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節
尚揚無力吐槽,再一想,金旭這個猜想好像也并不是無端臆測。 他是沒見過劉衛東本人,就孫麗娜的講述,以及他在劉衛東家里看到的生活細節,可以得出一個結論: 盡管劉衛東好賭成性、游手好閑、無恥啃老、騙財騙色……相當不是個東西,然而表面上是個干凈體面的帥哥,應該不會隨意在有監控攝像頭的路邊小解。 “為什么呢?”尚揚道,“他有什么動機這么做,故意讓攝像頭拍到他自己?一個馬上要殺人的人,會特意暴露在監控下?” 金旭抱起手臂,說:“真的是劉衛東殺了賈鵬飛嗎?” 尚揚意外道:“所有證據都指向了劉衛東?!?/br> 金旭道:“是所有表面證據?!?/br> 尚揚頓了頓,腦海中迅速回顧了一遍,說:“他們兩個極有可能是盜竊尸體的同伙,根據小表弟的說法,賈鵬飛吃rou,幫手們喝湯,長期下來有矛盾在所難免。這點你認同嗎?” 金旭點點頭。 尚揚又說:“圍繞著孫麗娜,不管是為情還是為錢,這兩個男的也很有可能發生沖突,我這說法對不對?” 金旭道:“對?!?/br> “所以劉衛東有充足的殺人動機,”尚揚指了指監控電視里的畫面,道,“賈鵬飛死亡當天,和他在一起的人是劉衛東。劉衛東幾天前還出現在拋尸地點附近,殺死賈鵬飛的兇器上也有劉衛東的指紋。這么多證據加起來,邏輯鏈也完整,還不夠說明什么嗎?你推翻這個結論,就僅僅因為劉衛東……尿短?” 金旭一下笑起來。 尚揚板著臉,繼續說:“賈鵬飛死后,劉衛東就像人間蒸發一樣,這太像畏罪潛逃了?!?/br> 金旭也正經回來,道:“警務用語規范這一塊,你確實拿捏得很好,這幾年在研究所沒白干,說話相當嚴謹。你想想你剛才的用詞,極有可能……很有可能……太像了?,F在能做出的所有結論,都不是板上釘釘,看起來很完整的邏輯鏈,一旦有一個扣松開,就徹底斷了?!?/br> 尚揚:“……” 金旭又笑起來,說:“怎么了?你現在的表情好像一個沒考好的小學生?!?/br> “為什么你總是在嘲笑我?”尚揚一臉悻悻。 他和金旭在公大讀的是治安學,他倆都不是學刑偵的,他不如金旭切切實實當過幾年刑警,但他也是有一點刑偵經驗的。 早幾年剛工作的時候,他還像袁丁這樣初生牛犢,全國各地發生了大案要案,部里總要派小組下去督辦,他經常在督辦組里當小兵,說起來也算是參與過數次重大刑事案件的偵破。 只是細想,都是邊角料的輔助工作。 后來這幾年,他不是在研究所里搞研究,就是被派出去搞研究,真正參與到一線辦案的機會很少,有時候回憶起當初,也感覺自己畢竟曾經是辦過大案要案的一名公安。 怎么說呢,就是天天搞研究,越來越像個“領導”,不知不覺就對自己的濾鏡開得越來越大,心里就越來越沒點逼數。 就像眼下這樁拋尸案,他這一套一套推理下來,自我感覺非常良好,認為離真相越來越近。 結果金旭這幾句話打下來,他心里連連咯噔,很不爽的同時,又知道金旭是對的,就更不爽了。 他說金旭嘲笑他,也不單是指現在,公大時期他就經常遭到金旭的嘲笑和鄙視,有時候是因為早上賴床不想出早cao,有時候是因為訓練走神被教官拎出去踹了幾腳,有時候是因為期末考他的成績稀爛。 那時候他嫌棄金旭氣場陰沉一身負能量,金旭也看不慣他整天不學無術想方設法地偷懶。 不過呢。 這次重逢,他最初被金旭的巨大改變驚訝到,也真的隱約擔心金旭變成了一個油腔滑調的警痞子。 