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8節
周蜜捧著失而復得的賬本淡然一笑:“東家給我臺階,我自是要下?!?/br> 且要下得漂漂亮亮。 - 京城的冬天冷得早,才十月天上就開始飄雪。 國子監和往年一樣,每隔一個月便要進行一次小考,地方優監生們就指望著每月的賞銀做生活費呢,這其中就有梁杭云。 到了月底,梁杭云就和跟屁蟲一樣跟在盛言楚身后,連蹲茅坑的時間都放過。 “楚哥兒,這道題你聽聽我寫得可行?” 梁杭云清清嗓子,搖頭晃腦抑揚頓挫地往下讀,茅房里的盛言楚無語望天,只求老天爺要懲罰他就劈道雷下來算了,何必要用這種法子折磨他? 一出茅房,梁杭云就將沾好墨水的筆替上來,臉上的笑容和煦如春風。 盛言楚呵呵干笑,在一聲聲‘楚哥兒行行好’的叫喚下,盛言楚認命地拿起筆批閱。 梁杭云倒也爭氣,才進國子監就順利的獲得了賞銀,一共十一兩,梁杭云分出二兩請盛言楚吃酒。 席上梁杭云做賊心虛地說:“那人也得了賞銀,一甲,比我多四兩?!?/br> 那人就是王永年。 盛言楚勉強點點頭:“王永年當年是靜綏小有名氣的神童,他后來泯然眾人主要是因為心思不在讀書上?!?/br> 這段時間梁杭云在國子監一直充當盛言楚的眼線,有關王永年的一舉一動,盛言楚知道的一清二楚。 “他憋著事呢?!绷汉荚平z毫不給王永年面子,淺啄了小口酒暖身,道:“楚哥兒,你還不知道吧?他妻兒跟人跑了?!?/br> “跑了?” “對,跑了?!绷汉荚茐旱吐曇?,“他那兒子壓根就不是他生的,他生不了?!?/br> 這事盛言楚早在三四年前就知道了。 梁杭云續道:“年初靜綏下了場雪,好巧不巧將王家宅屋壓倒了,你猜怎么著,王永年他婆娘躺在野男人懷里呢!而王永年可憐巴巴地睡耳房小床!” 盛言楚一驚,戴綠帽子戴得這么刺激? 梁杭云酒量不行,喝兩盅眼睛就瞇成了縫,拉著盛言楚大說特說:“…左鄰右舍看得真真的,王永年娶得那蔡氏抱著的相好的和王永年兒子長得一模一樣…嘖嘖嘖,他還沒來得及休妻呢,蔡氏就連夜帶著兒子和jian夫從靜綏消失了…” “王永年沒報官?” “沒?!?/br> 梁杭云搖頭:“他倒出奇的冷靜,也沒去找蔡家的麻煩,只寫了封休書給蔡家,然后就一頭扎進縣城,你是沒見著他后來那發狠的模樣,連去食館時手都不離書?!?/br> 盛言楚抿了口酒,忽問:“他這么努力就是為了考國子監的優監生?” 梁杭云醉的眼神迷離,過了半晌湊過來拿手指抵唇:“有件事我沒跟你說…” “噓…”梁杭云兩頰生出駝紅,已經分不清眼前是誰:“我跟你說了你可別跟楚哥兒說?!?/br> 盛言楚認真點頭:“咱不跟他說?!?/br> 梁杭云踉蹌著腳步靠到盛言楚一側,小小聲道:“蔡氏是王永年故意放走的…他娘來縣學找他,我無意聽到了這對母子的爭執…他還說他要上京就是為了找楚哥兒他舅舅…” 豆大的燭火下,盛言楚俊挺的面容上顯出一種狠厲的神情。 這時窗外傳來腳踩樹枝的吱呀聲,盛言楚猛地起身開門,白雪鋪地的大樹下,月驚鴻不知所措的蹲在那裝死。 “進來?!笔⒀猿Z氣冷淡。 