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節
世人多顏狗,袁丁也不例外,對金所長的期待值一下子降低了五個百分點。 離數日前過門不入的派出所越來越近,尚揚的內心終于再次感到了一些不自然。 上次他和金所長見面是前年,當時他也懷著這樣的不自然,不過那次還有另外一個他們共同的同學一起來,適當緩沖了他和金旭之間的尷尬。 在公大讀書那四年,他確實和金旭的關系始終不好,兩人互相看對方不順眼,好幾次暗暗戳戳借著格斗訓練動過幾次手,到畢業前,坦坦蕩蕩打了一架。 畢業以后,他留在了北京,金旭回到了西北家鄉,就再沒聯系過,間接聽到的都是一些零碎消息。 直到兩年前,他出差到西北,在另個地方巧遇了大學時的班長,班長以“都來了西北怎么能不去看看老同學”為由,拉著他一起來白原,看望闊別了六年的金旭。 彼時彼刻恰如此時此刻,尚揚也是懷著“來都來了”的心情,來與老同學見一面,敘敘舊,客氣地聊上幾句。 事實上見面到底該聊些什么,他腦海中一片空白。 敘舊?公大四年里,他們持續性拌嘴,間歇性動手,到如今大家都已經而立之年,提起年少時這種事,還挺丟臉的。 那說說現在,他表揚下老同學,在基層工作做得很好,再恭喜一下,祝賀對方升職,熬了八年終于當上了副局? 以他們倆的關系,這話從尚揚口中說出來,難保金旭會不會認為是在諷刺他。 不然就還是單純一些,關心一下金旭的身體健康。 念書時,但凡列隊,一眼望去,最顯眼的就是金旭,他個子很高,超過了一米九,還擁有班里男生都很羨慕的絕佳腹肌。 兩年前見面時,他發福得嚴重,那么高的個子,體重超過了一百公斤,可想而知,站在尚揚面前簡直像是一座小山。 班長也很吃驚地問他,怎么這樣了? 他回答說,生病在吃藥,藥里的激素導致發胖。 但究竟是什么病,他始終沒有明確說出來。 尚揚和班長也沒有打破砂鍋問到底,他們這位老同學,一向不是愛表達的性格,話很少,秘密很多。 又是近兩年沒見,金旭在工作上取得了不錯的成績,前景大好,想來身體應該已經好了起來,激素藥應該也停了,那大概也能瘦回去一些? 松山派出所的民警接待了他倆,他倆出示公安證件,當然不會說是來調研,而是尚揚說:“我是你們金所長的同學,來看看他?!?/br> “金所長出去了?!蹦敲窬@然有點納悶來看同學為什么不先電話聯系,但還是很熱情地請他倆到二樓辦公室坐,還泡了茶。 眨眼又來了位副所長,自我介紹叫張志明,三十五六歲,和藹可親,能說會道,很會來事兒。 尚揚和袁丁對松山派出所已經太熟了,對張副所長的工作經歷也很清楚,是位擅長調解民事糾紛的老片警。 張志明道:“金所長有點事去了分局,很快就回來?!?/br> 袁丁道:“您忙您的,我們跟這兒坐著等就行。 張志明笑著打哈哈,還是陪著沒走的意思。 袁丁都感覺得出來,這位副所長比先前那位民警眼尖得多,八成是猜到他們倆是“上面來的”,他倆不主動提,人家也不會說,反正給足面子,橫豎不得罪你們。 尚揚只打過招呼就不再開口,袁丁便自覺地和張志明尬聊起來。 正說著,樓下忽然吵嚷起來,一陣亂糟糟的鬧聲里,一個上年紀的女聲嚎啕哭著,還夾雜幾句方言: “你們這些警察互相包庇!” “叫金旭出來!” “派出所所長更不能知法犯法!” 張志明頓時一凜,這個季節里冒出一腦門的汗,說:“我下去看看?!逼鹕砭妥吡?。 尚揚和袁丁沒太聽懂方言,但也都感到很意外。 偏偏在他們結束調研要離開白原市的這一天,竟然橫生枝節。 他倆到窗邊,朝外面看去。 樓下派出所院內,一個面容憔悴頭發白了大半的老年婦女,正激動地對著民警,比手畫腳地用方言激烈控訴,幾個年輕警察圍著好言相勸,也沒什么效果。 三五個來派出所辦事的群眾在一旁圍觀。 張志明急匆匆下去趕到,也上前去勸阻那老阿姨。 袁丁道:“我剛才好像聽她說什么,所長怎么了?好像是在說金所長?” 尚揚:“……” 到底是老片警很有一套,很快那婦女就不再吵嚷,抹著淚,跟著張志明到旁邊坐下,看起來是能正常對話了。 圍觀群眾也四散而去。 尚揚和袁丁下了樓,站在旁邊聽了聽。 那婦女說方言的口音很重,尚揚實在是聽不懂她到底在說什么。 剛才接待他倆的那位年輕民警過來解釋了一下。 