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節
崔老爺子氣不過掄起拐杖罵罵咧咧又追到了譚訥住的院子,此時譚訥剛在街上挨了一頓打,披頭散發的好不可憐,才進了屋躺下就見崔老爺子舉著拐杖帶著一幫小廝婢女沖了進來,二話不說就照著他的腦袋打了下去。 譚訥遭了兩回打當然不可能忍氣吞聲,便任由腦袋上的血往下流,如喪家之犬一般告狀告到了譚家家主跟前。 “譚家家主不會怪你爺爺吧?”盛言楚彎下腰嗅了一下腳邊的花,聽到隔壁院子傳來的爭吵聲,忍不住道:“譚訥半道攔我的馬車進的郡城,我若早知道他在譚家給方儀jiejie造成了這么大的麻煩,我是說什么也不會心軟帶他進城?!?/br> “譚家人性子好,不會怪我爺爺的?!贝薹絻x笑了笑,從竹篩里挑了朵烘干的□□放進火爐上的茶壺,倒了半杯菊花茶給盛言楚,“盛家弟弟這兩日定是忙的很,瞧,嘴邊都起了小水泡了,快喝些菊花茶清清火?!?/br> 盛言楚摸摸嘴角上的紅腫小泡,見狀接過菊花茶,揶揄道:“貴表哥看人的眼光真毒,日后方儀jiejie若跟我表哥成了,想必這花茶我是一輩子都喝不完了?!?/br> 崔方儀掩起袖子,秀臉漲的通紅,看了一圈四周沒外人后才敢小聲問:“他最近如何了?” 惆悵的嘆了聲,崔方儀斂容的坐下來,憂傷道:“我與他從未正面說過半句話,盛家弟弟,你跟我說句實話,你表哥他對我,對我可有那份心?若沒有,我就不惦記他了,今年我娘隱約有給我說婆家的意思?!?/br> 一聽這話,盛言楚頃刻沒了品菊花茶的心思,正色道:“貴表哥見方儀jiejie第一眼就上了心,只是礙于世俗不好跟方儀jiejie說,左右我年歲小,我給你們傳話便是了?!?/br> 崔方儀一雙美目中盡是笑意,將面前的花煎餅子往盛言楚跟前推,促狹道:“難為你做中間牽線的紅娘,事兒若成了,別說吃花煎,我就是將滿院的花都給你也心甘情愿?!?/br> 盛言楚含了一口花煎,吃的滿嘴噴香,兩人在花棚里和諧的一幕很快就被門口的丫鬟胡亂傳到了崔老爺子跟前,丫鬟壓根就沒聽到盛言楚和崔方儀的談話內容,只挑揀兩人歡樂吃花煎飲茶的那部分說了,崔老爺子一聽,暗道孫女這么快就跟盛言楚鬧成一團了? 崔老爺子一邊覺得孫女有些不矜持,一邊又覺得盛言楚這樣的孫女婿百年難遇,如今碰上了可不得抓緊? 糾結下,剛打了譚訥一頓的崔老爺子讓丫鬟將盛言楚找來。 崔老爺子是舉人,說話很講究,聽聞盛言楚認識譚訥后,崔老爺子就用譚訥開道,忿忿不平的講述譚訥對崔方儀起了壞心思,邊說邊觀摩盛言楚的神色。 盛言楚能有什么表示,他對譚訥的齷齪行為是感到不恥,但崔方儀和他之間頂多算是姐弟關系,讓他痛罵譚訥一頓當然可以,至于生氣憎恨譚訥肖想崔方儀的這種吃醋行為他不可能會有,要有也該他貴表哥有。 崔老爺子說的口干舌燥,見盛言楚不過是罵了譚訥幾聲敗懷讀書人名聲的話后就沒了表示,頓時癟了氣。 難道盛言楚對孫女沒意思?崔老爺子瞇起老眼,決定鋌而走險問個明白。 “盛秀才家中可定親了?若沒有,老夫孫女今年芳齡十三——” 這話一出來,盛言楚直接噎住了。 “我只當崔大小姐是jiejie……” 眼瞅著崔老爺子的臉沉了下來,盛言楚趕忙補救:“方儀jiejie人美心善,是小子配不上?!?