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節
樁樁件件的事,為什么會發生,罪魁禍首還不是因為盛元德! 在這種以男為尊,以夫為天的封建王朝,程氏一個弱弱農家女子根本沒辦法保全自身,那些‘克夫’流言就像潮水一樣經年如一日的往程氏耳朵里鉆,有時候他在想,若非他的出生,恐怕程氏早就一根繩子勾住房梁了結了性命。 不對,盛言楚小小少年的臉上滴下兩行淚水。 他家是茅草屋,房梁不經扛,沒有他,他娘些許會選擇跳湖吧。 見盛言楚哭的不能自抑,遠處的盛元德欣喜若狂,邊跑邊喊:“楚哥兒,我就知道你舍不得你爹在外邊受苦,楚哥兒,你果真是個好孩子,小小年紀就考中了秀才,不愧是我盛元德的兒子,哈哈哈…” “做你的春秋大夢去吧?!笔⒀猿瓶诖罅R,“我沒爹,你也甭想做我爹,貴表哥,咱們走!” 程以貴擔心盛元德追上來,一把將盛言楚扛到肩上快速的逃離了巷子,徒留盛元德氣得在后邊哇哇大叫。 出了此事后,兩人不敢在外邊久留,而是折回了崔家。 他們明天才回懷鎮,今夜就歇在崔家。 進了崔家后才得知陸漣和石大河已經走了,盛言楚平復了一下心情,數出十來文銅板找到門房,詢問小廝對后街上一個披頭散發的乞丐可熟悉。 描述了盛元德的外形后,那小廝嗨了一聲,哄笑道:“秀才公莫非今個在路上被他攔住了?” 盛言楚點頭,那小廝道:“秀才公趕緊看看身上有沒有少什么東西,那人手臟的很,經常對小孩婦孺下手,我聽說他是有婆娘的,婆娘就在留琴巷子里做皮rou生意,哼,據說身邊還有一個女兒,我瞧著那女兒似乎也是要丟進窯子里…” 從門房那里出來后,盛言楚臉黑的能滴墨,步履如飛。 “楚哥兒,”程以貴在后邊一個勁的喊,“你等等我~” 盛言楚沿著長廊飛快的走著,直到進了客房后才卸了周身的緊繃。 “楚哥兒,你到底咋了?”見盛言楚死咬著嘴唇不說話,程以貴有些著急,“你可別嚇我啊,那個狗玩意你想他干什么,咱別被他影響了啊…” 誰知盛言楚哭中帶笑:“該!” “啥玩意?”程以貴昏了頭,“該什么?” “我說他活該!”盛言楚笑中含悲,“可就是乞討,賣身,他竟然都沒拋棄他那個外室,那為什么當年能如此狠心的對我娘呢!” 越想越氣人,盛言楚手握成拳重重的擊打著床鋪,臉窩在被子里泣不成聲。 程以貴無話可說,他總不能說姑姑沒被盛元德賣到勾欄院子其實算好的,相比較那個外室,姑姑一身干凈的從老盛家的狼窩禮出來已然是萬幸。 勸說不得,程以貴就默默的坐在一旁等著,直到小表弟哭累了睡過去后,他才輕輕的將人撈起來放進被子里。 - 翌日一早,盛言楚是頂著兩個大大的紅桃眼睛醒來的。 大概是有心事,清早他順著廖家的小花園跑了足足有二十來圈才停下休息,吃過朝食后,廖家小廝牽出一輛馬車,有關幾人的書箱等物早已經放了進去,和廖老爺子辭行后,三人終于啟程往懷鎮趕去。 一路上盛言楚都是抱著膝蓋坐在角落里發呆,康夫子便跟程以貴打聽,程以貴不敢欺瞞,就將盛元德的事說了出來。 路上倒沒有什么波折,等馬車行至康家私塾時,已經夕陽西斜。 盛言楚終于起身活動了一下,背起書箱正準備往舍館走去時,康夫子喊住了人。 “你如今肩上有了秀才功名,誰也不敢低看你?!?/br> 康夫子鮮少說這種驕縱的話:“給老夫打起精神來,別一副死了爹的模樣?!?