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4
在我看來,家里并沒有因為大哥的離家而歸于平靜,倒是小姨和父親的爭執越演越烈,很多時候,他們已經不會忌諱大打出手的時候,身邊有一個九歲的孩子。 通常在這個時候,林媽會借故把我支去廚房,或者是叫我捂住耳朵,躲得遠遠的。 大哥自離家之后,也回來過幾次,但是后來隨著那兩人的次次不停的爭吵,最后幾乎是半年回來一次。 也許,對于他來說,回來就是來履行對我的承諾,一次兩次都是無所謂的。 再一次的,小姨又和父親爭吵起來,我捂著耳朵躲到了柜子里。 父親暴躁如雷的聲音在走廊外響起,“秦姝貝,你給我站??!” 接著有急躁的腳步聲開始追逐著,小姨有些微微氣喘的聲音響起,“你放手,阮燁誠,你放手……” 父親大吼,“不放,我這輩子都不會放手,秦姝貝,你死了這條心吧!” 好半天,小姨都沒有說話,只是嚶嚶的哭泣聲響起,那聲音似憂似愁,帶著無力的絕望和乏力的掙扎,就這樣穿過層層堅韌的墻壁刺透到我心內的最深處。 父親的腳步聲漸漸遠去,小姨沒有動靜,依然幽幽的哭泣。我拉開柜子門,跑到小姨面前。 “小姨?” 小姨抬頭看了我一眼,那美麗的大眼因為哭泣而變得紅腫,曾經性感的紅唇也透著幾絲血痕,美麗的亞麻色長卷發也變得凌亂不堪,散亂的撒在潔凈的脖子上,整個人因為滿臉淚痕而顯得格外楚楚可憐。 小姨就坐在冰冷的地板上幽幽看著我,沒有說話,也沒有動,美麗的大眼里滿是茫然無措。 我拉了拉小姨的手,試著叫了聲,“小姨,我是棉棉??!” 好像聽到什么刺激到她的詞句,小姨突然撲過來,掐住我稚嫩的脖頸,撕心裂肺的叫著,“都是因為你,是你,全是因為你,你這個令人憎惡的東西,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你……” 我望著面前我一直尊敬著,愛護著的女人,那眼里迸發出來的強烈的恨意是我熟悉的小姨么?是那個總是抱著我講故事,笑得一臉溫柔,是那個在背后搖著秋千,笑得燦爛,是那個送給我很多布娃娃,做好多好吃的溫文爾雅的小姨么? 不,肯定不是,小姨不會笑得這么猙獰,小姨也不會傷害她最寶貝的棉棉。 不會,這只是一個噩夢!不會,這肯定是我的錯覺!啊,不會,肯定不會是小姨的!不會??! 但是脖子上那雙用力越用越猛的手又是什么,那越來越急促的呼吸有代表什么,還有面前旋轉得越來越快的場景又是什么呢? 好黑…… 好想睡…… 好難過…… 啊…… “棉棉小姐,你醒了啊,感覺怎么樣?” 我睜開眼睛,嗓子有些疼,“林媽,我怎么啦?” 林媽抹著眼淚,摸著我的頭,“沒事,小姐,只是因為夏天太熱,你中暑暈倒了!” 是嗎?真是這樣嗎?我摸了摸發痛的脖子,難道這一切只是我的夢,但是為什么這個夢是如此的真實與痛苦。 那無力掙脫的大手,那種強烈的窒息感,那越來越稀薄的空氣……一切的一切都異常真實。 喝了一口林媽遞來的蜂糖水,我問林媽,“林媽,小姨呢?” 林媽接過杯子的手一頓,不過只是一瞬間,又旁若無事的把杯子放在旁邊的一矮柜上,“夫人,出去同學聚會了,還沒回來?!?/br> 如果是現在的我,一聽到這話就知道那肯定是謊言,小姨那么疼我的人,怎么可能在我暈倒了還沒驅車趕回來,只是當時的我太年幼了也太相信小姨永遠不會傷害我,所以只是默默的點了點頭,然后沉入夢鄉。 晚上的時候,我醒了。 小姨坐在我的床邊,紅著眼,見我醒來,大眼里有一刻的慌亂,隨即傾身過來摟住我,“對不起,棉棉,對不起,棉棉……” 我回抱著小姨,感覺肩膀一股熱流緩緩流下。 “小姨,棉棉沒事了,小姨……” 小姨放開我,摸了摸我的圓臉,又摸了摸我發痛的脖頸,哽咽,“棉棉,還痛么?” 