這位阿姨兩天前來報過一次案,說兒子失蹤了。 接案民警按正常流程受理,隨即也做了調查和尋人工作。 她兒子是個無業游民,沒工作,還愛賭博,這陣子對和他關系不錯的幾個人提起過數次,說賭桌上欠了錢,還不起,想出去找個門路,賺點錢再回來。 民警調取了他住處的監控,發現一周前的早上,他獨自提著行李包出了門,在小區門口打車,去了長途車站,買票去了外地。 像這種情況的暫時失聯,是常見的情況。 民警把結果告知了阿姨,當時阿姨也接受了。 過了還不到兩天,她不知道從哪兒聽人說,她兒子以前得罪過派出所的金所長,前不久還有人見金所長當街恐嚇過她兒子,警察都是一家子,沒準她來報案,警察根本就沒替她找兒子,只是糊弄她一下。 老年人容易偏聽偏信,她聽了這些話,就起疑心,懷疑是金所長把他兒子抓起來了,今天就上門來鬧著要派出所把她兒子交出來。 那民警無奈道:“不過也說明她還是支持我們工作,信任警察,不然也不來咱們派出所鬧,直接去市局鬧,更沒法收場?!?/br> 尚揚聽那老太太車轱轆話翻來覆去地說,聽得頭疼,便出去到院子里透氣。 袁丁也跟著他出來了。 張志明現在分身乏術,顧不上理他們倆。 “這叫什么事兒???”袁丁回頭看,那阿姨拉著張志明不停地哭訴,袁丁道,“畢業前我還想過報考基層單位鍛煉一下,還好沒有,要是遇上這種事,我當場就歇菜了,沒準比這阿姨哭得還大聲?!?/br> 尚揚沒說話,微抬頭看天,輕嘆了口氣。 派出所和警務室,多數時候每天就是在處理這種一地雞毛的工作。 八年前的招警聯考,金旭的成績和尚揚相差無幾,加上在公大時各項綜合分加成,他其實有不亞于尚揚的職業選擇面。 他的戶籍生源地就是白原,白原所在省的公安廳某個部門一度很中意他,省廳的電話還直接打到了公大要人。 最后他還是回了家鄉小城白原,從一名基層民警做起,這是他自己的意愿和選擇。 那時臨近畢業離校,尚揚和他保持著不咸不淡互相不搭理的關系,基于四年同窗同寢,卻也會稍稍替他這種做出選擇感到可惜。 如今八年過去了,不知道他有沒有后悔過。 一輛警車從門外開了進來。 尚揚和袁丁都抬頭看過去。 車前擋風玻璃反光,看不到車里兩個人的臉,副駕的那個輪廓圓胖。 尚揚暗道,比前年還是瘦了不少。 那警車一開進派出所大門,車轱轆像打滑似的,緊急轉了向,最后以一個奇怪的角度停在了花圃邊上,差一丁點就要擦到車頭。 副駕的警察下了車。 尚揚注視著他,心里盤算著開口該說些什么。 那位著制服的警察側身下車,又背對著這邊,關上副駕車門,對還在車里的駕駛員說了句:“我出去買包煙?!?/br> 尚揚:“?” 那圓胖警察回過頭來,是張陌生面孔。 尚揚:“……” 警察只看了尚揚和袁丁一眼,就出門買煙去了。 駕駛位那邊的車門打開,一只警用皮鞋從車內探出,緩慢地踩在了地上,而后,這警察才下了車,車門關上,現出一張五官深邃,棱角分明的臉。 尚揚:“……” 那警察站在車旁,對這邊的尚揚露出一個笑臉。 尚揚也對他笑了笑。 袁丁終于信了尚主任的話,這對老同學的關系確實是有點問題,看這一見面就不約而同露出的雙雙尬笑。 不過,尚主任怎么能騙人呢?金所長!分明就是個大帥比! 第2章 袁丁單手遮著嘴,對尚揚低聲道:“金師兄好帥!我又可以了!” 尚揚:“……” 剛才還是金所長,這就變成金師兄了?可以什么可以? 金旭帶著笑朝他倆走過來,眼睛看著尚揚,說:“怎么來之前也不說一聲?” 他的語氣熟稔而親近,好像與尚揚昨天才分開。 反而是尚揚頓了數秒,才拿出成年人的社交態度,禮尚往來地客氣道:“還不是怕你太忙?!?/br> 旁邊袁丁心道:你不是沒人家手機號嗎?所以那天才火車一到站就直奔派出所來了。 “這位是我同事,袁丁,”尚揚介紹道,“是公大的小師弟?!?/br> 袁丁伸手:“金師兄好!” 金旭和他握手,應了聲“你好”,只瞟了這師弟一眼,就又看著尚揚,嘴唇微動像是想再說句什么,最后垂下眼睛,連眼角都掛著笑。 尚揚沒有像他這般喜悅,但表現出了一種袁丁沒見過的拘束和不自在。 袁丁滿頭問號變得更多,為什么兩位老同學見面,見出了疑似相親的氛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