現在看來是沒有,是他多慮了,金旭的本職工作做的很不錯,也保持了一個前刑警的專業性。 “走吧?!苯鹦衿鹕?,說,“看看我師父他們搞完了沒有?!?/br> 尚揚把披著的大衣搭在金旭剛才坐的那張椅子后背,不打算穿著它去見人。 他把打瞌睡的袁丁叫醒,三人再度去賈鵬飛家,和刑偵大隊的人會和。 西北的初冬,星夜肅冷,整個村子已經進入了沉睡。 一路過去,全靠月光照路。 尚揚到過的農村不多,深夜在農村走夜路的經驗還是第一次,一邊走一邊還新奇地打量四周。 新農村建設這么多年,鄉村的基礎設施并不落后,水電煤氣網絡一應俱全,村中小路也都是水泥路,反射著凜冽的月光,比不得城市里明亮路燈,剛剛好能讓尚揚看得清身旁金旭的眉眼表情。 他發現金旭從眼角瞥著他,以為金旭記著在村委會里最后那兩句置氣的話,故意陰陽怪氣地說:“看什么看?” 金旭道:“你在看什么?” 尚揚道:“我城里來的,沒見識,好奇農村都有什么,不行嗎?” 金旭卻道:“農村除了我,沒什么需要你見識的?!?/br> 尚揚道:“你有什么我沒見識過?亮出來我瞧瞧?!?/br> 金旭嚴肅臉:“不要借職務之便調戲我,我可是正經人民公安?!?/br> 袁丁本來還忍不住聯想起這案子里的一些恐怖點,心里是有點害怕的,這下也被他倆逗樂了。 尤其尚主任,尚主任你怎么回事? 傳說中和女孩沒話說所以可能要注孤生的直男,和睡在上鋪的兄弟互撩得飛起? 這是人性扭曲還是道德淪喪?總覺得這兩位都不是沒有故事的男同學。 刑偵大隊的數人聚在賈鵬飛家院子中央,低聲開著會,倒不是說秘密,是怕吵著左鄰右里。 栗杰看見金旭等三人來了,示意他們自己從旁邊拿鞋套,讓他們進來一起聽聽在討論什么。 “你們在監控里看出什么了嗎?”栗杰問。 “劉衛東有點可疑?!苯鹦駴]有詳細說那個猜測,有自己的考量,問,“你們什么進展?” 栗杰擰著眉道:“不知道該說是有了一個大進展,還是該說找到了一塊大絆腳石?!?/br> 刑警們把停在院子里的那輛面包車,里里外外又重新檢查了一遍,就差要拆車了,才終于在后備箱鋪著的暗紅色地毯上,發現了兩處血跡。 血跡黑紅和地毯幾乎融為一體,先前誰都沒有注意到。 而這兩處血跡經過初步檢測,和賈鵬飛的血型一致,進一步確認dna的檢測要稍后回去請法醫幫忙。 按照出血量來說,肯定不是日常手指劃破不小心滴在了車里那么簡單。而且賈鵬飛的遺體上除了腦后致死傷,也沒有其他出血傷口。 栗杰道:“從血跡位置來看,應該是死者被蜷著身體塞在后備箱里,后腦勺傷口的血才流到了車內地毯上?!?/br> 尚揚愕然道:“怎么會……?” 一位中年刑警道:“這輛面包車在死者死亡當天,回來村子以后就沒有離開過。本來尸體怎么運出去,就有點說不通,現在更是像走進了死胡同?!?/br> 尚揚有點迷茫,沒有太明白這話里的意思。 栗杰解釋道:“在發現血跡前,我們已經在考慮,偵破方向應該朝著他倆在天黑后從小路離開了家,然后賈鵬飛在外面被殺掉,繼而再被拋尸。這也是因為和你們討論過以后做的決定,這里確實不太像第一現場?!?/br> 尚揚點了點頭,明白了。 跳出這里是兇殺第一現場的思維桎梏,即將要調整辦案方向的時候,車里血跡的發現,使得事情再次發生了變化。 這也是為什么栗杰會說,不知道該說是有進展,還是又多了攔路虎。 金旭道:“也就是說,兇手至少曾經試圖要用面包車拋尸?!?