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6節
“當年刑部都沒查清的案子,你能耐它何?” 四皇子挺直的雙肩垂下,伸手欲拿卷宗,盛言楚垂眸沒松手,四皇子悶哼一聲,背著手面罩寒霜:“你既想查就查,但這樁案子當年牽連的人頗多,如今涉案的嫌疑之人好些都是朝中重臣。哼,我瞧你初生牛犢不怕虎,也知道你急于求成,但有些事不能碰,也不該碰!” 見盛言楚微躬著身子似有在聽,四皇子面色稍顯和緩,遂語重心長地拍拍盛言楚肩膀:“盛大人吶,我勸你是為了你好,襄林侯惡貫滿盈罄竹難書,實則不差這一兩樁罪行,你如今根基淺薄,這會子碰這件懸案,日后若是得罪了不該得罪的人,便是我有心想保你怕是都難?!?/br> 盛言楚連連點頭受教 ,謙遜地說:“殿下提點的是,是下官莽撞了,下官這就將卷宗歸回原位?!?/br> 說完就急色匆匆地往回跑,慌手慌腳的模樣像是手中捧了一塊燙手山芋似的。 盛言楚一溜煙跑走,跟在四皇子身后的官吏笑看著盛言楚失措的背影,捻起嘴角小胡子把玩,不屑地笑:“原以為是個機靈的,不成想這么不中用,瞧瞧,聽殿下寥寥幾語就嚇成那樣,委實不成器!” “你成器!”四皇子一個板栗子叩在說話人頭上,滿面陰沉,“他才來吏部三天就查到了那樁案子上,你還好意思說他?!” 被打的男人顧不上疼忙雙膝跪倒,此時在吏部不好發火,四皇子抬手讓人起來,壓低聲音道:“給我將他盯緊了!切不可再讓他碰那宗案子,否則我拿你是問!” “是是是,下官明白…” 一旁聽令的人汗如雨下,等四皇子一走,那人忙招手吩咐下邊的屬官:“這幾日你們旁的事別管,就守在卷宗房跟著盛言楚動,他去哪你們就去哪,他就是去茅房,你們也給本官寸步不離的看著!若他…若他翻那種卷宗,你們即刻來報于本官?!?/br> “是!” 蟬鳴聲漸小,待廊下無人時,躲在拐角墻后的盛言楚才抱著卷宗一言不發地走出來。 他拿到的朱門樓案子是十年前的懸案,朱門樓乃胡人酒館,卷宗內容實則他早已看過了。 朱門樓出事時,因朝中刑部尚書涉嫌其中,所以這案子便由三司中的大理寺和都察院接手審判,可查著查著,這兩司竟也有人受到牽連。 為了避嫌,老皇帝將案子交給六部大佬吏部去查,吏部所在官員不擅查案,又或是不愿為此得罪朝中大半官員,便草草結了案,只叫人將京城朱門樓給關了,再無下文。 盛言楚沒來吏部之前壓根就不知道朱門樓的案子,直到昨日他翻看襄林侯多年的行蹤時才瞧出了端倪,他本來還以為這是巧合,可聽了四皇子的話后,他敢篤定,十年前的朱門樓案肯定和襄林侯有關。 至于四皇子攔著不讓他查,難道四皇子當年也涉足其中? 往回倒退十年,四皇子才十七八啊,怎會去朱門樓做那種事? - “朱門樓?” 一回到翰林院,盛言楚便問起在京城呆了有三四年的夏修賢,夏修賢咬著筆尖,手不停地翻著書:“你問這個干嗎?朱門樓那片地早就經年不修了…” 頓了頓,夏修賢瞥盛言楚一眼,邪笑道:“你若是好奇,不如得閑去朱門樓看看唄?” 盛言楚懵然,身子從椅子上挺直:“我還能進去看?不是說官府早些年查封了朱門樓么?” 