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節
也正是因為有盛允南這一番cao作,盛言楚這才敞開心懷真正接納盛允南。 平日里除了讓盛允南幫著做事,盛言楚每天還會抽出半個時辰在舍館教盛允南讀書。 盛允南讀書天份很高,三百千這類的啟蒙書,盛允南幾乎都能脫口而出背出來,唯一的缺陷是:認得字不多。 有些字倒是會寫,但筆畫寫得亂七八糟,一看就知道沒有經歷過系統的學習。 不過偷學學到這個程度已然算不錯了。 俞庚余狀元當年不就是偷學給自己開得蒙嗎? 盛允南多堅持今年,若能遇上良師,未必不能成就一番錦繡前程。 - 得知盛言楚提出要教自己認字,盛允南恨不得將一柱香的時間掰成兩柱香使,每每干完了盛言楚交代的活計,盛允南就會蹲在舍館后罩房的廊下拿石頭在地上練字。 日復一日從不斷歇。 書院的學正聽聞此事后,大大的夸贊了盛允南一頓,盛言楚也因此得了一個“盛小夫子”的稱號。 趙教諭先前在秀才坊戲弄盛言楚時就喜歡故意喊盛言楚為“盛小夫子”,如今這四個字得了學正的認可,趙教諭卻再也喊不出來了。 - 六月天白晝短而悶熱 ,進了七月驕陽似火,整個靜綏上空像是籠了一層厚厚的布,直教人喘不過氣來。 天熱鋪子的生意當然要差一些,趁著熱假,盛言楚帶著程春娘去了一趟臨朔郡,臨朔郡背靠葳蕤山,比靜綏要涼爽不少。 七月十五鬼節那天,遠在江南府的鐘諺青突然背著大包小包敲響了郡守府的大門,相較于去年被堵在門外不讓進,這回鐘諺青一報上大名,守門的小廝立馬進去通傳。 衛敬是一郡之守,便是有熱假也不敢懈怠,故而早早去了衙門辦公,眼下呆在郡守府的唯有杜氏和盛言楚母子倆。 小廝進來說鐘諺青游學歸來,盛言楚一聽,忙放下手中的果子跟著小廝往大門方向走,待看到跟在小廝身后一身邋里邋遢的鐘諺青,盛言楚不由失笑。 “小秀才——”對面鐘諺青喜不自禁的尖聲叫喚。 邊喊邊匆忙放下兩手還有肩上的包袱,跑過來抱著盛言楚樂開了花:“我猜到你七月要來姑母家,所以我便辭了江南府的活趕到這,你看你看,我給你帶了一堆你喜歡的石頭?!?/br> 小廝立馬將鐘諺青的包袱拿過來,沉甸甸的包袱一落到青石板上就發出叮當脆響,打開一看,滿滿的全是雕刻著畫卷的石頭。 鐘諺青一塊一塊的拿出來給盛言楚看:“這是江南府外城的大河,我瞧著夜色不錯,便順手將其雕了出來?!?/br> 盛言楚含著笑接過石頭,對著陽光能看到石頭上波光粼粼的河水,水紋上還印著繁星點點,彎彎月牙如鐮刀懸掛在石頭的頂端,岸上或立或站著一群光著屁股嬉笑打鬧的小孩。 水中飄著幾帆漁船,漁船上火把通明,每艘船鞘上都跪坐著一二頭戴書生帽的青年才俊,夜晚時分,這些人竟還流蕩在江面上吟詩作詞,不愧是鐘靈毓秀的江南府。 “還有這塊?!?/br> 鐘諺青在一堆石頭里挑出兩塊扔給盛言楚,齜著大白牙道:“江南府城中大大小小的書院不下百來所,我選了兩所最好的書院拿石頭刻了送給你。小秀才,你明年就要下場鄉試了吧?那我就提前恭賀你桂榜高中!” 除了兩座書院和江南府的大河,鐘諺青還送了一大包風景畫,鐘諺青就跟上輩子旅游打卡的人一樣,幾乎每到一個地方就刻一二有趣景色留作紀念。 盛言楚很喜歡石上作畫的藝術品,去年鐘諺青送給他的石畫他都放進了小公寓,如今又有這一堆好看的石畫,盛言楚心中徒增一股集郵的成就感。 如果他擅長丹青,他怕是也會跟鐘諺青一樣每到一處就畫一幅,送人或是自留都挺好。 鐘諺青在郡守府呆了大概十來天,這十來天,盛言楚本以為兩人能相處的非常融洽,可自從衛敬聽聞鐘諺青這個侄子去年連童生都沒考中后,衛敬沉思了片刻,將窩在密室中看書的盛言楚拎了出來。 從那之后,除了盛允南這個學生外,盛言楚又多了一個十四歲的小跟班,這下‘盛小夫子’的頭銜徹底摘不掉了。 甩著小皮鞭咬牙切齒教了十來天后,盛言楚對鐘諺青這個大齡學生徹底放棄,鐘諺青走南闖北十來年,其實底子并不薄弱,問題是鐘諺青有多動癥,還沒學兩句就跟盛言楚嘮起嗑來。 