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節
“對,是你們的主考官送來的,秦舉人也收到了?!鳖D了頓,程表哥強調道,“只有你和秦舉人有?!?/br> “這是什么意思?三月桃花宴?” 路謙是一臉的懵圈,下帖子的人就是會試的主考官大人。理論上說,只要這次會試路謙被取中了,他就算是主考官的門生。但問題是,他落榜了??! “我聽秦舉人的意思是,他肯定要去的,還說這種甭管對方有什么打算,對他都是有百利而無一害的?!?/br> 那倒是…… 路謙心說,就他這個情況,對方想圖謀啥都坑不到他。 若往好了想,可能是主考官欣賞自己,打算提拔自己,那這樣的話,甚至就可以不用再參加下屆會試了,直接以舉人身份出仕。 朝廷原就是允許舉人謀官的,只是因為官職少人卻多,若是進士那絕對是百分百可以謀到缺的,可若是僅僅是舉人,只怕是三四個人爭奪一個官職,看的卻不是才華而是后臺了。 路謙決定要去。 既如今,程表哥就將出發時間往后挪了兩天。 等到了那一日,路謙是同秦舉人一道兒赴宴的,地點是主考官府上的桃花園里。 直到這時,路謙才知道主考官姓朱。 講道理,人家姓啥跟他沒有一文錢的關系,但祖宗又炸了。 “他姓朱!他居然姓朱!他配姓朱嗎?他不配??!” 路謙:……噢。 桃花宴的過程就不必贅述了,就是很常規的互相介紹,喝酒品茗賞花作詩,整個宴會氣氛都不錯,主賓皆歡。值得一提的是,參加此次桃花宴的人,除了朱學士和他的子侄外,剩下的全部都是這一屆會試落榜的人。 更確切的說,是年輕的落榜考生。 路謙沒弄懂朱學士的意思,他只是很配合的品茗作詩,沒喝酒,只因他不勝酒力。 還是等宴請結束后,秦舉人猜測道,朱學士可能是不大喜歡這屆的考中者。想也是,他一個滿腹經綸的學者,結果被上頭逼著選出一群干實事的人,又不能反駁還得照做,自是憋屈得很。 事實跟秦舉人猜測的還是有些出入的,朱學士的確不喜這屆的考中者,但他還是盡心盡力的幫朝廷選出了一批合適的人,又因為對方的路子跟他截然不同,他可以說是很用心了。 至于這場桃花宴的目的…… 三月十九這日,路謙人都已經站在太和殿前的體仁閣里時,他還是懵圈的。 然后,他就看到祖宗把自己卷吧卷吧團成了一個胖球,一下子砸到了位于高座之上的康熙帝臉上。 路謙:…… 第11章 博學宏詞科。 頭一次,路謙站在了祖宗這邊。 太過分了!太嚇人了! 要知道,他上個月才剛經歷了堪稱拿命去搏的會試,那是實實在在的身心備受煎熬。天氣冷得夸張,試題難得離譜,他能全須全尾的從考場出來,就用盡了所有的運氣。因此,就算得知自己沒被取上,他也坦然接受了。 都活下來了,還奢求什么呢? 結果,等他尋到了合適的書院,又送走了程表哥和秦舉人,才剛適應了書院的環境,就被朱學士提溜到了這里。 朱學士是昨個兒下午派人來找他的,讓他晚間好好睡一覺,早上吃飽點兒別喝水……巴拉巴拉的叮囑了好一番,弄得他一度以為祖宗暴露了,上頭要抓他過去殺雞儆猴。 萬萬沒想到啊,他被提溜到了這里。 甚至他還是在宮門口等候的時候,才了解到了大致的情況。 卻說,康熙帝從去年元月就宣布要增設博學宏詞科,時間就定在今年的三月初一。后又因為某些變故,挪后了大半個月,拖到了今日。 朱學士還叮囑他,讓他好好發揮,萬一被取中,前程無量。 