我升起小手,抹去小姨盈盈大眼中的淚花,“小姨,棉棉不痛,小姨不哭,棉棉真的不痛!” 小姨聞言,又是緊摟著我一陣流淚,好久好久。 那晚,小姨破天荒的沒有回到父親的臥室,只是摟著我,一遍一遍的給我講著那些熟悉的童話故事,最后,小姨合上書,對我說,“棉棉是個住在高樓里的公主,終于有一天,王子會騎著白馬,拿著寶刀,過關斬將,把棉棉接到幸福的城堡!” 我樂,抬眼望著小姨,“小姨,那棉棉是不是要把頭發留得長長的,然后讓王子爬上來???” 小姨抱著我,輕輕的笑道,“是啊,棉棉快點長大吧,長大了才會遇到自己的王子!” “那小姨,王子都長什么樣的?” 小姨點了點我的額,又捏了捏我rou嘟嘟的臉,“王子啊,都很漂亮的!” “那大哥也是王子了?”我腦中浮現出大哥濃墨的眉毛,黝黑的大眼,筆直的鼻梁,還有紅嫩的薄唇,是我見過的最漂亮的男生。 小姨身子一僵,好半天,嘴里才悠悠的說,“你大哥也許是王子……也許是……惡魔!” 那時的我很是疑惑,為什么小姨說長得漂亮的大哥也許會是王子也許會是惡魔,但是后來我長大之后在書上看到揮著黑色翅膀的惡魔路西法時,赫然明白,原來不僅王子很漂亮,惡魔也照樣漂亮! 暑假的時候,我決定去學校找大哥。 原因是大哥已經很久沒有回來看我了。 我背上書包,包里七七八八的放了很多吃的零嘴。林媽曾說禮多人不怪,她邊說著邊往她那藏青色的大包里塞滿東西,有梅花糕,雞腿,牛rou干,米花糖,桃片糕……林媽要去看望她那虎頭虎腦的小孫子。 裝好東西之后,我想到了一個嚴重的問題,那就是我不知道路。 打個電話給大哥? 不,大哥沒有留電話。 那問林媽? 不,那豈不是暴露了我的目的。 林媽現在防我出去玩防得跟那個賊一般。 有了,大哥的臥室肯定有地址,不是那金光閃閃的錄取通知書上寫著有學校名稱與地址么? 事實證明我阮棉棉其實還是很聰明的,不是二牛他們說的弱智和低能。 我溜進大哥的臥室,果然在抽屜里找到了那閃閃的錄取通知書。 CX大學——某某街某某路某某號。 我拿只筆,抄在自己軟軟的手心。原來我經??吹叫∫逃涬娫捥柎a時就拿筆寫在手心,小姨說這既是節約用紙,又是方便記憶。 背著書包,我趁林媽在花園晾衣服,偷偷的溜出大門。 不過,馬上又遇到了大麻煩。 望著面前蜿蜒又冷清的公路,我撫額,好像我忘了一個更重要的問題,那就是我該怎樣去大哥那里呢? 以前下山的時候,都有小姨開車,或是司機林伯開車的。 就在我獨自懊惱的時候,一輛黑色的大車很炫的在我面前停了下來,還刮起一陣灰塵。 塵埃落地。 車窗開了,一個很是漂亮的jiejie漾著笑意問我,“小meimei,你一個人在這干什么?” 眾所周知,小孩子對漂亮的東西往往沒有抵抗力,于是我也甜甜的答著回答道,“我要去看望大哥?!?/br> “你大哥?”漂亮jiejie揚起她好看的眉毛,很是疑惑。 我說,“我大哥叫葉軒轅,在CX大學讀書?!?/br> 漂亮jiejie聽到大哥的名字好像呆了片刻,然后驚訝的看了我一眼,“你是葉軒轅的meimei?” 我點頭承認,“我叫阮棉棉?!?/br> 漂亮jiejie一聽,笑翻,“真是人如其名啊?!?/br> 我有些生氣,這漂亮jiejie一點也不好心,自己雖然是胖了點肥了點,可是也不用當眾笑得這么大聲。 漂亮jiejie見我有些生氣,開了車門,“那個棉花糖啊,我送你一程如何?” 這還差不多,我興高采烈的爬上副駕駛座,對這開車的漂亮jiejie就是一陣道謝,“謝謝你,漂亮jiejie?!?/br> “咳咳……”漂亮jiejie好像被嗆到的樣子,咳嗽了半晌,才慢慢轉過頭來對我嚴肅的說,“我是漂亮哥哥,不是漂亮jiejie!” 