為此盛言楚頭疼的厲害,好在盛言楚七月底要復課,一到時間,盛言楚就火急火燎的收拾好包袱滾回了靜綏。 至于鐘諺青,呵呵,衛敬替其找了個嚴厲的西席先生,據說后來鐘諺青被那位西席先生折磨的一天瘦一斤,忍無可忍,鐘諺青連夜從郡守府逃了出去。 盛言楚聽到這消息后笑到在地上打滾,打趣的罵了一聲活該。 愜意的時光總是很短暫,回到靜綏后,盛言楚的節奏又開始快起來。 按照三年兩考規矩,今年八月依舊有院試,本來書院的教諭都要奔赴郡守陪考,但顧及明年有不少秀才要下場鄉試,故而留了一些教諭守在靜綏縣學。 八月復課后,盛言楚明顯感覺到書院的氣氛發生了變化。 平時喜歡揪他頭發的趙蜀每天不是背書就是做題,其他同窗更是如此,也不管食館的飯菜有多難吃,只要院里的古鐘一響,大家就跟約好了似的往食館蜂擁沖過去,然后狼吞虎咽一番就往秀才坊趕。 院子大樹石桌旁,盛允南將程春娘親手做的飯菜一一端出來,見走廊上走過一群神色匆匆的秀才,盛允南將筷遞給盛言楚,問道:“叔,你緊張嗎?” 自打從臨朔郡回來后,盛允南整個人如同一張繃緊弦的古琴,但凡盛言楚咳一聲,盛允南就要擔驚受怕好多天。 書院的秀才們都在夜以繼日的備考,他叔若是這時候生了病可就完蛋了。 盛言楚執起筷子,剛準備說話,低頭一看發現竹筒里盛著白白的魚湯,頓時黑了臉。 “叔,奶知道你不吃碼頭的魚,”盛允南忙解釋,“這是家養池里的魚,奶特意挑了兩條鯽魚燉湯給你補補身子?!?/br> 湯白鮮香,筷子一夾,里邊的魚rou早已挑出了魚刺,湯上邊飄著幾粒蔥花,聞起來香吃起來味道應該也很好。 然而盛言楚自上半年看到吳記等人被抹了脖子扔到河里喂魚,從那以后他對魚就產生了一種不可言說的抗拒。 “真不是碼頭上的魚?”拍了拍欲有些犯嘔先兆的胸口,盛言楚皺緊眉頭,“你可別騙我…” 吃碼頭上的魚,他會惡心好久的。 “哪能騙叔!”盛允南笑,“趕緊喝吧,湯涼了容易腥?!?/br> 盛言楚瞥了眼盛允南,暗忖這小子不敢對他說假話,這才抄起竹筒喝起魚湯。 魚rou能補腦,清爽又開胃,喝完湯盛言楚大口大口的扒飯,說實話,一上午高強度的背書他早已餓得前胸貼后背,如今他個頭蹭蹭蹭的往上漲,每日要補充的營養當然也要比前幾年要多。 石桌上的飯菜除了魚湯,還有一根醬燒大豬肘、半邊小乳鴨以及秋天的時蔬蘑菇。 三兩下盛言楚就干掉了小乳鴨,盛允南坐在一旁看著,又繼續之前的話題,興沖沖的問:“叔,你緊張嗎?明年這會子可就要鄉試了?!?/br> “緊張?”盛言楚咽下一口飯,方道:“說不緊張是假話,但緊張也沒用,鄉試就是一根獨木橋,過去了就是舉人老爺,過不去那我就還是小秀才?!?/br> 盛允南聞言立馬揚聲,聲音鏗鏘有力:“叔明天肯定能高中!” “借你吉言?!笔⒀猿l笑。 盛允南撓撓頭跟著憨笑。 - 九月天慢慢轉涼,去臨朔郡下場院試的人沒過多久都回來了,盛言楚抽空去童生居看望程以貴,卻發現程以貴雙手抱膝蹲坐在角落誰也不搭理。 見程以貴落榜難受,盛言楚索性不去打攪,一旁的梁杭云嘆息:“貴哥兒這一年來發狠讀書,本以為會中,誰料……” “是題太難還是?”盛言楚低聲問。 梁杭云瞥一眼蹲在角落生蘑菇的程以貴,捂著嘴小聲道:“每年科考都會有賊子陷害,咱們靜綏運氣不好,貌似是帶進貢院的水被人下了瀉藥?!?/br> “什么?!”盛言楚大吃一驚,“好幾個教諭都跟了過去,怎么就沒防???” “適才山長來過童生居,當著我們童生的面將苗訓導趕出了書院,說今年院試咱們書院顆粒無收全因苗訓導瀆職?!?/br> 訓導是教諭的上級。 “可這關苗訓導什么事?”盛言楚不解。 梁杭云:“院試開考前一晚,本該輪到苗訓導守夜,誰知苗訓導太疲倦睡過了頭,定是住在同一間客棧其他地方書院的人搞得鬼,后來…后來的事你也看到了……” 嘖,全軍覆沒…… 盛言楚唏噓不已:“那下藥的人可逮到了?” 