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節
柳小桃聳聳肩,和明月相視一眼,各自無語。 渺渺長空,卻是突然傳來瑯瑯一聲,“他,的確是認錯人了?!?/br> “誰?”柳小桃下意識地拉著明月和龔本壽往墻角一靠,這是沈浩教她的,若是遇到危險,躲在墻角就好,三面受敵,總比四面楚歌得好。 就在柳小桃嚴格按照沈浩的逃命指南躲好了的時候,頭上卻是響起一聲清晰又略帶諷刺的回答,“奉我家主子之命,特地前來尋龔本壽龔公子你的?!?/br> 說罷,這墻頭上的人就是一躍而下,穩穩落地。 柳小桃瞇眼一看,喲,真是個清秀的小姑娘,漂亮,漂亮得很啊。 “咳咳,”柳小桃理了理嗓子,“你家主子又是誰?” 這小姑娘不屑地咂咂嘴,往懷里一掏,亮出一個黃澄澄的金牌,揚聲道,“我家主子,乃是當朝的第八個公主,靖公主?!?/br> 當朝皇帝兒子不多,倒是生了一窩女兒,從第一個排下來,正好一打,唯獨這排行第八的靖公主,行為獨樹一幟,自小愛武,就是在這公主府也是日日舞刀弄槍,心中自是揣著一顆行俠仗義,匡扶正道的心,一年更是有八個月不在這京中的公主府里。 如今在這巴陵城碰到靖公主的丫鬟倒是不稀奇,稀奇的是,為何會特意來尋龔本壽這樣一個不起眼的人物。 天香閣,巴陵城湘水畔最有情調的一間茶樓,明明是寒風瑟瑟的時節,二樓東頭的雅座卻是大開了三面的窗戶,一人高束墨發,臨窗而立,半晌不動,只待這身后的婢女輕聲提醒,“公主,您要找的人找來了?!?/br> 窗邊的女子這才是略一偏頭,清高而孤傲的回了句,“恩,下去吧?!?/br> 說話間,門口已經是站了兩個看著安安分分動都不敢動的“貴客”,龔本壽在前,柳小桃緊跟其后。 “怎么來了兩個人?本宮只要找那個叫龔本壽的?!贝翱诘娜擞朴迫换剡^身子,和柳小桃預料得不同的是,這公主不似那王孫貴胄錦衣玉帶,華冠生輝,反而,只是一襲鵝黃衣裳,素發簡約地束成一股,可是這眉眼里,也是森森透著厲色精光,讓人輕視不得。 “我,我是他家丫鬟?!绷√襾淼穆飞弦呀浭翘匾夥畔铝俗约旱馁F婦髻,加上這小鼻子小眼,看著,依舊有一副沒吃飽飯的丫鬟模樣。 “丫鬟?”靖公主揚了揚聲調,忽而厲聲道,“一個丫鬟也敢在主子沒發話的情況下插嘴,掌嘴!” “等等,”龔本壽皺眉一喝,攔身護在柳小桃身前,“久聞靖公主也是知理明義的人,一個小丫鬟而已,靖公主得饒人處且饒人吧?!?/br> 龔本壽說著,又是側首看了看身后亦是蹙起眉頭來的柳小桃,在自己心里,這人是自己的恩人,更是自己出了囚籠一般的龔家的第一個朋友,也是這次舍命愿陪自己前來的好姑娘,從道義,從情感上講,自己都不能讓她出事。 龔本壽護柳小桃護得越緊,這靖公主的眉頭就是越簇,反手一指,“可是,她是你身邊的女人,本宮不喜歡?!?/br> “???”龔本壽有些摸不著頭腦。 “你忘了,你可是答應要娶本宮過門的?!本腹髡f完,臉就是不由自主地紅了個透,沒想到,這在擂臺上叱咤風云的當朝公主,竟然也有這般羞色。 “我……你……我什么時候……什么時候……?!?/br> 靖公主偷偷瞟了眼這抓耳撓腮苦苦冥想的龔本壽,眼里忽而厲色一閃,就是上前拽起龔本壽的衣領,“你想不認賬?” “我……我認賬……,”龔本壽驚慌失措地答道,“可是……可是……?!?/br> “那就好,”靖公主忽而又是嫣然一笑,“本宮找人算過了,五月初八是個好日子,到時候,你就和本宮回京成婚吧?!?/br> “不……不可以啊,”龔本壽腳一軟,就似要跪下,幸而柳小桃及時地上前一攙,都說這男兒膝下有黃金,看著龔本壽的樣子,真是為了自己的貞cao連黃金都不要了。 “為何不可以?你當日說要娶本宮,如今卻有不肯和我回京,本宮認定了你,你卻不要本宮……?!?/br> “不是這樣!這個,小民何時說要娶你,公主殿下,我和你素未謀面,您就高抬貴手,放過小民我吧?!?/br> 龔本壽這一聲聲乞求得哀婉,卻一針針地扎在了靖公主的心尖尖上,高抬貴手?