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節
“瞧著歲數和模樣肯定是他娘??!” “是程娘子!真的是程娘子!” 不知是誰尖叫了一聲,隨后一堆人呼啦啦的將程春娘團團圍住,盛言楚偏瘦,一個趔趄沒站穩就被一群蠻力婦人給擠到了旁邊。 “程娘子的毛衣真真是好東西,若沒有毛衣,年初我們一家都要凍死?!?/br> “程春娘長得溫婉可人,就跟天上的菩薩似的,聽說程娘子的繡工了得,不知道程娘子什么時候有空,我還想跟程娘子討教討教呢!” “是啊是啊,”人堆里有繡坊的繡坊,當場拿出隨身攜帶的繡架,“程娘子,你幫看看我這走線可對?” “這…” 程春娘沒料到郡城的百姓這么熱情,若是換成旁的,程春娘當然不知道該如何處理,可繡娘手中拿著是她最擅長最體面的繡活。 回頭看了一眼倚靠在門邊的兒子,盛言楚笑笑表示不急。 程春娘抿嘴接過繡架,細看了幾眼后指出幾針差錯,唯恐繡娘聽不懂她的別扭官話,程春娘便接過繡架親自上手指點。 杜氏在前院等著有些焦急,便領著丫鬟過來看看,才走近壁影處就聽到了嘰嘰喳喳的說話聲。 “程娘子的手真巧,針從這底下穿過去比我繡的好看多了?!?/br> “嘖嘖嘖,這花沒照著繡樣都能繡這般好?!?/br> 程春娘久居在屋里,鮮少聽到這么多夸贊,一時間臉紅的跟山上的花兒似的。 見杜氏遠遠的過來,候在程春娘身邊請教的婦人很有眼色的拉著其余婦人離開,有幾個人戀戀不舍的跟程春娘告別:“程娘子,等你得閑了就來城中繡坊尋我啊——” 程春娘笑著應好,一路上積攢的惶恐和不安隨著跟這幫豪爽婦人的說說笑笑盡數煙消云散,待看到迎面走來的杜氏,程春娘突然覺得沒什么可怕與忐忑。 “義母?!笔⒀猿氏群傲艘宦?,笑著拉著程春娘上前,道,“娘,這就是我跟您說過的郡守夫人?!?/br> 杜氏比程春娘要大八.九歲,半老徐娘的年紀卻保養的跟十七八的小姑娘一樣,膚白皮嫩,嘴上涂了一層淡粉的胭脂膏,走過來時碎步帶風,一顰一笑惹得程春娘一個女人都看呆了。 這世上竟真的有美人! “春娘妹子?!?/br> 杜氏拉過程春娘的手,一手點向盛言楚,嬌笑道,“楚哥兒你若不說,我還以為你多了一位嫡親jiejie呢?!?/br> 程春娘聽出杜氏話里的調侃,羞赧的撩起鬢邊的小碎發,靦腆道:“還說呢,民婦第一眼瞧見夫人,以為是九天仙人下凡來了,夫人打扮的端莊秀麗,容貌出色,比靜綏的閨中小姐還要嬌嫩?!?/br> 杜氏聽多了婦人們夸她長得貴氣,說她長相青澀的,程春娘倒是第一人。 “來來來,進去說吧?!倍攀献旖锹N起,挽著程春娘往里走。 程春娘由著杜氏拉親熱的拉著,繞過巨大的壁影,兩人行走在一行丫鬟前邊,杜氏邊走邊熱切的說:“夫君得知你們坐水路來臨朔,便派人每日去碼頭守著,盼了好些天可把你們給盼來了!” “水路走的慢,我跟楚兒也想早日見到夫人和大人,只是最近外邊官道上到處都是趕考的書生,張大人說路上亂的很,說走水路要安全一些?!?/br> 盛言楚亦步亦趨的跟在后邊聽著,見他娘提及張郢,不由微微嘆息。 果不其然,杜氏笑瞇瞇的接茬:“張大人這是擔心春娘妹子你的安危呢!” 說到這個曖昧話題,程春娘神色有些不自然,杜氏心有靈犀的看了盛言楚一眼,盛言楚搖搖頭。 杜氏咂舌,看來她夫君這個紅娘做不成了。 進了前院,杜氏引著程春娘見了衛敬,程春娘是盛言楚的親娘,當初衛敬‘強行’摁著盛言楚認親,現如今看到義子的親娘后,局促不安的不是程春娘,反倒是衛敬。 院子里一陣手忙腳亂后,兩方人終于坐下來平靜的說話。 盛言楚坐在程春娘身側,因衛敬和杜氏都是一身尋常打扮,所以給程春娘的壓力很小。 畢竟是兒子認的干親,因而程春娘問了夫婦二人很多事,程春娘不驕不躁的說話態度竟使得衛敬和杜氏感到絲絲坐立難安。 程春娘問的都是一些瑣碎事,衛敬從來不過問后院,杜氏生來就是貴小姐也不懂這些,所以兩個見過大風大浪的人被程春娘問的一愣一愣的,好在盛言楚瞧出衛氏夫妻有些抵不住,便站出來打圓場。 