/br> 尚揚說:“但最后又因為某種原因而放棄了?” 眾人也都同意這個結論,畢竟面包車一直停在這里。 “也有可能,是成功了?!苯鹦竦?。 包括尚揚在內的所有人都看著他,等他繼續說下去。 金旭道:“那天和劉衛東一起回來的人,監控從始至終并沒有拍到他的臉,我們推斷他是,只是因為他坐在賈鵬飛的面包車里,身上又穿了賈鵬飛死亡時的那件衣服。如果他根本不是賈鵬飛呢?” 眾人嘩然。 尚揚順著金旭的思路推理下去,說:“如果這個假設成立,那么當時,真正的賈鵬飛很有可能已經死亡?!?/br> 那么,和劉衛東一起回來的人是誰? 第12章 一時間在場眾人都說不出話,寂靜的鄉村院落里,只有深夜寒風經過的沙沙聲。 按照這個思路,讓現有的許多事都變得更合理,但同時也帶來了其他的謎團。 之前一直無法解釋的,劉衛東到底怎么在不使用交通工具的情況下,把賈鵬飛的尸體從賈家運出去。順著金旭提出的這個假設,推翻劉衛東和賈鵬飛曾一起回來的前提,一切就說得通了。 劉衛東殺了賈鵬飛以后,把尸身塞在面包車的后備箱里,暫時藏起來,或者就直接拋尸去了那片無人荒草之中。 然后他帶著第三人,一起回到了這個村子,把面包車停在賈鵬飛家里,等夜深人靜村民都休息后,兩人再從小路悄悄離開。 第三人究竟是誰,劉衛東和這個人,又為什么要回來這一趟? 這變成了新的問題。 栗杰終究是位老刑警,一旦接受了新思路,反應就相當敏銳,說:“為了制造賈鵬飛回過家的假象,也為了把拋尸工具、面包車送回來,迷惑其他人,也能干擾警方的工作?!?/br> 一個大活人回了家,尸體出現在距離家五十公里外的地方,無法解釋拋尸手法,這確實對警方是個很大的干擾。 在場一位刑警提出不同想法:“這就有點畫蛇添足了吧。村口主干道的監控把劉衛東拍的一清二楚,咱們一開展調查,偵破方向立刻很清晰,就是要尋找線索,來證明劉衛東是兇手。那這套迷惑人的手法,好像也沒什么太大意義?!?/br> 另一位刑警附和道:“同意。還有個問題,兇器,就是那把鋤頭,被發現的時候,就放在那小房子里?!?/br> 他指了指這小院的角落,那里有個簡易小房,里面擺的是雜物以及各種務農工具。 正常來說,兇手應該直接把兇器處理掉,想辦法銷毀或者扔到不容易被發現的遠處,而不是就放在死者家里,這被警察一搜就能搜到的地方,劉衛東還在上面留了自己的指紋。 劉衛東被當成殺害賈鵬飛的重大嫌疑人,第一個蓋章線索,就是那把沾血并且有他指紋的鋤頭。 案情仿佛陷入了迷霧重重的僵局,從昨晚發現尸體到現在,包括栗杰在內的不少刑警,已經連續工作超過二十四小時,所有人都疲憊不堪。 栗杰道:“今天就先到這里,大家解散回去睡一覺,明天早上再繼續?!?/br> 他吩咐來得比較晚的兩位刑警同事把現場保護起來,然后其他人一起回去暫做休息。 栗杰也住在分局家屬院里。 “師父,”金旭叫他,說,“坐我們的車?就直接回家了,省得別人還得繞路送你?!?/br> 栗杰便和其他人告別,過來坐金旭等三人來時開的那輛警車。 袁丁一看這情況,一個副處,一個副局,一個刑偵隊長,得了,還是他當司機最合適。 正要去駕駛位,被尚揚攔著,尚揚說:“我來開吧,看你困成什么樣了,路上把車開到溝里去,白原市刑偵隊伍當場被你毀掉半壁江山?!?/br> 金旭和栗杰都笑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