天降餡餅??! 但是吧,也的確怪嚇人的。 這個時候就要感謝祖宗了。換個人只怕已經嚇傻了,當然路謙其實也沒好多少,但總得來說,他穩住了。 這副不驕不躁的模樣,倒是讓朱學士高看了一眼。 …… 康熙帝沖著底下人微微頷首,他沒作過多的言語,很快宣布開考。 偌大的體仁閣里,早已準備好了桌案筆墨。跟貢院不同的是,這次并沒有小隔間,所有人都必須席地而坐在殿內答卷。當然,也不是真正的席地而坐,還是有個蒲團的,要不然就三月這個天氣,坐個半天也一樣能把人凍僵。 只這般片刻工夫,路謙已經悄然的掃視過其他考生了。令他驚訝的是,在場的多半人都是四五十歲的老者,尋思了一下先前自己和秦舉人被朱學士邀去參加桃花宴的事兒,他還道這次會碰上一群年輕人呢。 更詫異的是,在場的考生最多不超過一百五十人。 盡管路謙沒通過會試,但他卻知道本屆會試一共取中了三百零七人。這些人全部會參加四月里的殿試,甭管殿試的成績如何,除非發生極為特殊的情況,要不然這些人最差也能搏個同進士出身。 但那是殿試的情況,這博學宏詞科又當如何呢? 路謙啥都不知道,他能保持鎮定都得感謝祖宗多年來的栽培和磨礪。 很快,他就隨著其他人按順序入座。 這次倒是沒有號子了,只有小太監引著他們入座,身前矮桌上的文房四寶自是俱全的,除此之外并無其他。 待眾考生皆落座后,康熙帝便宣讀了今日的考題。 試題有二,其一為《璇璣玉衡賦》,其二為《省耕詩五言排律二十韻》。令眾考生直接在紙上作答,并于最末寫上名姓籍貫。 路謙聽得認真,這其實蠻難的,畢竟祖宗一直不曾消停,又是將自個兒團成球拍打在康熙帝臉上,又是索性一屁股坐在康熙帝的頭上??傊?,花樣百出到看著就特別缺德。 關鍵吧…… 您到底是在折磨康熙,還是折騰您的玄孫子? 好不容易繃住表情聽完了試題,路謙稍稍松了一口氣。他打小就在祖宗的手底下討生活,精通的自然也是祖宗所擅長的方面。像這般作詩寫賦的試題對他更友好一些,若是再來一次會試的那種考題,他覺得自己還是直接放棄比較現實。 趁著低頭研墨的工夫,路謙重新調整了呼吸頻率,凝神靜氣的開始思考如何作答。 早先他得知要面圣考試時,還十分得焦慮,一則是因為怕試題又是關系到民生社稷的,二則也是擔心祖宗再度受刺激炸毛。 幸好、幸好只是作詩寫賦。 作詩寫賦自然也不容易,但起碼考的是明面上的知識,既跟民生社稷無關,又不需要表忠心。也虧得如此,路謙不用擔心祖宗又跑來搞他,像如今這般其實還成,康熙帝離他其實挺遠的,只要他不抬頭望過去,就看不到祖宗又造了什么孽。 少許,體仁閣內便已經一片寂靜。 研墨的聲音,也有紙張翻動的聲響,再便是筆尖落在宣紙上那幾乎微不可聞的聲音。 一篇賦文、一首詩,嚴格來說是花不了太長時間的??绅埵侨绱?,路謙也沒想到,在他還處于醞釀之中時,就有人擲了筆。 路謙勉強忍住了沒扭頭去看,只憑感覺似乎是他右后方的人,他再度深呼吸一口氣,開始提筆揮毫。 …… 半個時辰后,陸陸續續有好些人交卷了。這又同路謙所打聽的殿試情況不同。 事實上,就算是殿試好了,那也是統一答卷統一上交的??蛇@次,似乎很隨性,只要有人舉手示意答完了,便有小太監上前將答卷平鋪置于托盤內,呈到御前。 到路謙答完時,已有三分之二的人將答卷交了上去。 答完之人自是被請了出去,卻不是立刻離開,而是被引到了一旁的偏殿里。 