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7節
秦庭追剛想說, 盛言楚忙道:“通政司新接得案子不知大人可有耳聞?” “略有?!庇嘘P科考的案子,秦庭追當然要留心。 盛言楚:“那位秀才若膽小怕事沒有訴求到通政司, 此案只會讓小人得逞,有人敢舉報,無非是因為咱們科考律法有漏洞,既知有錯,為何不改?” 秦庭追聽到這冷嗤了聲:“怎么改?依盛大人的意思直接廢除?然后呢?家孝在頭, 便是閣老都要丁憂,一個小小秀才革了功名又怎么了?這就委屈了?” 盛言楚聞言不由握緊拳頭,秦庭追家境尚可,哪里懂底層書生考一個秀才的艱辛! 秦庭追陰陽怪氣地說話,好脾性的盛言楚都有些受不了,繼續熬下來左右沒出路,盛言楚只好先回了通政司。 同僚都勸盛言楚別太當真。 “原先我也覺得考中戴孝是不該,可不也有例外嗎?咸慶郡就有一個,據說家中老母尸骨未寒,狠心的兒子瞞著不發喪繼續科考…” 三十多歲的左參議使跟著嘆氣:“咱們人微言輕,考功司那邊不配合,這事就這樣算了吧?!?/br> 盛言楚來了勁,他就不信改不掉這個bug,若是涉及孝道本質的話題,他當然不會觸碰,可這條律法很明顯不齊全啊。 秦庭追不愿意聽,一來是對他這個人有氣,二來律法是太宗皇帝所立,如今指出其中有錯,不就是打太宗皇帝的臉? 秦庭追這條路堵塞后,盛言楚只好低聲下氣去找吏部尚書,當然也碰了壁。 盛言楚不氣餒,只要一散職他就往吏部尚書回家的路上守著,吏部尚書頭疼不已,拉著衛敬吐苦水。 休沐之日,衛敬將準備往吏部尚書家去的義子攔下。 “你甭找他,他防你防得厲害,一大清早就去了大瑤山聽方丈誦經去了?!?/br> 盛言楚挑眉,衛敬一個腦瓜崩甩過來。 “你呀,好好的在通政司享清福不好嗎?非要做那等吃力不討好的事?” 盛言楚斂眉:“他們大多出身世家,不知科考的辛苦,我一步步考到京城,在其位,當然要替學子們多多著想才對?!?/br> 見義子一臉決然,衛敬深深嘆氣。 衛敬背著手,笑著遙望對面的高山:“咱們父子倆好久沒一道爬山觀景了吧?” 盛言楚心領神會,跟著衛敬往大瑤山走去。 吏部老尚書才在佛堂聽了會經文安神,乍然在院中看到笑瞇瞇的盛言楚,老尚書只覺腦門突突。 在盛言楚竭力勸說下,老尚書終于同意修改考中戴孝這條律法。 寶乾帝對此無異議,不過給太宗皇帝找了借口,只說這條律法有問題罪在當時的吏部。 改革的詔令下發后,地方學子紛紛叩謝天恩。 - 華宓君有些不明白,問道:“楚郎你跟官家那般要好,何不直接上書官家?繞著彎子求吏部干嘛?” 盛言楚:“涉及朝政,該是怎樣的流程就得怎樣,我若繞開吏部跟官家說,官家到頭來還是會發給吏部去干,而我越俎代庖會惹吏部不快,再一個,還會讓朝中人覺得我擅權專恣?!?/br> 他只用做好他的本分就行。 華宓君掃了丈夫一眼,笑道:“老祖宗以前經常說年輕人好強,我還擔心你呢,沒想到你心里門兒清?!?/br> 盛言楚才拆了鐘諺青的信,信上說陸母前不久去了,此刻一下沒了開玩笑的心情,華宓君過來看了眼,臉上的笑容倏而消失。 道了句節哀,兩人默契的沒有再聊這個話題。 越過仲秋,京城的天越發的冷,從江南采風回來后,華宓君去虞城繡坊跑了一趟,準備過兩日上新繡有水玉絡子的大氅及夾襖裙。 盛言楚驚訝于華宓君的生意擴張的這么快,華宓君咬斷繡線,將做好的衣裳往盛言楚身上比劃。 “你可別嫌棄我的手藝?!比A宓君嗔了盛言楚一眼。 盛言楚豈敢,說起衣裳,兩人不得不談起程春娘。 “西北那邊到底是什么個打算?” 華宓君悶聲道:“娘給巴叔做了無數套衣裳,按說兩人已經是不分彼此,怎么那邊遲遲沒動靜?莫不是不想娶娘?” 盛言楚嘴角緊繃,好半晌才道:“巴叔是赫連氏皇族后代,赫連長老的意思是必須要個子嗣傳承?!?/br> “又是子嗣?!” 華宓君沒好氣地拍桌:“柳持安就沒話說?他難道忘了當初和娘因為什么才分開的?” “這回還真不能怪巴叔,巴叔據理力爭,只赫連長老遲遲不應?!?/br> 華宓君替程春娘叫屈,不悅道:“娘要嫁得是巴叔,又不是赫連長老,他不應算什么!” 話是這么說,可他娘嫁到西北,以后要長期在西北生活,赫連長老在族中威望極高,若赫連長老這一關過不去,他娘在西北恐怕會過得極為不安穩。 “要不過繼吧?”華宓君扭頭看向盛言楚,“那日我生兩個孩子的情形你也看到了,你忍心讓娘一把年紀嘗那等痛楚?” 盛言楚嚯得起身,肅著神色:“我娘不可能再生!何況巴叔身上的毒還沒清,孩子是好是歹沒個定論?!?