/br> 崔老爺子以為盛言楚臉皮薄不好意思說親事,擼了把胡子 ,笑道:“老夫說你配的上就配的上,你若應了此事,這趟你回家老夫跟你一道回靜綏,你娘那邊老夫來說?!?/br> 盛言楚深吸一口氣,崔老爺子不待他說話,拉著他的手和藹的拍拍:“我家儀姐兒女紅廚藝樣樣都出色,上敬老夫和她娘,下親兄弟姐妹,雖比你大三歲,但這年頭有些富貴人家就喜歡女大三的兆頭呢,日后嫁進了你家,你家里的生意她還能幫著打理,省得你娘一個人cao心?!?/br> “不行不行?!笔⒀猿s緊抽回自己的手,趁著崔老爺子怔楞中,他快語道,“方儀jiejie雖好,但無奈佳人心有所屬,小子怎好奪他人之好?” 她屬誰了?崔老爺子鄙夷了往外邊看了一眼,氣得吹胡子瞪眼,“許譚訥了?這不可能!儀姐兒昨兒還說呢,最煩的就是油嘴滑舌的書生!” 崔老爺子恨不得隔壁的譚訥聽見這話好收拾包袱趕緊走人,譚訥還真的聽到了,站在墻邊的譚訥臉色黑如濃云,氣不過抬手捶向墻面,墻絲毫沒反應,倒是譚訥痛得縮在墻角哀嚎連連。 盛言楚耳朵尖,聽到譚訥的痛嗚聲忍不住笑開。 “你小子果真不想娶儀姐兒?”崔老爺子什么大風大浪沒見過,若面前少年真的對孫女有情,明知sao擾孫女的書生就在墻外卻無作為,可見盛言楚對孫女并非有男女之情。 盛言楚抖著膽子搖頭:“小子年歲尚好小,娶妻事宜不急于一時?!?/br> 崔老爺子想說崔方儀也不急,盛言楚絲毫不給崔老爺子喘氣的機會,一口氣道:“小子有一個從小一塊長大的表哥,叫程以貴,不知道老爺子您可還記得他?” “程以貴?有點耳熟?!?/br> 盛言楚趁熱打鐵,幫崔老爺子回憶道:“去年他去過崔家,還跟您進書房寫了文章,您夸他是個可造之材來著…” “是他?!”崔老爺子想起來了,一臉慈愛道,“那孩子是還不錯,比另外一個要謙遜,懂進退知禮儀?!?/br> 另外一個是陸漣。 才一年而已,陸漣早已不知所蹤,盛言楚后來回懷鎮打聽過,陸漣瘋了后沒有回陸家,陸家人找了好幾個月也沒半點消息,后來陸家跑到孫家大鬧了一場,據說把孫福妞的婚事攪黃了。 “您覺得我表哥如何?”盛言楚見縫插針。 崔老爺子雙手搭在拐杖上,聞言耐人詢味的睨過來:“盛小秀才是想給老夫的儀姐兒搭鵲橋嗎?” 盛言楚連忙躬身道:“小子不過是想成人之美罷了?!?/br> “成人之美?”崔老爺子瞳孔驟然一縮,悶哼道,“你莫要說儀姐兒心儀之人就是他!” 盛言楚笑而不語,因為崔方儀在門外聽到這話急忙推開了門。 后續盛言楚沒有再摻和,只知道崔方儀從崔老爺子屋子里出來的時候眼角蓄著淚,但總歸是笑著走出來的。 “成了?!?/br> 坐在涼亭上的盛言楚拍拍手,對孟雙道,“這樁親事花了我三兩多銀子,等回了靜綏,我得找貴表哥討要回來。不對,我給他兩牽了紅線,他還得給我喜銀才對?!?/br> 越有錢越吝嗇,盛言楚將這句名言貫徹的很到位。 崔方儀的丫鬟往涼亭端了一道又一道好吃的點心,孟雙大著膽子撿起一塊嚼起來,笑道:“楚哥兒明明是做成了一樁美談,如今說這種話未免有些不合時宜?!?/br> “這你就不懂了吧?”盛言楚咬著腮幫子,道,“親兄弟都要明算賬,何況我為了貴表哥還遭了譚家門口那兩個小廝的怠慢,我找表哥要點喜銀又怎么了?一點都不為過?!?/br> “你這嘴果真會強詞奪理,”孟雙無可奈何的搖搖頭,看了眼盛言楚手里捏的花煎餅子,催促道,“趕緊吃吧,吃完了咱們早些回去,你不是還想去書肆看一看嗎?” 