院試這種大考,一般都是一個書院包下一層樓,據盛言楚了解,郡城大點的客棧會有五六層,如果靜綏書院住得是正規的客棧,遇到這種下藥害人的事,應該很輕松就能排查出嫌疑的客棧,左不過就那幾個書院。 “查不到?!绷汉荚契久?,“和咱們書院一道住下的書院共有三家,這三家誰也不承認,苗訓導將此事鬧到了郡守衙門,官爺拷問了三座書院的訓導,可誰知他們都說沒干過那等下藥害人的缺德事?!?/br> “放榜在即,那三家書院都有高中秀才的書生,官爺不好押著那幾個訓導不放,便讓此事不了了之?!?/br> “靜綏吃了這樣大的虧豈能善罷甘休?!”盛言楚語氣有些不爽,“官爺還拷問什么,除了那三家書院,還會有誰處心積慮在水里下藥?” “這不是因為沒證據嘛?!?/br> 梁杭云苦笑:“貴哥兒幾人帶進去喝得水,官爺找大查驗過了,里邊根本就沒有瀉藥,那些人定是趁著客棧灶臺師傅不注意,將藥下在飯里也未可知?!?/br> 盛言楚扭頭看了看童生居,除了梁杭云這樣沒有下場的人,其余童生皆像吃了黃連耷拉著腦袋。 程以貴已經經歷了一回落榜,勤學苦練這么久本該敲鑼打鼓還鄉,如今卻……不知道崔方儀聽聞程以貴再次落榜會作何感想。 - 院試顆粒無收的打擊直接導致童生居陷入了長時間的萎靡狀態,就連盛言楚所在的秀才坊都受到了波及。 秀才們坐立難安,有些人一宿一宿的失眠,整個人臉色蠟黃。 “那些人下手毫無痕跡可言,可見不是頭一回干這種事?!?/br> “小小院試就敢這般放肆,那咱們鄉試怎么辦?我可不想我苦讀多年最后受他們的迫害?!?/br> “誰愿意自己一番辛苦付諸東流?” “然防不勝防!他們在明咱們在暗,如何防?” …… 盛言楚坐在旁邊聽了一耳,深深垂著臉一言不發。 “盛小弟,”后邊的趙蜀手戳戳盛言楚,忐忑道:“明年咱們要是遭了難,郡守大人會…會嚴查嗎?” 書院最近隱隱有人傳郡城的官爺審問那三家涉嫌下藥的書院并沒有用心,如果吃下瀉藥的人當中有盛言楚,會不會又是另一番景象? 更有甚者酸唧唧的道:“若他盛言楚在貢院身子不適,指不定郡守大人會立刻讓大夫進來醫治??上业葲]盛言楚好福氣,沒有一個郡守義父,不然怎會白白的遭了這么一場罪?” 盛言楚對這種小話聽之任之,不管不顧,舌頭長在人嘴里,他管不著。 然而聽趙蜀也這般問,盛言楚不由譏笑:“趙兄莫非問信了他們的話,認為我義父故意放走了那幫人?哼,既沒有從那三座書院的書生身上搜到瀉藥,又沒有人證親眼所見,我義父能怎么辦?難不成要放下放榜事宜死盯著那三座書院?放榜是大事,孰輕孰重難道趙兄也不知?” 一番話問得趙蜀一陣語噎,瞬間閉上了嘴。 盛言楚側身,不冷不淡道:“義父在臨朔郡當職不是一年兩年,他一向行動公允,若那三座書院其中有真兇,義父定不會輕饒了他們?!?/br> 頓了頓,盛言楚又補了幾句:“不論我有沒有下場,義父都會一視同仁。書院那些嚼舌根的人,我算是見識了他們的嘴臉,若真對郡守大人不滿,直接到臨朔郡說去便是,偏要在我面前嘰嘰歪歪,此舉委實不是君子所為,要我說,他們院試不得中,活該!” 趙蜀嘆了口氣,勸說盛言楚別為了這些人生氣,話鋒一轉,道:“眼下這件事對童生們的打擊不小,咱們明年鄉試可得注意些,萬萬不可掉以輕心?!?/br> 盛言楚眉頭漸漸松開,淡淡道:“其實這種事幾乎科舉年都會有,端看下場的書生有沒有一雙厲眼,住店的客棧要選好,來來往往的百姓也要時時刻刻看著,別讓陌生人近身,至于吃食,每每吃之前,看看四周人的神色,若是要端進屋里吃,一定要去灶臺盯著……” 其實還有很多注意點,盛言楚一時也說不完,便挑選了一些容易踩雷的幾項提了提。 趙蜀用心記下,見盛言楚對這方面很有心得,便時不時的向盛言楚討教,等來年鄉試時,趙蜀已經成了‘刀槍不入’的鐵人。 接下來的一年里,靜綏書院的秀才們簡直過得生不如死,溫書疲倦時,心態不佳的秀才就會陷入自我否定之中,而那些膽子小的秀才則成天嘟囔會不會臨到頭在貢院被人陷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