這人竟然說讓自己高抬貴手,只為了求…… “放肆,”一邊的婢女終究是忍不住,怒向這一臉悲慟的龔本壽,“一個月前公主在金鶚山救你的時候,你明明拽著公主的手,說是公主救了你一命,你定生死相依,如今,卻就賴賬了?!?/br> “無艷,住嘴”,靖公主回頭,一聲冷喝,又是正色看著龔本壽,“讓他走,本宮堂堂一國公主,不愁無夫,人家都踩在本宮臉上了,還要多留嗎?” 龔本壽一臉的驚詫,心中滿是不相信,救自己的不是…… “這個,龔公子啊,我想,你可能,額,認錯恩人了?!绷魅?,哦不,柳姑娘的話尚回蕩在耳畔,不斷地諷刺自己不過是個人都分不清的傻瓜,可是…… 龔本壽猛然抬頭,不顧這身懷武藝的婢子的拖拽,掙扎著要確認,“你是,那日在金鶚山救我的是你?可是,怎么可能,你是一國公主,你為何要平白冒死救我,我記得,你還被砍傷了左臂,是不是?” “公子?!绷√疫m時地扶住神情有些激動的龔本壽,卻是被這叫無艷的婢子巧勁一趕,就是趕出了房門,梨花木的房門猛地一關,瞬間,就是將這房里房外隔成了兩個世界,里頭的靖公主心思如何自己猜不到,柳小桃只知道,這身邊的龔本壽不知什么時候,眼角已然淌下兩滴清淚。 “龔公子,你怎么了?”柳小桃小心翼翼地問道。 “是她”,龔本壽忽而恍然道,“是她,好多年沒見了,我當時,怎么就沒想到,她是公主呢?” “什么呀,”柳小桃強顏笑道,“你別多想,許是這八爪魚公主認錯了人,拿你撒氣來著?!?/br> 龔本壽繼續怔怔然,靈魂都似被放空了一般,不喜不悲,柳小桃看著嚇人,連忙就是拖著龔本壽出了這茶樓,大門口,明月已經是苦苦等了好久。 “回去吧,”柳小桃拉了拉龔本壽的衣角。 “姨娘要帶這位公子一起?”明月眼睛睜得大大的。 “不然怎樣,”柳小桃聳了聳肩,“龔公子在巴陵城無親無故的,況且,你看看他這般神神顛顛的模樣,哪里放心讓他一個人在街上閑逛?” 柳小桃拉著龔本壽,本還想尋個轎夫,自己倒不要緊,就怕這富家公子龔本壽這般失了魂魄,再在這路上有什么閃失。 “姨娘,別等了,前個街頭人都擠做一團了,別說轎夫了,就連單個人過都難?!泵髟麓鴼?,從前頭剛探完路回來,又是抹了把汗。 “前頭在做什么?廟會嗎?這么熱鬧?!绷√铱戳丝匆股珜⒔奶焐?,心里開始有些焦急了,自己一開始本來就和這沈浩鬧了寫矛盾,今個還要帶這這拖油瓶回府,若是再加上一個晚歸的罪行,這小侯爺不知道為怎樣整死自己。 “不是,”明月小臉依舊通紅,“是咱們侯府的溫姨娘,如今,在十字街口發給乞丐貧民放過冬衣物,派送粥米粗糧呢?!?/br> 賑濟貧民?送被褥送粗糧? 柳小桃噌地涌上腦海的一個反應就是,這溫碧儀又在搞什么鬼。 看著龔本壽那張白花花的小臉蛋好容易回了寫血色,柳小桃心一橫,就是直接往那人群涌動的十字街口邁開步子,“走,明月,去看看,我倒是要看看她在搞什么鬼”。 三人才是走近,就是聽到這溫碧儀的貼身丫鬟環兒賣力地喊道,“來來來,大家別急,人人都有,我們溫姨娘大發善心,人人都有暖衣,人人都有糧食?!?/br> “姨娘,這里人多,我們還是回去吧,別是動了你肚子里的胎氣?!泵髟驴粗√矣l陰沉的臉,小心提議道。 回去? 柳小桃可不是個臨陣退縮的主,腰一叉,就是準備直接上了這十八級臺階,卻是在人群里瞧見一個熟悉的身影,蓬頭垢面,衣不蔽體,看著十分落魄,在人群里躲躲閃閃,只為多領寫米糧。 甚至不惜拖著一瘸一拐的左腿彎腰去撿人家落在地上的米粒,他瘸了,滿實窟窿的褲腿上還結著深紅色的血痂,這是新傷。 這個人是……馮生? 042傳說中的人格分裂? “明月,把那個人帶過來?!?/br> “是?!?/br> 不一會兒,這方才落魄的瘸子就是被明月領到了這遠離人群的一棵柳樹下,底下站著等的,正是柳小桃。 “當真是你?!绷√叶嗽斄诉@張盡是血污的臉許久,總算是確定下來,此人,當真是這早上還素面安好坐在衙門里頭作證的馮生。 “你怎么弄成這樣了?”柳小桃追問道。 這馮生卻是不領情地執拗地偏過頭。 明月在一旁催促道,“你倒是說話啊,我們姨娘問你話呢?!?/br> “哼,”這馮生陰沉地,只是冷冷地發出一聲不屑的冷哼。 “你在怪我,”柳小桃將披散的發自然地拂到一遍,“你在怪我用流煙的簪子要挾你,讓你做假證,便宜了那個明明傷你在先的臭婆娘袁萋萋,如今又因為得罪了開國候杜申明,沒有讓他如愿以償,拿萋萋的事好好拿捏拿捏鎮遠候侯府,由來讓你被一段毒打,落得今日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樣子,甚至,連過去還敢偷偷瞄一眼的流煙姑娘,今個,你都是再沒有臉面去見她,你說,我說的,對不對?” 柳小桃一口氣說得不帶喘的,說罷,只是昂頭看著這將眼睛埋在凌亂污糟的頭發下的馮生,他剛才顫了一顫,自己看的很清楚,果然,還都是被自己說中了。 “你想聽我說最后一句嗎?”柳小桃慢悠悠地說道。 馮生微微抬起渾濁的眼,迷離間,盯著柳小桃清亮無比的眸。 “告訴你,”柳小桃盈盈發聲道,“這些,都是你自找的?!?/br> 馮生猛地一怔。 “既然知府大人都將你秘密毒打了,明日,這衙門的判決也該是會出來了,過不了多久,我就會去求小侯爺放袁萋萋出府,她的家鄉有棄婦不能回鄉的習俗,也只能讓她改個名字,一切從頭再來了,你耽誤了她作為一個女子最美好的時光,”柳小桃又是盯了這馮生已經瘸了的左腿看了許久,“一條左腿的代價,真是,太便宜你了?!?/br> 柳小桃說完,揮袖欲離去,卻是突然被這馮生的臟手一拉,“留步?!?/br> “你的臟手拿開,別把我們家姨娘衣裳弄臟了?!泵髟乱话汛蜷_馮生臟兮兮的手,怒道。 “明月,”柳小桃示意明月不必慌張,又是看向馮生,“你還想做什么?” “我……我……我還想見流煙最后一面?!瘪T生喑啞的嗓子悶悶作響。 “無藥可救?!绷√曳餍?,沒有絲毫的猶豫,拉著龔本壽和明月就是匆匆離去。 “姨娘,你不會,真的想幫那瘸子吧?!甭飞?,明月忍不住,又是多問了一句。 “怎么可能,”柳小桃立馬駁回,逗了逗眉眼道,“你看看我這一臉尖酸刻薄樣,怎么可能會幫那負心人?”說著說著,語氣又是漸漸低下來,“再說了,我今個惹府里的沈大爺生氣了,自己都不知道怎么混過去呢?!?/br> 說話間,兩抬軟轎就是將柳小桃和龔本壽送到了鎮遠候侯府門口,柳小桃一臉擔憂地看著侯府門口兩只喜慶的紅燈籠,卻是有些瑟瑟不敢進去。 “不怕姨娘,大家都看得出侯爺最疼你了,來,明月攙你進去?!?/br> 將龔本壽暫且安排在了自己的含香水榭的偏房,柳小桃又是一路低著頭進了明德院,看著里頭書房的燈火正是亮的璀璨,貼著房門又是敲了好久的門,這小侯爺,該不會真是為了自己把他騙進流煙那生氣了吧。 “小侯爺?”柳小桃壓著嗓子,盡量用最溫柔的語氣輕聲喚道。 無人應答。 “夫君?”柳小桃換了個稱謂。 里頭依舊安靜。 “小心肝……?!绷√彝狭藗€長音,本著惡心都把你惡心出來的原則,肆無忌憚地揮灑著那渾然天成的撒嬌口音。 “你在做什么?”忽而,一聲陰冷冷的嗓音就是在柳小桃身后響起,這聲音,真是,再熟悉不過了。 柳小桃臉一僵,就似在寒冬臘月一般透心的涼,身子也似著了魔一般不敢動彈。 “我……?!绷√沂种讣庠诮┰陂T扣上,一個“我”字還拖得老長。 “你去哪了?這么晚才回來?”沈浩從柳小桃身后繞到跟前,努力地用最平靜的話語問道。 “去逛了逛,對了,我今個還在街口看到溫姨娘在施粥送被褥呢,你可知道?” 沈浩捏了捏發酸的鼻梁,“知道,溫碧儀每到這寒冬臘月天寒之際都會這樣?!?/br> “喲,你還是娶了個好媳婦嘛,”柳小桃得瑟的一笑。 沈浩斜眼瞟了眼將話題成功岔開的柳小桃,開門拉著柳小桃進了屋,坐下沏了杯熱茶給柳小桃,又是問道,“你之前不是問我,那溫碧儀有什么貓膩嗎?我如今就告訴你?!?/br> “嗯嗯?!绷√疫B忙搬了個小板凳在坐好。 “其實,這事我也是才知道,是前幾天,一個從西域來的游方道士告訴我的,這世上,有一種病,叫做分神癥?!?/br> “什么意思?” “嗯,這樣說吧,比如看溫碧儀,她平日里呢,就是慈悲溫良,賢淑大方,可是,一旦她受到什么刺激,行為就會十分乖張,判若兩人,等她恢復了呢,又會全然忘了自己做過的那些荒唐事?!?/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