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九章 此間說書人(二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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丟下一張支票,不等所有人反應過來,凌栩沖進屋子,將門關上,順便推了桌子抵住門,不清楚是哪一間,直接沖著樓上是主臥的房間跑。 所有動作近乎一氣呵成,凌栩打開了主臥的門,可是,里面卻讓他驚呆。 主臥里,蕭然躺在床上,一張睜開的雙眼茫然地望著天花板上的吊燈。忽然感覺有人,轉頭,神色淡漠地看著這個闖進自己房間的陌生人,“你是誰”? 凌栩有些抓狂,“他呢?夔典呢?你弟弟呢?” 蕭然聽到夔典的名字,心里一時翻涌著,最后歸于悲戚,仍舊是淡漠茫然地神色,“他?他死了”。 凌栩睜大了眼睛,撇眼看到了臥房書架上特意擱置出來的一卷竹簡。是真的,真的是真的,那只縛靈真的死了。 “那,關于《樂經》的答案你知道了?你憑什么配知道,就你這種只顧惜自己的人渣!” 斯文如蕭然,被一個不認識的陌生人麻城人渣,臉上神色并不好。但最終還是選擇了沉默,許久才冷漠地吐出一句話,“罵完了?那么請你馬上離開”。 凌栩氣不過,將古籍《樂經》帶出屋子,這時才發現竹簡泛著淡淡的青色。他,也許該問一下那個少年。 少年從書齋里間出來的時候看到的就是坐在桌案前神色陰郁的凌栩。嘴角一抹不知所以的笑露了出來,桌案旁除了少年才沏好的茶,還有一卷顏色呈淡青色的竹簡。見到少年出來,凌栩一路闖紅燈過來的焦灼和氣憤此刻都化成了無所適從的委屈,問向少年的腔調里帶著些哽咽“韓回,夔典死了是不是?他死了”。 是的,就是無所適從的委屈,他為那只名為夔典的縛靈委屈。也許,從一開始夔典的出現只是為了一個子虛烏有的答案,他不過只是樂師心心念念,求而不得、放卻不下問題產生的執念,生來也只是為了幫助樂師的轉世尋找到那個答案。 可是,夔典也是靈啊,有自己的思想,有自己的懵懂意識,夔典也有執念啊,他的執念不是求一個答案,只是千百輪回,護樂師世世安康而已。 少年淡淡地看著凌栩喃喃低語,凌栩一張貴氣張揚的臉上總是帶著自己驕傲的神色,可這樣滿目疼惜,甚至淚光在眼角打轉的凌栩,少見或者不曾見過。少年在心底嘆息一聲,果然是至情至性之人。 “茶是才煮的,剛才喝快了,燙著舌頭了吧?!鄙倌曜搅梃虻膶γ?,給自己倒上一杯色澤清淡的茶湯。 不徐不緩的語氣配上莫名其妙的說話內容讓凌栩一時回神,這種時候不安慰一下自己受傷的心靈而去關心自己的舌頭有沒有被燙著真的好嗎?雖然,他的確是被燙著了。 “你怎么知道我舌頭被燙著了?” 凌栩收住情緒,剩下一臉的戒備。 “我猜的?!?/br> 少年兩根修長的指骨又開始在桌案上不急不緩地敲扣著。目光卻在對面凌栩的桌案上。凌栩疑惑,朝著少年的視線看去,自己的手放在一側桌角,食指和大拇指背部微微泛紅,青瓷的茶盞里半盞茶冒著森森的熱氣,茶盞底座一點兒茶水灑在桌案上。 “我把《樂經》帶回來了?!?/br> 凌栩朝竹簡所在的方位努了努嘴,又是那個玩世不恭的青年。 少年眉眼清雋,燦若星辰的眸子盈滿了清淺的笑意,煞是好看,“嗯,辛苦你了”。 “夔典真的因為補全了《樂經》殘卷,所以消失在這個世界上了嗎?”凌栩悲涼疼惜的情緒盛滿目光,帶著一絲微弱的希冀。 少年故作驚詫,就算是驚訝,臉上依舊是淡淡的微笑,“哦,原來你不知道啊,看你反應這么強烈我還以為你知道的”。 “知道什么,難道我應該還需要知道什么嗎?” 凌栩見少年一臉的幸災樂禍,不知道為什么總有種自己被這人利用了還傻傻不知所以的錯覺,到底自己該知道些什么呢? “就是你口中的縛靈夔典啊,既然你自己聽故事也看出來了,縛靈的執念并不單單只是需要知道那個答案,還有想要守著的人?!?/br> 少年將桌案上的竹簡細細拿在手中打量,口中并不停下,“你以為作為擁有近乎永恒生命的靈而言,需要歷經生老病死、悲歡離合種種痛苦的塵世有什么好?