/br> 盛言楚噎了一下,只聽康夫子又道:“你的家事老夫原不想插手的,但見你一門心思沉浸在其中,那老夫就送你一句箴言——當斷則斷。大丈夫遇事哭哭啼啼有什么用?你越心軟,你那個糟心的爹就越甩不掉,別怪老夫戳你心窩子,你以為你那個爹在縣里和你是偶遇嗎?才不是!” 盛言楚低著頭不說話,康夫子見學生這樣,忍不住嘆氣:“你以九歲之齡高中秀才,此事早已在城中傳開,因為你的出現,讓本該官途到頭的劉縣令得以高升,所以他昨日早早的在城中設下了善粥,打的就是你的名號,你那個爹,如今在城中以乞討和扒手為生,每日混跡在人堆里能不知道你高中秀才的事嗎?他是知道的,就是因為知道,他才安排了與你在街上的搭訕,你可明白了?” 尾音拔高,是有警戒之意。 “明白?!?/br> 盛言楚小聲說:“就是因為明白我才傷心,世上爹娘千千萬,為何我爹要這樣對待我?他哪怕現在居無定所,只要能改過自新,我即便不能認他,卻也不會放任他流落街頭,可他為什么還要來騙我,騙取我的同情?” 說到這里,盛言楚心頭起伏如潮,可卻再也哭不出來了。 “夫子請放心,我與他不過是承了血rou延續的陌生人,如今家族譜中沒有盛元德這號人,我亦沒有爹,我之所以難受,只是替我娘不公而已,憑什么他要娶我娘?如今我娘未滿三十就和離,按朝廷律法,我娘再過幾年若還沒有尋到可靠的夫家,就會被官府胡亂配對,夫子,我不想這樣的,我不想我娘又跳進另外一個虎坑,我一直奢望著唯有一家人能和和美美就行,哪怕窮一些?!?/br> 他厭惡這個朝代對女人的壓制,可他勢單力薄,他沒辦法抗拒,那他就只能將罪惡的源頭統統指向盛元德,若盛元德是個好男人,對他娘若有幾分真心,哪里還需要他cao心。 “你娘的事不著急?!笨捣蜃拥?,“左右還有幾年時間,你且好生幫你娘相看相看,你娘苦了這么些年,合該找個貼心的男人靠著?!?/br> 一說繼父人選,孫門房急匆匆的跑過來喊:“哎喲,楚哥兒,你可算回來了,巴柳子這幾天天天往這里跑,說是尋摸了好的果樹苗子給你?!?/br> 康夫子挑眉:“說什么來什么,你且洗把臉再過去吧,別叫人等太久?!?/br> 心事說開后,盛言楚感覺好了很多,聞言抿唇點頭,洗了臉就去了門房。 第29章 你這是在教我做事? 前兩年, 盛言楚托巴柳子從南域帶來的二十株荔枝樹苗活了十七棵,后來巴柳子隔一段時間就跑一趟南域,每次回來都會給盛言楚尋摸一些水湖村能種的樹苗, 另外, 相關的種植手法也會毫不保留的說給盛言楚聽。 “巴叔?!?/br> 巴柳子正坐在廊下和李茂等幾個齋夫說閑話,遠遠聽到盛言楚的呼喚聲后, 巴柳子忙捻起肩上的布巾擦把臉, 露出笑容:“楚哥兒,聽說你這回成了秀才公了?恭喜恭喜?!?/br> 李茂幾人跟著起身恭喜,盛言楚一一回應,只說家中過些日子要開秀才宴,屆時幾位叔叔可得去盛家捧個場。 得知要去盛家吃席, 巴柳子搓搓手咧開嘴, 盛言楚不待他開口,蹲下身打開竹擔子, 和煦的笑了笑:“巴叔, 你這次給我帶的是什么樹苗?” 巴柳子順勢也蹲下身,指著大大小小的樹苗說了一通,道:“上回你讓我問南域百姓有關離枝書除蟲的事, 我幫你問了, 有好心人還給我做了書錄,你看看可有用?!?/br> 說著從懷里掏出一塊包裹嚴實的黑布, 黑布卷了好幾層,攤開后露出幾張黃紙。 