夏修賢放下筆,捏了捏疲倦的眉心,一手捧起茶水啜了口:“朱門樓原是被官衙查封了的,可前些年不知從哪躥出一伙盜賊將里邊的東西砸了個稀爛,幾扇門也被砸破,左右里邊的東西早已被抄,剩下的破宅子想來沒什么人惦記,官衙便撤了封條?!?/br> “如今朱門樓李雜草叢生瘡痍滿目,時不時會有無處安家的乞丐夜里住在里邊…” 放下茶盞,夏修賢雙手合攏抻著下巴,眨眨眼:“楚哥兒,你不會真的想去那里吧?聽說到了夜里,朱門樓里邊會有異聲哦~” 盛言楚翹著二郎腿,一手搭在椅背上輕敲,面色和煦:“不做虧心事,我怕什么 ,便是讓我呆在深山老林,我也不懼里邊的鬼怪?!?/br> “你小子話可別說太滿?!?/br> 夏修賢悠悠道:“朱門樓那塊地死了不少人,死得又是一些…咳,反正夜里那一片都陰森森的,尤其是現在這等燥熱的天氣,朱門樓一到晚上就會出現好多有光無焰的火球…” 盛言楚料到是這樣的恐怖場面,挑挑眉:“那火球是不是懸在半空,有紅,有藍還有綠?” 夏修賢一口茶水噴出來:“你見過?” “沒,”盛言楚擺手,但他知道那些是磷火,也就是古代人常說的鬼火。 人的骨頭里含有磷元素,多年腐爛的人骨會自燃發出他說得那三種顏色的火,人走在曠野會帶動這些鬼火跟在后邊移走,古代人哪里知道磷火,以為自己被鬼盯上了。 朱門樓是西北胡人酒館,過去十年了還有鬼火出沒,可見那地下埋葬了多少枯骨。 “你可別去那??!”夏修賢兩股戰戰,嗓音都變了味,“朱門樓邪乎著呢,你沒事去那找什么樂子,閑著無趣,不若幫我將這捆文書批了?!?/br> 盛言楚手腕猛地一沉,望著夏修賢甩過來的厚重文書,盛言楚起身將文書放到一邊,彎了下嘴角:“這文書你還是留著自己慢慢批吧,我如今在翰林院和吏部兩頭跑,哪里還有閑心幫你看這些東西?!?/br> 夏修賢一想也是,遂厚著臉皮打趣:“聽說四皇子在吏部一口一個盛大人叫得歡?” 胳膊肘推了推盛言楚,夏修賢擠眉弄眼:“感受如何?是不是比在翰林院要舒服?你千萬別拿話哐我,四皇子待下屬最為大方,原先俞庚替他辦事,金銀,女人,什么沒有?快些說說四皇子都送了什么給你?” 盛言楚皮笑rou不笑,直接一錘暴擊:“四皇子拉攏人慣常不都是那兩樣么?你既知道還問我?” “還真送美人給你啦?!”夏修賢那叫一個震驚和激動,抓著盛言楚的肩膀急迫地問,“你收了沒?以你的性子,你不會當場拒了吧?” 盛言楚翻了個白眼:“你倒是懂我,我前腳婉拒,四皇子后腳就將人送到了我家,連個招呼都不打?!?/br> 夏修賢這會子沒了調侃盛言楚的心思,一臉正色道:“皇上才派你去吏部協理四皇子徹查襄林侯,你若收了他的人,你讓皇上怎么想?” 盛言楚也在頭疼這件事,三天之內,四皇子就往甜水巷盛家院子送了兩波人,在他的反抗以及四皇子的強迫下,他只能硬著頭皮收下一個。 那丫鬟叫秀濃,楊柳細腰櫻桃嘴,比時下公子哥愛追捧的花娘還要美上三分,原是四皇子從外邊陶回來的戲班子伶人,因顏色好,四皇子本想忙完了這陣子就賞個通房名頭,壞就壞在容貌太出挑,一時便招了皇子府一眾妻妾的嫉妒。 四皇子妃將秀濃混在女人堆里打包遣到了盛家,盛言楚都說了不要,瞅著兩波人中都有秀濃,盛言楚當即覺得此女身份不一般,便將秀濃留了下來。 