衛敬最近忙的很,招呼杜氏好生安頓程春娘后,便帶著盛言楚往書房走。 快到書房門口時,衛敬忍不住扭頭,斟酌著語氣:“楚哥兒……” “嗯?” 衛敬輕咳了一聲:“剛你義母跟我說你娘和張郢的事沒成?” “成不了?!笔⒀猿u頭,“張大人是個好人,但我娘她…” 話不用說太多,拒絕一個對象只需要用‘你是一個好人’就夠了。 “可惜了?!?/br> 衛敬嘖了一聲:“京城張家原是想派個主事的婦人過來瞧瞧,還好因事耽擱了沒來,不然你娘這邊又沒定下,那邊再來人豈不是鬧笑話?” 盛言楚哼了哼,暗道京城張家壓根就沒看中他娘吧。 距離衛敬給他娘和張郢牽線有半年了,張家若有心讓張郢成家,定會巴巴的過來看一眼他娘,可現在呢,過去了這么久京城那邊都沒來人,可見張家人根本就沒瞧上他娘。 衛敬何嘗沒看出這點,所以得知程春娘沒有看上張郢后,衛敬重重的松了口氣,松口氣之余,衛敬多少覺得京城張家這幾年未免有些輕狂和不知好歹。 當年朝廷各方勢力為了探聽皇上的圣意,便攛掇老帝師厚著臉皮去皇上跟前打聽,老帝師深知張家后繼無人,為了在臨死前拉一把張家,老帝師竟糊涂到做了出頭鳥。 帝師本該是朝廷的清流之輩,沾染上皇儲之爭的臟污后,皇上對老帝師的信任宛如高樓大廈一夜崩塌。 衛敬有時候在想,皇上后來之所以避開中宮之子四皇子反而去立淑妃之子為太子,大有跟老帝師置氣的意味,畢竟張家是出了名重嫡庶的人家。 “此樁婚事不成也罷?!?/br> 衛敬絲毫不覺得程春娘這種知趣的女子會找不到好下家,目光興味:“你娘的事我會留心看著,若碰上好的男子,我提前知會你?!?/br> 盛言楚想說沒必要麻煩,但看著衛敬興致勃勃的樣子,他也不好拒絕。 兩人在書房說了張郢和程春娘后,旋即扯到盛言楚的課業。 “梅自珍書單上的書我都幫找齊了?!?/br> 衛敬用力的推開一面墻,轟隆一聲響后,現出一間密室。 盛言楚驚奇的走上前,望著密室里四周擺滿書的墻壁,不由張大嘴:“好多書哇?!?/br> 衛敬像個小孩子一般驕傲的介紹:“我在臨朔呆的年歲最久,每每外邊的官員找我喝酒玩鬧,我若不想去便會躲到這四方天地里看書,里邊的書都是我近些年搜羅來的,有科舉用的,也有一些雜文奇談?!?/br> 指了指西北角的小書架,衛敬道:“這些是你要的書,這幾天我要忙著鄉試和院試,你若覺得沒事干,可以來這里讀書,但也別時時刻刻窩在這…多出去走走散散心?!?/br> 盛言楚開心的跑到小書架前,果然,上面擺放的全是梅自珍書單上的孤本。 “義父,我能抄錄嗎?”盛言楚激動的問。 “當然?!毙l敬毫不介意,“這些書你全部拿回家都行?!?/br> 他又沒后代要科舉,留著也無用。 盛言楚眼神逐漸發亮,捧著書歡呼雀躍的喊了好幾聲義父。 衛敬沒在郡守府久留,陪程春娘和盛言楚吃了一頓飯后,就帶著人去了貢院。 - 八月初六,朝廷派來的正副主考官跟隨衛敬入闈,一道參加簾上馬宴的還有靜綏等書院的山長和教諭。 宴席后,所有人要跟著衛敬叩拜孔圣人和文昌帝君,之后自有官府的衙役領著山長和教諭們去后院住下,這些人一旦進到后院就不可以再出來,直至鄉試和院試發榜結束。 鎖好后院的門后,持劍的官差立馬將后院圍著水泄不通,從這一刻開始,后院里的人在里邊自此沒了自由,整日做的唯有批閱科考卷子。 而像衛敬這些手上有考卷的官員當然也不能松懈,這一個月里他們絕對不可以踏進后院半步。 初八當天,盛言楚跟著一幫府學的書生登上高塔眺望東南角的貢院。 今年特殊,為了岔開院試和鄉試進出貢院的人流量,衛敬將貢院的四邊大門都打了開來,因而盛言楚看到了一幕這輩子都難以忘卻的盛況。 此時的貢院宛如一塊碩大的方糖,拎著籃子穿戴整齊的書生像螞蟻一樣從四面八方涌過來,所有人的目的地都是貢院這塊方糖,只不過有些人進去后品嘗的是甜滋美味佳肴,有些人卻是遺憾的苦果。 “今年果真比往年要嚴謹,盛小弟你快看那——” 幾個府學的書生指著貢院門口,七嘴八舌道:“往年院試和鄉試五個考生只需兩個作保人,今年竟增了派保人,嘖嘖嘖,這樣要是還能出事,怕是要遭殃一堆的作保人?!?