我回過頭來,上下打量了一番,回了他個“你在撒謊”的表情。 明明長得比小姨都還漂亮,怎么會不是jiejie,最多是胸稍稍平坦了點。 到學校之后,我才知道了他真是漂亮哥哥,而且還是大哥的同班同學也和大哥住在同一個寢室。 他說他叫凌晟,還說他風流倜儻,玉樹臨風,器宇不凡……反正一堆廢話。 說實話,我還是比較大哥那樣內斂的人。小姨說了,男人就應該像孫悟空那樣沉著內斂一棒子打死妖怪而不是想唐僧一樣八卦啰嗦只知道逃命和喊救命。 這樣的男人八成靠不住。 我拉了拉旁邊還在一個勁吹噓自己有多么優秀多么與眾不同的凌晟,問道,“大哥,在哪兒?” 凌晟一腳踢開大門,揚起嗓門就喊,“葉木頭,你家小胖妹來看你了?!?/br> 隔了好久,大哥才從一間房里走出來,瞪了笑得像只狐貍的凌晟一眼,轉頭看見我,神色立刻變得淡漠,“你怎么來了?” 我正欲開口,凌晟笑著拍拍大哥的肩,打趣的問道,“千里尋夫……” 轉頭見大哥臉色不善,又摸了摸鼻子,灰溜溜的補了句,“哦,錯了,是千里尋兄來了!” 大哥拍掉肩上肆意的大手,眼里沒有久別重逢的喜氣,只是那樣冷漠的看著我,最后,終于吐了一句,“你回去,以后都不要來了!” 我被大哥話語中的冷意和嚴厲嚇得往后一退,嘴里還是怯生生的喊道,“大哥……” 大哥沒有動容,反而大力的把我往門外一推,“我說的話你沒聽到么?給我回去!以后不準再出現在我面前!” 我看著面前依然俊秀但是卻更加冷漠的大哥,這是我的大哥嗎?是曾經緊緊把我摟在懷里的大哥嗎?是曾經偶爾會陪我玩,給我編草蚱蜢的大哥么?為什么我周圍的人都變得陌生變得我不再認識了,小姨是,大哥也是。 我坐在門外的地板上,不死心的問,“為什么?大哥也不要棉棉了?” 大哥抬眼,居然笑了,“因為你是一個弱智,一個包裹,而我葉軒轅最討厭弱智和包裹了!” 那一瞬間,我看到大哥的笑,居然響起了小姨說的話,說大哥也許是王子,也許是惡魔。是啊,那樣惡毒且帶著恨意的笑,是那個王子一樣的大哥所發出來的么? 不明白,還是不明白。 但是好歹明白了一件事實:原來二牛說的沒錯,我真是一個弱智呢。 不光是弱智還是包裹呢。因為我,小姨才會不顧自己的不樂意嫁給父親,也是因為我大哥才離開家搬到外面獨自住的! 因為我,一切都是因為我!一切都是因為我呢! 林媽,你說錯了,棉棉不是個好孩子,而是個被厭棄的壞孩子呢! 沒人疼,沒人愛,努力的裝乖聽話,到最后還是被人遺棄,也難怪mama一生下我就不要我了,這樣不討人喜歡的孩子,又有誰會要呢。 奇跡的,我并沒有哭,只是看了面前的緊閉門一眼,輕輕的說了句對不起,然后揀出包里的零嘴后,默默的離開。 對不起,大哥我給你添麻煩了。 屋內。 凌晟看著捏緊拳頭的一臉戾氣的葉軒轅,不由得安慰道,“既然不忍心,何必說出這些傷人的話?她還是個孩子!” “孩子?”葉軒轅大笑,“孩子又怎么樣,怪只怪她是那人的心肝寶貝!而我不是那人,我不會留一個以后會是弱點的人在身邊!” 凌晟搖搖頭,沒有在說話。只是內心泛起一陣悲涼,葉軒轅啊,葉軒轅,你說出這話的時候就已經承認了那孩子會是你一生的弱點與牽絆的,你以為人心會是那么容易控制的么? 凌晟望著窗外依稀燦爛的陽光,心下一陣黯然。 很多年后,他還是會記得那個冰冷的手術臺上,那個渾身淤青傷痕奄奄一息的軟軟棉棉的孩子,同樣也會記得,葉軒轅接到醫院電話的不可置信與聽到醫生面無表情的宣布那孩子xing侵犯嚴重,zigong破碎,以后再不能有寶寶后那夾著悲傷懺悔懊惱與心疼的仰天長嘯。 原來這一切,上天早已注定,都是命運在開玩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