他發誓,他對秀濃沒有半點邪念,純粹是覺得四皇子府一而再再而三大的將秀濃往他屋子塞 ,想來這秀濃應該有問題。 四皇子得知美人被送走后,氣得和四皇子妃大吵了一架,四皇子妃深知四皇子的脾性,便又尋摸了兩個美人給四皇子暖床。 “殿下合該高興才對,府中送去那么多姑娘,盛翰林唯獨挑中容貌最為出色的秀濃,您說,這意味著什么?” 四皇子一手攬著一個美人,瞇著色眼:“你有話快些說,別耽誤了我跟美人享樂?!?/br> 四皇子妃心中冷哼,面上依舊笑得溫柔:“殿下,妾身以為,那盛翰林也不是什么頂頂正人君子,殿下不過打發一個秀濃過去,您瞧瞧,他起初還裝模作樣的說不要,一扭頭卻指了秀濃留下,可見也是個□□熏心的浪蕩子,有秀濃在,何愁殿下的大事不能成?” 四皇子聽得舒心,抬起美人的下巴急色地嘬了一口,美人咯咯銀鈴般笑開,四皇子使勁摸著美人胸前的二兩rou,回頭不耐煩地對四皇子妃說:“這事你辦得不錯,你且下去吧,下次若再敢動我的女人,你試試看!” 四皇子妃尤氏生得并不美艷,但嫁進四皇子府后曾一度想著做好府中主母,善待妾氏撫養子女,可惜四皇子心比天高,壓根就瞧不上尤氏做得這些。 屋內曖昧聲羞人,尤氏冷眼瞧著輕紗繡床上丈夫抱著別的女人做那等親密事,見美人仰著紅暈的嬌臉抽搐,尤氏攬袖起身離去。 嗓子眼沉了下,尤氏喊來貼身丫鬟:“我家里還未敗落時,我入宮拜見父皇曾救過一個小太監,現如今那小太監成了昭泉宮新娘娘的跟前人,你拿我的體己去宮廷西角門找他,就說盛翰林手里不干凈,收了四皇子府一個貌美的丫鬟做通房?!?/br> “這…”丫鬟遲疑了,紅著眼小聲勸:“小姐,奴婢知道您被四殿下傷透了心,可這,這事若是傳到了官家耳里,四殿下豈能無罪?” 尤氏自嘲地笑了笑:“他早就忘了我這個皇子妃,我求他救我父兄,他罵我癡人說夢,既他無情,難道就不許我無義?” 尤氏的父兄當初就死在朱門樓案中,因朱門樓案鬧得怨聲盈路,四皇子便做了縮頭烏龜,沒有出手替尤氏父兄說話。 尤氏那時候才十四五歲,雖說相貌一般,但勝在溫柔小意,加之四皇子才成親便用心哄了哄尤氏,在四皇子的花言巧語下,尤氏放下喪父喪兄之痛竟跟四皇子做了幾年恩愛夫妻。 可惜好景不長,尤氏沒有父兄倚靠只能像根菟絲花一樣守著四皇子,四皇子卻早已厭煩了無用的尤氏,見天的往府中攬女人,這十年來,尤氏撒潑過,嫉恨過,也害死過幾條人命,但今天尤氏突然看開了。 男人靠不住的,尤其是一個不愛你的男人。 尤氏深知丈夫的脾性,若有朝一日四皇子登基,這喜新厭舊的男人勢必會找個由頭將她弄死,畢竟她母家有罪,母儀之尊的皇后位子絕對不會落到她頭上。 與其死得稀里糊涂,她還不如早早尋條生路。 尤氏神色微黯,一咬牙道:“就按我說得去做?!?/br> 丫鬟認命地嘆了口氣,依著尤氏的交代找到了昭泉宮新娘娘身邊的小太監,細聲細氣地將四皇子瞞著外人送美人給盛言楚的事說了。 小太監是個機靈人,和宮女太監嚼舌根時將此事說了出來,說者無意聽者有心,夜里老皇帝宿在昭泉宮,新娘娘一番伺候后,趴在老皇帝的胸前輕柔軟語地說起宮女太監的閑話,倒也不特意提四皇子和盛言楚的名字。 老皇帝何等精明的人,立馬讓身邊的人去查,半盞茶的功夫就查到了盛言楚頭上。 “讓他明日來見朕?!崩匣实叟R睡前吩咐。 - 而此時的盛家無人睡得著,程春娘往窗外瞟了眼,撇嘴無語:“…我讓她洗碗,嘿,一口氣摔了我八個碗,洗碗不行就去端菜,她倒好,全送錯了桌…” 末了,程春娘不滿的嘀咕:“楚兒,這丫鬟就不是干活的料,不如你將她送回去唄?” 盛允南跟著告狀,氣氛道:“叔,我可是實打實地抓到她干活時偷瞄舅老爺,她還犟嘴死不承認!” 月驚鴻不嫌事大,幽幽道:“天黑你還沒回來,我一進門她錯將我認做你,扭著腰就往我懷里撞,就她那點勾人的伎倆也好意思在我跟前賣弄?想當初我——” 盛言楚一個頭兩個大:“然舅舅你就別添亂了可好?” 程春娘瞪了眼月驚鴻,壓低嗓子:“楚兒,你得想個法子將那什么秀濃弄出去才成,一個丫鬟命還整天涂脂抹粉,今個白天只穿了…” “就這么薄,”程春娘將自己頭發絲繞了幾根在手中,不好意思地說,“穿這么少的衣裳就跑到我鋪子里捏著嗓子唱戲,你說我這生意還做不做了?” “娘,再等等,”盛言楚哽住,半晌才開口,“這人是四皇子硬塞進來的,我如今天天在吏部和四皇子碰面,鬧太僵了不好?!?/br> 四皇子慣常喜歡使用美人計勾著下屬,對俞庚是,對他這個新科狀元亦是。 要他說,四皇子該換換策略了,送人之前好歹先摸清他的喜惡才好。 他這輩子最討厭的就是伶人。 若是個正經唱戲謀生的就算了 ,可偏偏秀濃是個賣皮rou的伶人。 要不是礙于四皇子的面子,他是連門欄就不會讓秀濃踏進。 家里多了個人,盛言楚夜里都不敢去小公寓將盛小黑放出來遛一遛,才洗凈手準備回小公寓睡下時,門環叩響了。 “誰?” “奴婢秀濃?!毙銤廛浥瓷ひ粼谕忭懫?。 盛言楚沒搭理,秀濃似是猜到這樣,耐心候在門外:“大人,你就開開門吧,奴在皇子府學了一手煲湯的活計,想著大人在外累得緊,便想做給大人吃?!?/br> 得,連四皇子都祭出來了。 盛言楚面上感動,半開著門讓秀濃進來。 昏黃的燭光下,一身粉嫩俏紅的秀濃顛著小碎步來到書桌前,放下湯碗也不著急走,拿起剪子挑了挑燈芯,故作體貼地笑:“奴原先在四皇子府做得就是這些挑燈伴讀的活…” 說著就要繞過來給盛言楚捏肩。 盛言楚一股惡氣涌上來,咬牙切齒地說:“你可知我家并不是富貴人家?我這一根蠟燭得用兩三個晚上,你一刀下去就廢了我好幾個銅板!” 秀濃頓時臉色漲得通紅:“大人,我,我是好心…” 盛言楚繼續挑刺:“沒花你的銀子買蠟燭你自然不心疼?!?/br> 將手中的鴿子湯碗往前一推,盛言楚佯裝出一副吝嗇小氣的姿態:“這鴿子rou你是從我娘鋪子里偷拿的吧?” “是,”秀濃趕緊解釋,“大人,奴這不是偷,給家里大人做吃食怎能是偷呢?” 盛言楚假笑一聲:“不是偷是什么?誰知道你煲湯時有沒有饞嘴?” “奴沒,”秀濃噙著淚扮委屈相,還拿柔弱無骨的手臂去蹭盛言楚的后背,就差環抱盛言楚。 盛言楚忙跳開,秀濃哭得跟淚人似的,跪下凄凄訴說:“大人怎就不信奴呢,奴只是想好好的伺候大人?!?/br> 你只是想拉我跟你一道沉淪,然后為四皇子賣命。 盛言楚不屑去拆穿秀濃,直接將睡夢中的盛允南喊了起來,指著哭哭啼啼的秀濃:“你去找個繩子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