/br> 科考時從來不缺考生作弊和結保廩生徇私受賄的事,盛言楚猶記得當年他縣試那年那個慘死的秀才,不就是因為受賄死無全尸的嗎? 據他所知,院試和鄉試的做保規則比童生試要嚴謹的多,這些作保人要跟著考生一路到放榜才能結束,并不是說做保人收了銀子就能逍遙的躺在家睡大覺,當書生們在貢院答題的時候,做保人必須候在貢院外邊,哪個考生出了差錯,學政官在扣考書生的同時還會查究作保人。 在他眼里,作保人是一個很危險的職業,但作保人同時還是一個暴利的行業,就好比今年,這些作保人可以毫無忌憚的給很多考生做保,一場考試下來,不說幾十兩的白銀,有時候上百兩的家當都能爭得。 像這種大型的科舉,能推出來做保的幾乎都是舉人老爺,古言常說窮秀才富舉人,這話不是沒道理。 盛言楚的視力相當不錯,老遠就看到了做保人堆里的崔家老爺子,崔方儀已經和他表哥定了親事,所以這回他表哥的做保人直接選了崔老爺子,不僅有面子還節省了一大筆開銷。 朝廷的鄉試一共有三場,每場要考三天,因考試時間要九天六夜,所以朝廷將三場考試隔開,也就是八月初八、初十還有十四這三天是秀才們進貢院的日子。 院試就相對要簡單些,只需要考兩場,攏共是三天,同樣是初八進場。 盛言楚來郡城后去崔家找過程以貴,院試上的注意點自有崔老爺子在一旁提點,作為表弟,他則獻上了自己研制的驅蟲粉。 考棚狹窄臟污,眼下又是一年中最熱的幾天,這幾日城中的飛蟲到處都有,又逢科考年,醫館里的藥粉價錢翻了一倍后緊跟著又翻,崔家花了重金才買到一點藥粉,但盛言楚看過了,醫館為了掙錢,故意在藥粉里邊摻了很多傷身子的藥。 這也是為什么每回科考結束之后書生們臉色都不正常,多半是因為這幾天在考棚中吸了太多有毒氣體的緣故。 盛言楚自制的藥粉剛打開后氣味是有些濃,但放在考棚里只會熏蟲不就擾亂考生的心智,聞久了還有提神醒腦的作用。 盛言楚顛了顛腰間掛著的藥囊荷包,程以貴和夏修賢等人有了他研發的無毒驅蟲粉,光這一點上就比旁的書生要優勝一大步,他能為朋友做的只有這些,剩下的全靠他們自己把握了。 許是盛言楚的目光太過炙熱,排在隊伍中的程以貴忽而朝著高塔揮手,顧及此時在貢院門口,程以貴便忍住了嘶吼的念想。 盛言楚笑著招手示意,塔上站了很多老百姓,貢院門口的書生不敢大肆喧嘩,但他們這些人可以,故而盛言楚雙手攏在嘴邊,高吼:“表哥,加油——” 一聲叫喚,惹得貢院門口一群書生都羨慕的望過去,在場的人都不明白盛言楚喊的是什么意思,但明眼人都能聽出來這是鼓勵之類的話語,高塔上的老百姓見盛言楚開了腔后,紛紛有模有樣的學著喊。 一時間,貢院附近的吶喊鼓勵聲響徹云霄。 聽著四周一聲又一聲熟悉的話語,盛言楚覺得自己就像飄在云朵之端,心曠神怡至極。 - 今日不是開考只是進場的日子,所以站在貢院門口的衛敬等官員并沒有對此黑臉。 衛敬換了一身官服威嚴的立在貢院大門口,聽到吶喊聲后,衛敬下意識的眺望遠處的高塔,掃了兩眼,最終定格在欄桿處揮舞著手心潮澎湃的盛言楚身上。 此時群情鼎沸,貢院門口的書生們就跟打了雞血一樣精神抖擻,背著手站在衛敬身側的一位華服貴公子順著衛敬的目光看向高塔,見一小小少年意氣風發的站在高塔上和旁邊的書生說說笑笑,貴公子側開身子看向衛敬。 “那孩子莫非就是大人的義子?” 五皇子長相俏母,周身的矜貴氣質卻無時無刻不彰顯他是皇帝兒子的事實,五皇子幼時在宮中受了宮妃的迫害,因而身子護不住暖氣,在八月這種悶熱的季節中,五皇子肩上竟還披了衣裳。 衛敬收回目光,微躬著腰道:“是他,過了中秋就十一歲了,是個秀才?!?/br> 五皇子轉了轉手腕上的佛珠,一雙深邃的眼睛卻笑對著高塔上的盛言楚,滿意的道:“衛大人好福氣,此番來臨朔郡父皇還提了這位小秀才,等科舉事宜完畢,你帶他過來見見我,我好回京跟父皇交代?!?/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