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一前一后去到書房，確認關好門后，蘇慕宜抬眸打量他的面容，比起四年前，霍珣憔悴了許多，尤其是那頭灰白長發，令他整個人看起來越發肅冷。

    然而，她目光平靜，對霍珣說道：“求陛下放我們母女離開?！?/br>
    “阿慕，從前的事是我做錯了，我保證一定改?！被臬憣⒛潜笆兹剿种?，“若你不解氣，盡管往我身上扎刀子，我絕不還手?！?/br>
    她搖頭，匕首錚地掉落在地，“我已經是死過一次的人了，如果陛下再苦苦相逼，我也不知道，下一回該躲到哪里去?！?/br>
    乘船出海嗎？她不想讓年幼的女兒跟著自己吃苦受罪。

    霍珣俯身去撿匕首，低聲問：“皎皎是我們的女兒，對不對？”

    他終究還是發現了。

    “你恨我，所以你才會和皎皎說，她的爹爹已經死了?！?/br>
    “霍珣，如果你還有一絲半點良心，就不要告訴皎皎你是她的父親！”蘇慕宜冷冷睥睨他，“如果皎皎知道，她父親過去百般折辱她的外祖和母親，逼得她母親假死脫身，遠走西境四年，她心里會怎么想？”

    “我寧愿她沒有你這樣的父親！”

    這句話猶如利刃刺入胸口，將他的心攪得血rou模糊，劇烈疼痛著。

    他努力想去撿那柄匕首，卻發現怎么也夠不到。

    “霍珣，我不恨你了，你放過我吧?！彼f，“只要你愿意，會有無數女人替你生孩子，可我只有皎皎一個女兒，我不可能把她給你?！?/br>
    眼看她就要離開這間書房，霍珣騰地起身，擋在門口，“阿慕，我沒有想過帶走皎皎，也不會告訴她身世。唯有一點請求，能否等戰事平定了，你再帶著皎皎離開漠北？你放心，如果戰事不利，我會立即派人護送你們母女和明姝一起離開?！?/br>
    北戎人兇悍野蠻，他沒有十足把握活著回來，只希望，能夠和她們母女多相處相處，哪怕是一天也好……

    蘇慕宜聞言，卻道：“讓開?！?/br>
    霍珣巋然不動，“你答應我，我便讓開?！?/br>
    回應他的，是一記耳光，蘇慕宜神色冷漠，“你又要像從前那樣幽禁我嗎？”

    霍珣焦急地想要解釋，然而，她抬手又是兩記耳光，打得他左右兩邊臉都浮現出指印。

    她早已不是當年的溫軟性子，既然上蒼要讓她和這狗男人糾纏不清，那就先把今天的這口惡氣出了再說。

    “打吧?！被臬懘竭呉绯鲅?，帶上笑意，“只要你高興，怎么打都成?！?/br>
    蘇慕宜卻沒有繼續動手，這男人已經瘋了，打他，只會讓他更加興奮。

    她后退數步，疲憊地坐到圈椅上，“你究竟要怎么樣？”

    霍珣抬袖揩去血跡，定定道：“我要你答應剛才的請求?！?/br>
    她和皎皎已經被他發現了，倘若強行離開，只會徹底激怒他，搞不好弄個玉石俱焚，她不能用女兒的安危來做賭注。

    蘇慕宜平復心緒，與他商量條件，“好，我可以等戰事平定再帶皎皎南下，但是離開漠北以后，你不能再來打擾我們母女的生活?！?/br>
    “我答應你?！?/br>
    “陛下屢次出爾反爾，我不敢相信您的話?！碧K慕宜譏笑，“除非您愿意與我歃血為盟，賭咒立誓?！?/br>
    霍珣用匕首割破拇指，將血涂抹在唇上，“此戰結束，我必定放你和皎皎離開，若違此誓，便讓我死在戰場，尸骨無存?！?/br>
    做完這些，他小心翼翼地問：“我可以去看看皎皎嗎？阿慕，我保證守口如瓶，絕不透露身份?！?/br>
    蘇慕宜遲疑許久，見他形容狼狽，眸中含著希冀的淚光，到底還是心軟點了頭。

    去到小院時，日頭偏西，薛明姝正陪著皎皎玩耍，望見霍珣左肩染血，兩頰紅腫，嘴角還破了皮，不由詫異，“兄長怎么了？”

    “無事?！被臬懗谅暤?，“她在書房里，你若是想見，便過去吧?！?/br>
    薛明姝聽褚叡說了今天發生的事，知曉蘇慕宜乃是假死脫身，心中又驚又喜，“好，我現在就去見蘇姊姊?！?/br>
    “明姝?！被臬憜咀∷?，低聲交待，“切記不要告訴皎皎身世，我答應了她的?！?/br>
    薛明姝怔然，“兄長……”

    霍珣笑了笑，“快去吧，她還在等著你呢?！?/br>
    屋子里，皎皎懷抱銜蟬奴，歡欣雀躍地道，“伯伯?！?/br>
    霍珣走過去，半蹲在孩子身前，小家伙的眉眼與母親如出一轍，小嘴卻長得像他，只是他從前沒有注意過罷了。

    皎皎注意到他身上帶傷，“伯伯流血了?！?/br>
    霍珣低頭看了看，笑道，“沒事的?！?/br>
    旋即，又問女兒：“皎皎知道自己的生辰嗎？”

    “冬月十五?！毙〖一镏陕曋蓺獾卣f，“阿娘說，皎皎是乾寧元年冬月十五出生的，那天夜里，月亮很大?！?/br>
    原來女兒未足月就出生了，也不知她當初受了多少苦，一想到此，霍珣心痛如絞，悔恨不已。

    小家伙心滿意足摟著貍奴，忽然，看見他流淚了，忙問：“伯伯怎么了呀？”

    “伯伯沒事?！被臬戨p膝跪地，輕輕圈住那溫軟的小身子，“眼睛里進了沙子，有點難受?！?/br>
    夕照一寸一寸退至屋外，半明半寐的暮色中，他跪在女兒面前，流淚滿面。

    皎皎騰出一只小手幫他擦淚，“伯伯好點了嗎？沙子出來了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