有了‘梅自珍’的書單后,盛言楚想著回靜綏前一定要到臨朔府學附近的各大書肆逛一逛,經孟雙這么一提醒,他三兩口將手中的花煎餅子咽了下去。 吃完后,盛言楚去跟崔老爺子告別,崔老爺子話里話外問了很多有關程以貴的事,末了還打聽了程家莊的位置。 盛言楚面露喜色,對著崔老爺子好好的夸了一頓程以貴,臨走前,盛言楚補了一句:“貴表哥有上進心,這幾年讀書尤為的刻苦,為了掙一個好前程,今年的院試說是要下場試一試?!?/br> 崔老爺子一聽精神大振,老人家當然喜歡敢于拼敢于搏的年輕人,擺擺手送走盛言楚后,立馬喊來譚崔氏說起程以貴。 剛從崔老爺子的院子出來,盛言楚就跟譚訥碰了頭,譚訥被崔家小廝打的鼻青眼腫,此時半閉著一只眼傻愣愣的盯著盛言楚:“他們喊的盛……小秀才就是你?” ‘小秀才’三個字咬得格外的重。 盛言楚背著手看過來,譚訥不敢置信的上前一步,孟雙下意識的將盛言楚擋在身后。 譚訥這會子腦袋嗡嗡叫,羞憤難當的指著盛言楚:“你不是蒙童嗎?什么時候成秀才了!” “我什么時候說我是蒙童了?”盛言楚悠悠的推開孟雙,看向腫的跟豬頭相似的譚訥,好笑道,“從頭到尾都是你自認為我是一個不知事的小孩罷了?!?/br> 譚訥一時無言以對,的確是他先入為主將盛言楚這樣的小孩子當成了才開蒙的孩童。 “就算你是秀才,但你也不能娶儀姐兒!” 盛言楚一走,家里的丫鬟就開始嚼舌根子說崔方儀要許人家了,譚訥舍不得那樣的尤物被他人占了去,因而強撐著痛楚追了上來,沒想到這人竟然是盛言楚這個小孩。 盛言楚嘴角的笑容逐漸消失,瞥了一眼厚臉皮的譚訥后就是一頓臭罵。 “不長眼的東西,方儀jiejie也是你能肖想的!” “才來譚家一天就惹的崔老爺子生氣,你還指望娶人家的孫女?敢情你不知道你在人家眼里有多煩人?” “這會子跑到我跟前嘰嘰歪歪有什么用?若你有心,合該回去將你的圣賢書好好的讀一讀,學一學什么叫君子端方,而不是見到美嬌娘就沒皮子沒臉的往上撲!“ 盛言楚好久沒這樣爽快的罵人了,罵了譚訥后,他這兩天在郡守府積攢的惱氣一下煙消云散,懶得看譚訥被罵后掛不住臉面的樣子,徑直招呼孟雙走了,徒留譚訥面色蒼白如紙的站在原地。 “譚書生?!?/br> 譚訥剛到譚家的時候,譚家家主和崔老爺子都很客氣,命家里的人都喊譚訥為少爺,譚訥聽了幾聲少爺后就飄飄然了,游園時對崔方儀言語輕薄了幾句。 經此一時,譚訥一下從譚少爺跌成了譚書生。 譚訥站在那咬牙切齒的瞪著盛言楚遠處的背影,丫鬟走過來撇撇嘴,又喊了一聲:“譚書生,別看了,那位可不是你能惹得起的人?!?/br> 譚訥厭煩的道:“不就一個秀才嗎,有什么了不起的!譚某過兩年定要將秀才名頭拿到手?!?/br> “一個秀才?”丫鬟翻了白眼,“譚書生說的輕巧,人家盛秀才過了縣試成為案首直接提名做了秀才,你能嗎?” 說著丫鬟上下打量了一眼譚訥,無語道:“譚書生如今還是白身吧?既如此就別丟人現眼了,盛秀才現在是郡守府的紅人,看到他身邊的侍衛沒?那可是靜綏縣衙鼎鼎有名的大官差,能使喚官差做小廝的秀才天底下有幾個?” “郡守府的紅人?”一堆話里,譚訥就只捕捉到了這幾個字,紅著眼揪住丫鬟,“他到底什么來頭?為何又跟郡守府扯上關系了?” “放手!”丫鬟慌忙跑的遠遠的,啐了一口:“怪不得老太爺說你閉門造車,你有幸跟著盛秀才一起進城,竟然連他是誰都不知道?” 