梁杭云被梁家兩個meimei抬回去睡了,此時屋里就只剩盛言楚和月驚鴻兩人。 “我不是故意要偷聽的,我是路過?!?/br> 這還真不怪月驚鴻,盛言楚和梁杭云喝酒的地兒是月驚鴻回屋的必經之地。 盛言楚不動聲色地站在房中,那日甥舅兩吵了一架后,兩人都不愿搭理對方,為了王永年,兩人再次相對而立。 這大半年來,月驚鴻一直在外跑腿干中人活計,風吹日曬的難免會被曬黑,而盛言楚長時間在翰林院批文書,一白一黑十分顯眼。 “既知王永年不死心,你當如何?”盛言楚直截了當的問:“和他舊情復燃雙宿雙飛?還是止于秋水各自安好?” 月驚鴻離燭火遠,整個身子都隱在盛言楚高大的身影之下,盛言楚問得這么直白突然,月驚鴻一下愣住。 屋里靜的落針可聞,寒風從窗格縫隙呼呼往里吹。 “然舅舅,你說啊——”盛言楚咬牙扭頭喊。 幾乎是同一息月驚鴻開口說:“我不見他?!?/br> 盛言楚反應極快的走過來,身影徹底將月驚鴻吞滅。 “當真?” 月驚鴻這幾天鎖在屋里想的也算透徹,點點頭:“真的?!?/br> 見了也沒意思,早在當初王永年移情別戀的時他就起了斷絕的念頭,只那時他是孤寡的兔兒爺,也許和王永年生分后,他會遇上第二個王永年。 然后周而復始的被拋棄、再相遇…與其過這樣的日子,他還不如在王永年這顆樹上吊死,所以他才會厚著臉皮去討好王永年。 王母的刁難,蔡氏的譏誚,王永年的狠心… 那些時日他將自己最狼狽的一面都表現了出來,被王母趕出來的當天,他見到了外甥楚哥兒。 盛言楚愿意去相信自己的親舅舅,指著炕幾讓月驚鴻坐下聊。 “王永年就是個渣男?!?/br> 時隔多年,盛言楚對王永年的印象還是沒變,“你放下他也好,等過幾年,我幫你物色個——” “我不娶?!痹麦@鴻固執的打斷盛言楚,苦笑道:“兔兒爺從良,如今雖和常人無異,但從先做過的事能抹得干凈嗎?我要是娶妻豈不是害人家姑娘? 盛言楚目光一閃,思忖片刻后欲言又止:“要是男——” “也不要?!?/br> 月驚鴻羞紅了臉,尷尬的扯動嘴角:“我若不是幼年被賣進兔兒館,你以為我喜歡過那樣的日子?誰家兒郎不想堂堂正正的娶妻生子?我這不是沒福氣嗎?!” 盛言楚微微一頷首,他這個舅舅在靜綏剛跟他見面時喜歡涂脂抹粉,后來從良后就再沒有穿過那些風塵衣裳,說話時也沒有故意捏著嗓子說話,這也是為什么京城百姓看不出月驚鴻曾有過那么一段不堪的過去。 這種曖昧的話題不適合兩個男人深夜聊,何況是甥舅。 兩人不自在的干咳幾聲,相繼轉移話題。 月驚鴻給盛言楚斟醒酒茶,問起華宓君昨兒來盛家的事。 這回換盛言楚羞赧,嘴角上揚:“李蘭恪嘴長,回去跟她說咱家多了兩個貌美的女郎,就杭云兄那兩個meimei,她一聽不得了,非要過來瞧一瞧?!?/br> 這種甜蜜蜜的話語聽得月驚鴻手臂不停起雞皮疙瘩。 頓了頓,傻乎乎樂著的盛言楚嘴角笑容忽而一滯。 “咋了?”月驚鴻問。 盛言楚暗暗咬牙,臉上浮起一抹可疑的薄紅,道不清是怒還是不悅。 “原先李蘭恪跟我說她喜歡貌美的人我還不相信,昨兒我倒是信了,一見到杭云兄那兩個窈窕嫵媚的meimei后,她竟跟我說那兩人相貌比我還要出色!這能比嗎?!” 