巴柳子雙手捧著黃紙送到盛言楚跟前,憨憨道:“這幾日城外春雨不斷,南域那邊又是連天的暴雨,我生怕這薄薄的紙被雨淋濕了, 所以就擅自用布卷了起來,楚哥兒,你瞧瞧看,上面的字有沒有模糊?!?/br> 巴柳字沒讀過書,但略識一些字,都是這些年走南闖北磨練出來的,即便如此,黃紙上的字巴柳子還是有些認不出來,但這都不妨事,盛言楚認識就行。 盛言楚微微哽咽了一下,望著巴柳子遞過來的那雙染盡風霜的大手以及細心呵護的黃紙,他目光一閃,接過來仔細端詳后,笑道:“字都在呢,還是巴叔想得周到,不然從南邊過來,雨又大,若是淋濕了,這份手法可就無用了?!?/br> 巴柳子被夸的有點不好意思,囁嚅的問:“那這些樹苗……我啥時候挑過去種?” 頭年剛種下荔枝樹,水湖村不久就鬧了一場洪災,盛言楚買的那幾處山頭從前都是荒蕪無主的,大雨傾盆而下后,因山上沒有提前挖排水溝,導致洪水將高山上的枯葉全沖了下來,以至于剛載重的荔枝樹險些全被埋了。 程氏力氣有限,挖了兩條水溝后就累癱了,不得已便去程家莊找程有福過來幫忙,無奈程有福在酒樓脫不開身,正當程氏哀嘆樹苗保不住的時候,巴柳子馱著鋤頭上山和程氏來了一個“偶遇”。 自那件事后,巴柳子時不時的就跑盛言楚的林地里幫著除草耙溝,一來二往,和程氏以兄妹開始互稱。 莊戶人家的八卦比城里人還要多,這不,不消幾天就傳出了程氏是個浪蕩貨的流言蜚語。 那時候盛言楚遠在康家讀書,有一次回家偶然在路上聽到親娘的緋聞后,他縱身跳下牛車和那個說他娘壞話的婆娘在地上就廝打了一頓。 那婆娘是附近出了名的嘴碎,被盛言楚坐在身上捶打一通后,不說消停竟還火上澆油,說程氏當年之所以臨盆之后被老盛家趕了出來,就是因為背著公婆偷了人,更過份的是,那婆娘還四處謠傳盛言楚根本就不是盛家的種。 盛言楚那叫一個氣啊,二話不說抄起程以貴玩耍用的彈弓,照著那婆娘家的屋瓦來了一個彈跳,噼里啪啦聲中,那婆娘家的屋頂幾乎都被盛言楚給捅破了。 婆娘癱在地上鬼哭狼嚎,非要老族長給她一個公道,還說要對盛言楚處以族規并賠十兩銀子給她家。 老族長氣得拐杖直戳地,氣盛言楚的意氣用事,更氣婦人嚼舌根子。 想讓盛言楚賠銀子當然是癡心妄想,老族長無可奈何只能和稀泥說他身子不適別來擾他。 至此盛言楚和那婆娘家算是接上了梁子。 盛言楚本來就年少氣盛,人家越酸什么那他就偏要做什么,那婆娘不是說巴柳子和他娘有私情嗎,他就大大方方的請巴柳子去家中吃飯,一個鰥夫,一個寡婦,又都是快三十的人了,就算兩人真的有什么,難道不是一樁美談嗎? 盛言楚當初也是這么想的,甚至于程氏都隱隱打開了心門,然后天降禍害,拖到二十五歲寧愿去官府交未嫁銀也不怕閑言碎語的素姑娘找上門來了。 那一日盛言楚正坐在門檻邊看書,忽覺一道灼人的視線在看他,一抬頭,一個身穿純白長裙的女子立在門口皺眉打量他。 他嚇了一大跳,女子打扮的比尋常農婦要干凈很多,臉上還抹了粉涂了口脂,只是脖子上略黃的肌膚和眼角的狠厲出賣了她那裝出來的柔弱與無辜,加上那一身如戴孝的衣裳,盛言楚看完后只想說好家伙,這人是剛從哪個棺材里跳出來的? 盛言楚在看人時,素姑娘也在打量盛言楚,兩人無聲的交鋒后,還是盛言楚率先打破了僵局。 “你…就是素姑娘吧?” 他聽人講過素姑娘,說這素姑娘年紀越長,越發的喜歡做小姑娘打扮,剛好城中這兩年小姐們熱衷白色飄逸長裙,素姑娘不知是從哪看到了,悶在家做了幾套白衣,白衣襯人黑,為了不違和,素姑娘又開始折騰著買胭脂水粉,如此,就有了他剛到的這一幕宛若女鬼的妝容。 