮娥談起,說婕妤娘娘與陛下初見,便是上巳節踏青,陛下救下了險些墜馬娘娘?!?/br> 果然。顧云羨在心里輕嘆一聲。她的猜測果然沒錯,昨日的事當真與他們的初見有關。如此看來,皇帝極有可能因為此事牽動舊情,對景馥姝憐愛如昔。 柔婉儀顯然也是這么想,“所以臣妾覺得,貞婕妤娘娘雖然受了驚嚇,但此事興許能讓陛下想起從前的事情,對娘娘再度恩寵……” 顧云羨見她一壁說話一壁偷覷她的神情,心中一奇,又回想她話中的意思,立刻反應過來。 她淡笑道:“再度恩寵?陛下一直都寵愛著貞婕妤,不曾厭棄,何來‘再度’一說?” 柔婉儀見她接話,心中大喜,語速也快了幾分,“娘娘何必裝糊涂,您明白臣妾的意思。如今貞婕妤的恩寵早不如從前了,陛下最喜歡的,分明是娘娘您……” “柔婉儀?!鳖櫾屏w忽然冷了聲音,“請慎言?!?/br> 柔婉儀呆住,愣愣地看著她。 “陛下乃有道明君,自然明白恩寵均分的道理,對六宮姐妹都是一樣的。不存在喜歡誰、不喜歡一說?!彼袂榈?,“本宮不希望再聽到有人在背后這么議論君王?!?/br> 柔婉儀囁嚅道:“臣妾……臣妾明白了?!?/br> 顧云羨打量她片刻,放緩了語氣,“不過,本宮明白你想說什么?!?/br> 柔婉儀抬頭。 顧云羨神情溫和,“meimei一貫與貞婕妤交好,貞婕妤受寵,對meimei來說也是件好事啊。怎么meimei看上去竟十分擔憂?” 柔婉儀垂眸,似乎不知道怎么解釋。 “說起來,meimei生產那夜,后宮竟無一個主位宮嬪,倒真是稀奇。太醫署早交代下來,meimei生產之期便是那幾日,宮中定是要留人的??v是陛下興致高昂,一時疏忽了,也該有人提醒才對?!鳖櫾屏w仿佛忽然想起來什么,困惑道,“貞婕妤與meimei這么好,她應該記得meimei那幾日便妊娠期滿,怎會由著陛下把人都帶走了?” 諸位宮嬪們會都不在,根本是皇帝為了封她為婕妤,而刻意為之。但這些柔婉儀并不知道,她正好可以用這個來挑撥她與貞婕妤,徹底打破她們之間已經支離破碎的關系。 柔婉儀聞言渾身一顫,苦笑連連,“她?她怎會記得我幾時生產。我看在她心里,巴不得我這個孩子生不下來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