月驚鴻哈哈大笑:“華大小姐性子爽朗,她若不這么說,你讓梁家兩個姑娘怎么下臺?” 華宓君性子火烈,帶著丫鬟就找上了門,當時梁家meimei們的確嚇了一大跳,聽月驚鴻這么一說,盛言楚這才意識到自己想岔了道,他還以為華宓君不論男女都喜歡呢… 說起華宓君,兩人不可避免撩起少將軍李念和,尤其在當下局勢。 月驚鴻幼時被拐后落腳點就是南域,一想到自己呆了多年的’故鄉’要開始打戰,不禁唏噓:“南域地廣,沒個向導很難從海上平安歸來,若少將軍還活著,有她在,詹將軍便能多個幫手?!?/br> 盛言楚點頭贊同,詹全也跟他吐槽過,說老皇帝給他的兵多半是內陸兵,都不會鳧水怎么海戰? 好在詹全手中的主力是淮安城運河上的士兵,這些兵常年在水中練習,若指揮得當,未必不能將南域海賊殺個片甲不留。 “楚哥兒,”月驚鴻張張嘴喊,“我想跟你說個事?!?/br> 盛言楚屏息靜息,似是料到要聽到什么驚天話語,果然,月驚鴻接下來的話直接嚇得盛言楚鯉魚打挺。 “你再說一遍?”盛言楚瞪著月驚鴻,利落道:“你不會武去南域作甚?找死嗎?” 月驚鴻斜著眼看過來:“那金家女會武?她一個女子都能隨軍,我一個男兒郎為什么不可?” 盛言楚氣竭,鼓著腮幫子道:“你愛去就去,我倒想看看你怎么過我娘那一關?!?/br> 月驚鴻表現的很淡定,雙手抱胸:“姐那不是有你嗎?” 盛言楚壓住輕嘲,哼道:“做夢去吧,我才不會幫你?!?/br> “你真不幫我?” “不幫?!?/br> 月驚鴻笑得很無恥:“那我就去國子監大門口溜達?!?/br> “你敢!”盛言楚霍的站起來,抖著手指著月驚鴻,狠狠道:“你等著,我這就去知會我娘!” 門重重從里邊打開,寒風裹著初冬的雪肆意的往屋內跑,月驚鴻理了理衣裳,就站在門口等。 月驚鴻去南域隨軍的事終究還是定了下來,程春娘起初死活不同意,盛言楚便祭出王永年,程春娘是不答應也得答應。 這對姐弟幼年分離,三十來年真正在一起生活的日子也就京城的這一年,到底是一母同胞,分離時程春娘哭得稀里嘩啦。 因要瞞著王永年,故而月驚鴻走得靜悄悄,走水路先去了淮安府,盛言楚寫了信給衛敬,到了淮安府,自有衛敬的船兵一路護送月驚鴻去南域。 月驚鴻前十幾年都在南域過活,論起對南域的熟悉,盛家人沒人能趕得上月驚鴻,多年之后再踏上故土,月驚鴻就跟脫了韁的野馬一樣在海邊狂跑,才來南域頭一天就遭了事,誤打誤撞下竟幫詹全捅了一窩賊子。 一下雪,南北聯系起來甚為麻煩,月驚鴻十月去的南域,平安信竟到了年底才送至京城。 一并來得還有程以貴的信。 “楚兒,快給娘讀讀信上說了啥?” 攤開信紙,程以貴拿手的行書躍然紙上。 盛言楚一目十行,挑揀重要的事和程春娘說。 “…貴表哥說他一切安好,才去兩個多月就已經和海賊交手不下十次…” 程春娘心一揪:“他還傷著吧?” 盛言楚笑:“沒?!?/br> 報喜不報憂,這事其實說不準。 繼續往下看,盛言楚笑容加深,指著信上某處:“娘,方儀jiejie年底要去南域看貴表哥?!?/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