有什么能讓一只縛靈苦苦執念的?不過是樂師一人而已。夔典作為縛靈,正常的人在正常情況下是看不到他的,但是夔典確確實實以蕭奕的身份留在了蕭然的身邊。那只靈,為了想要這一世能好好待在樂師身邊,纏著我幫助他成為了人,條件是補全《樂經》交給我?!?/br> 凌栩知道這些,除了不知道夔典已經是一個人之外,其他的自己都是知道的,但是又有什么用呢?只要《樂經》補全了,夔典在世間就不存在了,而他想要守在樂師身邊的想法不也是如夢幻泡影? 難道說? 凌栩從來都不是遲鈍的,很快就反應了過來,“難道說,從一開始,夔典就根本是沒打算能有一生那么長的時間陪在樂師身邊。哪怕只是一段時間自己也是滿足的?” 那只靈,從一開始就知道沒有一生那么長的時間能陪在那個人的身邊,卻依然愿意放棄永恒的生命,經歷世間苦痛,換一段溫存。 “所有人都以為夔典會消失在那場夢境里,包括夔典自己,但是,因為這樣的執念,所以?” 所以,這唯一的一世為人,夔典還好好的活在這個世界上。 凌栩話沒說完,書齋里間的門忽然被打開了,蕭奕站在那里,沒看少年和凌栩的方位,卻緩步走來,看向了書齋的門口,蕭然等在那里,微微笑著,“蕭奕,我來接你了,我們回家吧”。 “走了,幫我整理一下書?!鄙倌昀€有些不明所以的凌栩拐到了書齋的另一側。凌栩估計是沒有反應過來,正想問個明白。 “我以為,蕭然不要夔典了,畢竟他知道夔典是帶著目的性去到自己的身邊?!?/br> “可是,現在的不是夔典,只是蕭奕。并且以后都沒有夔典了,只有蕭奕??炊@點,方才是出來了?!鄙倌昵屐`的眸子里閃過一絲狡黠,凌栩忽然地恍然大悟。 “那,《樂經》‘何為樂’的答案到底是什么?” “樂師,嚴遂,嵇康,蕭然,夔典,人世悲歡苦樂,千般念想,一念一劫。所謂樂,有所謂樂是世間治世之聲,都不過是些帝王之詞,音樂治世是一種表達,心之所向,即為自己心中的音樂?!?/br> 少年將《樂經》歸置放好,和凌栩再出來時蕭然和蕭奕已經離開了書齋。書齋主人目送他們走在道路上,消失在茫茫的人群中,轉身來到桌案上收拾茶具。 是想到了什么,看著凌栩,又淺淺笑了,“記得《紅樓夢》里有首《好了歌》,說世人都曉神仙好,唯有功名忘不了。紅塵俗世尚且讓一只活了三千多年的靈所執念,哪里只是忘不了的功名,數不盡的熱鬧繁華,總歸還是有人貪戀在這樣的人情冷暖里交得一二有趣靈魂、三四妙人知己,能守一時,也是好的”。 “那你可算這一二有趣靈魂、三四妙人知己?”凌栩湊到少年翻開的竹簡前,不在意地看一眼竹簡上的文字卻偷偷打量著少年,想要認真地聽聽他的答案。 少年淺笑,道“我?我忘了妙人的標準是什么了?!?/br> 少年想,妙人,大抵都是沒有標準的…… 晨光熹微,燈燭未剪,方家府邸一晚燈火通明,照得園中游院亭廊、假山池水可見分明,府上皆是一片縞素,守靈、哭靈的人跪了一地。這些無一不是在告訴人們,這個人人稱羨的世家大族有人去世了。 而這個人,就是一向受人們敬仰的方家家主方淵潛。 靈堂里,那口金絲楠木的棺材在幽幽的燭光下泛著一絲鬼氣,給人以沉郁壓抑的感覺。 方家嫡長孫方睿此時正為他爺爺的靈堂面前守靈,只是方睿再懂事也不過是個十二、三歲的孩子,守了一晚,再加上連日來的悲傷與疲累,現在已經跪在靈堂里睡著了。 “小睿?”青年男子從靈堂外面走進來,見方睿累得睡過去不由寵溺地搖了搖頭,眸中帶著欣慰與憐惜。 青年男子心底嘆了嘆氣,到底還是孩子。 這青年男子就是方睿的三哥方皓云,不過因為是庶出,并不能替方睿到靈堂守靈,只能在外面cao持,雖才加冠不久,卻已然可以獨當一面。 他們的父親因為一次外出行商的過程中被匪徒劫殺,爺爺方淵潛才一直出面經營著事物。到底是世家大族,根基深厚,這些種種都不可輕易動搖,方淵潛為人處世,外加那些從商之道都是穩中求進,方家非但沒有因為嫡長子的死去而凋蔽,反而更加欣欣向榮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