素姑娘嘴一撇,哼哼道:“就是你娘勾著巴大哥不放?” 來者不善。 盛言楚露出兩顆白白的小牙齒,笑道:“勾不勾的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家門口來了一條亂吠的惡犬?!?/br> “你!”素姑娘不停攪著手指,無奈又做不出閨中大小姐的嬌柔做派,只會讓人覺得她東施效顰。 見盛言楚撐著下巴看她笑話,素姑娘索性拋開偽裝,上前憤慨的敲門,高聲罵程氏有種勾引男人,那就有種出來和她對峙。 “素姑娘,你別喊了?!?/br> 盛言楚合上書,幽幽拖長小嗓音:“你跟巴叔一無媒聘,二無婚宴,說白了,你就是一個外人,沒名沒份的跑來找我娘撒氣有什么用?你要找該回去找巴叔理論,而不是在我家門口撒野?!?/br> “不愧是讀書人,果真長了一張厲嘴?!彼毓媚镒齑蕉兜膮柡?,上面的白-粉震的嘩啦啦的往下掉,露出一張饑黃的臉。 盛言楚嗤了一聲,他還以為是多俊的一姑娘呢,原來也不過如此。 再看她那一身白裙…果真應了那句俗語:要想俏,一身孝。 素姑娘雖沒有得逞,但卻讓程氏起了疏離之心,人言可畏,為了兒子,程氏開始有意無意的避著巴柳子。 所以當巴柳子提出要幫盛家種樹苗時,盛言楚有些為難得咬緊嘴唇。 “不…不行嗎?”巴柳子紅著臉結巴,“我,我不打擾春娘的,只栽了樹苗我就回家,覺不多看…多看一眼?!?/br> 李茂拿腿踹巴柳子的屁股:“什么多看不多看的,巴柳子,你咋那么楞,鄰里之間幫襯一下這種話咋不會說呢?” 沒錯,巴柳子其實和程氏是一個村的,只不過巴柳子住在村外頭,加之程氏在閨閣中不常出門,兩人從前幾乎都沒怎么碰過面。 巴柳子是個嘴皮子狠的人,可也不知道為什么,到了盛言楚面前就愣是一個字一個字的往外冒,用李茂的話來說,巴柳子是個大老粗,而盛言楚又是天上的文曲星,莊稼漢見到讀書人可不得發怵嗎?尤其現在盛言楚已經不是從前那個懵懂的稚子,如今人家可是響當當的秀才公,便是見了縣令都可以站著。 “楚哥兒,不不,盛秀才…”巴柳子躬著身子一臉哀求,“我這人閑不下來,盛秀才就讓我做吧,最近雨水又多,我記得春娘每到這時節手腕就發疼…” 見巴柳子竟然知道他娘常年做繡活手腕疼,盛言楚輕輕嘆氣,看來巴柳子對他娘屬實上心,只是那個纏人的素姑娘…… 正猶豫著呢,襲文閣里的同窗及師兄們不知從何處鉆了出來,或攬或抱的擁住盛言楚。 “楚哥兒,我讓你幫我帶的糯米糖呢?” 十歲的祝永章性子依舊率真,從人堆中扎進來,伸手就往盛言楚的懷里翻找。 “癢癢癢,”盛言楚被撓的哈哈大笑,一手抓住祝永章越發胖嘟嘟的手,揶揄道,“你怎么一心就惦記著糯米糖,我大老遠回來一趟,怎么不見你關心關心我?” “你不是好好的嗎?”祝永章將腦袋貼在盛言楚懷中不挪開,眼睛往里面瞧,“誒?你是沒給我帶糯米糖嗎?” “帶了帶了?!笔⒀猿嵲谑懿涣俗S勒碌氖衷谒乜谔詠硖匀?,忙手伸進袖袋,從小公寓中將糯米糖拿了出來。 “既然買了就早些給我唄,干嘛要逗我玩?”祝永章接過心心念念的糯米糖,嘟著嘴不依不饒道,“你這衣服里到底藏了幾個袖袋啊,為什么我剛才沒找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