說是偏殿,其實就是一個個狹小的房間。路謙過去時,那房里已有十來人,老少皆有,應該是根據交卷的順序安排的。 大概是因為人在宮中的緣故,所有人都是一副坐立不安的模樣,不像會試考完后那般吵鬧。 安靜倒是安靜了,就是靜得令人害怕。 幾乎就在路謙站定時,祖宗就沖了進來:“你個混賬玩意兒,你咋不跟人家好好學學?” 路謙一臉的莫名其妙。 祖宗壓根就沒給他說話的計劃,徑自叨叨著:“第一個交卷的那個考生,姓嚴的,只寫了一首《省耕詩》就上交了。這屬于嚴重違規??!” 第一個交卷的?那不就是坐在他右后方的考生? 路謙環顧四周,發現對方跟他并不在一個屋里,頓時就沒了興趣。嚴重違規又如何?大不了也就是落榜罷了,只要沒吵沒鬧沒搞事,總不至于被治罪的。 才這么想著,就聽祖宗語帶興奮的道:“這要是擱在大明朝,必是會被判罪的,起碼也要判個終生不得入仕!這人好啊,這人不得了啊,這才是有氣節之人!” 一時間,路謙分辨不出來祖宗這是在嘲諷還是真的佩服。 趁這檔口,路謙用口型示意祖宗給他說說博學宏詞科的來歷。祖宗嫌棄的看了他一眼:“你怎么什么都不知道?” 路謙心說,我不知道難道不應該是你的問題嗎? 教不嚴,師之惰。 “罷了,也怪不得你。別說你了,只怕不少入仕的官員都不一定清楚這詞科?!?/br> “博學宏詞科的歷史,只怕要追溯到唐朝開元年間,它屬于科舉考試制科的一種,但又是在科舉制度之外的特殊存在。它跟三年一次的科舉正科不同,跟恩科也很大的區別。確切的說,它更像是選擇名士,而非官員?!?/br> 這么一說,路謙就明白了。 本屆科舉臨時變卦,他聽說是因為朝廷急缺能干實事的官員所致。而照祖宗的解說,這博學宏詞科更像是正科的補充。說白了,科舉的本意是為朝廷選官,而非真的選拔文詞卓越之士。 更簡單的說,就是一個要能干正事的,另一個就是要能逼逼的。 路謙兩眼放光,這不正適合他? 祖宗當下就潑了一盆冷水下來:“你就是那湊數的!依我看,舉薦你的那頭朱,肯定是拿你當備用的。我是不知道清朝改沒改規矩,反正以前的博學宏詞科,那都是舉薦的。正三品以上才有資格,且不論對方是什么身份,上至進士、已入仕的官員,下至白丁,只要有人舉薦皆可參與。你說,他為何不舉薦自家子侄?” 路謙才不管朱學士是出于什么目的舉薦了他,就算有陰謀又如何?他孑然一身怕個啥? 再說了,他都落著實惠了,還非要追究動機,也太扯了。 稍片刻后,又有小太監過來了,卻是要帶他們回去。 如果是正科的殿試,盡管考題更多考試時間也更長一些,但的確也是在考完當天就出結果的。通常是由圣上取三鼎甲,再由其他人評判出二榜進士。剩下的人自動算入三榜之中,賜予同進士功名,也算是變相的安慰了。 只是令人意外的是,等他們回去后,卻被要求依著方才的座次再度入座。 隨后,康熙帝宣布加試一題。 到底是大清朝頭一次增設博學宏詞科,眾考生估計明白的沒幾個,聞言也只頂著一頭霧水入了座。 只聽康熙帝道:“諸位的賦文詩詞,朕皆已賞閱,心中也有了數。如今,朕想問諸位一個問題,可答也可不答,無論作何解答,朕都不會怪罪于任何一人?!?/br> 頓了頓,他又添了一句:“自然,朕還是希望諸位能夠暢所欲言?!?/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