/br> “就是??!”華宓君立馬道:“眼下最兩全其美的法子就是過繼?!?/br> 盛言楚聞言無奈坐下:“我瞧著未必能成,真要過繼,十年前就過繼了…” 華宓君略一凝思,忽狡黠笑開。 “咱們不是有小黑嗎?” “小黑?” “楚郎你忘了小黑身份拉?”華宓君笑得雞賊。 盛言楚腦中靈光乍現,對哦,小黑是西北祥瑞神獸白狡??! - 打定主意后,盛言楚火速帶著盛小黑去西北,為了保險起見,盛言楚事先并沒有通知柳持安和程春娘。 送海鹽來西北小住的那段時日,盛言楚認識了不少西北年輕漢子。 知道他們的住處在哪后,盛言楚便在暗處指揮盛小黑往那邊院子跑。 白狡進寨,這對老百姓而言可是天大的喜事。 赫連長老聞訊急急趕來,見一身潔白無瑕的盛小黑徑直越過柳持安走進年輕人的院子,赫連長老楞了下。 站在柳持安身邊的程春娘嘴巴微張,然想到兒子往日告誡她不要將盛小黑的身份透漏給柳持安,程春娘倏而閉上嘴。 柳持安目光停留在盛小黑尖銳的牙齒上。 若他沒猜錯,他在骫骳山上撿到的殘布就是眼前這頭白狡咬得。 那布是楚哥兒身上的,如此說來,這頭白狡… 柳持安并不傻,當赫連長老命人將屋里的年輕人都叫進屋里時,柳持安隱約猜到了些什么。 - 十月,華宓君要去宋城祭拜李老大人,路途遙遠,兩個孩子不能跟著去,盛言楚忙著通政司的事,一時沒空陪兩個孩子,不得已,程春娘從西北回到了盛家。 順道還帶回了一個消息,柳持安主動請辭首宗一位,赫連長老破天荒答應了,等過了年,西北將有新的首宗接任西北。 新首宗過繼到了柳持安名下,比盛言楚大兩歲,性子憨厚卻驍勇無比,將西北交到新首宗手中,柳持安說他十分放心。 盛言楚忙追問:“就這?沒別的?” “別的?”程春娘懵了。 見兒子笑容中飽含深意,程春娘臉一下紅成蝦,吞吞吐吐道:“那事你巴叔說他來京和你細商,旁的、旁的,他沒跟我說?!?/br> 細商? 那就是成了? 盛言楚當即撫掌大笑,隨后趕緊回書房寫信給兩個舅舅。 - 十月下旬,柳持安風塵仆仆來到盛家沒兩天,程有福一家人以及月驚鴻緊隨著進京。 當年在靜綏,程有福和柳持安的關系其實還不錯,后來不是出了素姑娘的事嘛,程有福一度對柳持安沒了好臉色,再后來因為庶子,程有福只恨不能一鋤頭將柳持安磕得頭破血流。 程有福怎么也沒想到,唯一的妹子兜兜轉轉還是跟了柳持安。 “春娘歡喜就好?!币慌缘臑跏峡薜脺I眼滂沱,“你說這兩人也真是的,十年前鬧那一出作甚?沒那事不早就是一家人了嗎?!” 柳持安愧疚不已,只能用余生證明自己不會辜負程春娘。 程春娘當年嫁給盛元德時,程家倒是備了嶄新的被褥嫁妝,可惜當時老盛家是越氏做主,連請客吃席都舍不得添rou,草草的入了洞房。 這回改嫁,別人都勸盛言楚小鬧一場就夠了,盛言楚死活不同意,非要熱熱鬧鬧的辦一場。 柳持安也是這么想的,就在盛言楚發帖請朝中好友來盛家吃他娘的新婚酒時,一支抬著聘禮的隊伍浩浩蕩蕩的進了盛家。 華宓君已經從宋城回來,見到滿院的聘禮不由捂嘴,和棠姐兒相視一眼,華宓君敲響緊閉的房門,笑道:“娘,巴叔來送聘禮單子了,您好歹出來看一眼?!?/br> 程春娘羞得想鉆地縫,都說了不要太張揚,偏不聽,還招搖的在京城大街上轉噠一圈才送到盛家,這下好了,京城人人都知道她這個半老徐娘要二嫁。 跟過來看熱鬧的錦姐兒笑嘻嘻地推開屋,拉著程春娘就往外走,程春娘唯恐小人兒摔倒,遂由著錦姐兒。 一出門,程春娘險些被院中堆成小山的聘禮嚇暈。 還沒回過神,華宓君使眼色給山梔,山梔趕緊過來扶住程春娘。 “喜娘已經在路上了,老夫人,咱們先去梳妝?” 程春娘喜極而泣,她這哪里是二嫁,和頭婚有什么區別? 其實還是有區別的,按習俗,二嫁必須天黑了才可以送嫁。 - 暮色降臨時,盛言楚進到喜房,白日來看新娘子的婦人們早已出去,屋里只剩程春娘和大丫鬟。 盛言楚一進來,大丫鬟忙福禮走了,坐在梳妝鏡前的程春娘驀然回頭。 “娘?!笔⒀猿劢乔叱鲭[隱水光,大步上前握住程春娘的手。 程春娘胸口酸澀難受,拿出帕子摁淚,以免臟了妝:“哭什么,他不是說了要在京城和西北兩地連軸住嗎?再說了,你有仙人洞,還怕咱娘倆分隔兩地?” “我不是哭這個?!笔⒀猿箘拍ㄩ_淚,哽咽道:“我是替娘高興,娘有歸宿,有巴叔疼,兒子高興…” “好孩子…”程春娘鼻頭一酸,珍珠般大小的淚猛地劃過臉頰,母子倆含泣而擁。 屋外爆竹聲噼里啪啦地響,盛言楚松開程春娘,將帶來的小盒子拿給程春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