話落,丫鬟覷了言譚訥身上的新衣,冷哼道:“果真是個不知好歹的讀書人,你身上還穿著盛秀才獻上來的鴨絨夾襖呢!” “鴨絨夾襖?盛秀才?” 譚訥如遭雷擊,好半晌才踉蹌的往地上一跌,旋即又哭又笑的捶打自己:“原來他就是盛言楚……” - 離開崔家后,盛言楚帶著孟雙在臨朔府學那條街上游蕩,這一條街足足有九家書肆,且每家格局都比靜綏縣的大,一進書肆,盛言楚整個人就跟海里的魚兒一般暢快。 為了多買幾本塞進小公寓,盛言楚找借口打發孟雙去別的地方玩玩,孟雙是個粗人,讓他批幾封書信可以,但整日對著滿墻的書簡直比去大街上巡邏還要辛苦。 盛言楚一開口,孟雙麻溜的拿著劍到隔壁食肆鋪子覓食去了。 孟雙一走,盛言楚趕緊拿出書單,然后像個剛出籠的小鳥一般,一家一家的書肆逛,逛到書單上的書他立馬就買下來。 唯有買了書后,盛言楚才能體會到嘉和朝培養一個讀書人的成本有多高。 他買的書,低一點的要幾百文,貴一點的要好幾兩,才半天的功夫,他就送出去了幾十兩。 ‘梅自珍’書單上的書前半部部分很常見,后邊有十幾本沒買到,盛言楚不甘心,便在書肆留了字條,以后書肆若是碰上他想要的書,希望書肆的掌柜的能將書寄給他,銀子方面都好商量。 掌柜的見盛言楚一口氣買了好多書,便多嘴問了一句盛言楚的名號,一聽盛言楚的名字,掌柜的哪有不答應的道理,開懷大笑道:“盛秀才是咱們臨朔百姓的大恩人,但凡您要的,我定讓人幫您找來!” 書肆此時站了不少書生在那看書或者抄書,聽到掌柜豪放的話語,一行人頓時跑過來跟盛言楚打起招呼,見盛言楚是個十來歲的孩子,有幾人起了疑心,借著做詩對詞的空隙考問起盛言楚。 盛言楚早就想跟府學的書生切磋一番好看看自己的不足之處,見狀不慌不忙的跟幾位書生對起詩文來,一來二去,幾人終于信了面前的少年就是靜綏那位盛秀才。 等孟雙吃飽喝飽找上盛言楚的時候,盛言楚早已跟府學的書生打成了一片。 這一天過得十分充足,書生們拉著盛言楚做了兩次詩社,又迎著冰涼的春風游了一回湖,到達湖中亭子后,盛言楚有幸和府學的先生們對飲了兩杯,可謂是受教頗深。 回到客棧后,盛言楚連洗漱都顧不上了,累得倒床直接沉沉的睡了過去。 接下來的幾天,盛言楚的生活依舊多姿多彩,某一天還進到府學溜達了一圈,然而這樣幸福又充足的日子很快就被打破。 這天天一亮,盛言楚穿好衣裳準備沿著后街跑兩圈,剛出門就被衛敬的侍衛請到了郡守府。 自從跟夫人杜氏想到一塊去后,衛敬看盛言楚的眼神就變得格外的和藹可親,這不衛敬親自站起來給盛言楚擺好了碗筷。 盛言楚臉上冒著虛汗,惶恐的站起來卻被衛敬的大手按回了位子。 “我讓人跟孟雙打聽過了,聽說你有早起慢跑的習慣,所以我特意讓人在客棧門口等著你,想著讓你來府上吃口熱粥再活絡筋骨?!?/br> 衛敬體貼的連‘本官’都省掉了,白粥拿給盛言楚之前,衛敬還吹了吹:“慢些吃,小心燙?!?/br> 盛言楚此時此刻想殺死孟雙的心都有,但面上還要扮成一副受寵若驚的樣子雙手接過粥碗。 在衛敬灼熱的目光下,盛言楚將碗里的粥吃完了。 衛敬明顯跟杜氏一樣沒養過孩子,只一味的將好的東西往盛言楚跟前擺,從來沒考慮過盛言楚那小小的胃能不能裝下。 就在衛敬準備給他盛第四碗時,盛言楚鼓足了勇氣說了聲“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