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2節
他是去過廣東的,在當地還呆過一段很長的時日,對這種白色毒菇當然還有很深的印象,否則也不會指名要廣東一帶的農人進京了。因便對連太監道,“年年這個時候,廣東是有這種鮮菇出產,看著和一般的平菇幾乎沒什么兩樣,和鮮口蘑也十分相似——嘿,兩邊產地不同,我倒是從沒想過這一點。這種毒菇很難分辨,除了極有經驗的當地人以外,幾乎沒人能把它們從一般蘑菇里挑出來。據當地說法,那是食之必死,無藥可救。當地人起了諢名叫做‘鎖喉菇’。不過這也是一鄉一地的叫法,這幾位叔伯估計是沒聽說過?!?/br> 幾個老農連官話都聽不大懂的,見連太監望去,也只是露出憨笑步步封疆全方閱讀。連太監眉頭緊鎖,想了一會,便問權仲白,“這種菇子,鮮菇能保存幾天?” 權仲白道,“這我怎么知道?這種菇這么毒,誰也不會去刻意栽培吧,不刻意栽培,怎么知道它的特性?再說,它又如此樸素,一般人除非吃死了,誰知道是它?要留種我看都挺難的。而且鮮菇嘛,都是摘下來就吃,第二三天有的都會爛。能不能從廣東運到京城還不爛,我也不曉得?!?/br> 他說的都是大實話,連太監也只能點頭不語,幾個老農有得聽懂了的也附和道,“這菌子誰能種?還不是都去掘的?!?/br> 至于能擺幾天,這問題他們當然回答不了,都說有遇見了,分辨出來的全都埋土里,免得被人誤食惹出慘劇。只有一人道,“有一次埋了一叢,大約半斤多,也是埋在土里,這樣半個月以后,聽說村里有牛死了。一問之下,才知道去了那片山坡吃草?!?/br> 這樣看,用土保鮮,半個月還是能保住的。連太監又問了些細節問題,并未表態,也不深入追問權仲白,便請這些老農多加分辨,盡量把毒菇都挑出來。 權仲白見勢,便起身告辭,連太監亦不多留,權仲白觀他眉宇似有心事,心中也有些計較。等回了屋子,見蕙娘不在,便自己盤膝沉思。一時蕙娘回來了,見他如此,便笑道,“做什么和僧人似得,還參禪呢?!?/br> 權仲白道,“二皇子的死,說不定是永遠都查不出一個結果了?!?/br> 他一句話,倒是把蕙娘臉上的笑給說住了。她揚起眉毛,靠在床邊道,“怎么,廣東那邊人一到,線索就水落石出了?” “這倒還不至于?!睓嘀侔装咽虑榇笾乱徽f,“當時我看連太監臉上就有點心事了,不過他也沒顯出來……” 他還沒往下說呢,蕙娘已經皺起眉頭,喃喃道,“這個人,起碼得出身西北,吃過鮮口蘑,又在廣州長住過,聽說甚至親眼見過這白毒菇,才能發覺其中的相似之處?!?/br> 單單這個條件就足以篩選掉一批可能的兇手了。權仲白又道,“起碼這個人在廣州還要有一定的勢力,能不動聲色地采到大量的白毒菇,在限期內運來混入口蘑內……” 這個人選那就已經限制到一個很小的范圍內了,蕙娘又一次不需權仲白的提示,道,“你是說,廣州到北京的快船……” 這艘快船,運送的是廣東水師的軍情,水師的當家人是誰,不正是三皇子的姨夫許鳳佳? 夫妻兩人對視了一眼,均覺出了對方心中的震駭。不論這件事是不是許家所為,只要連太監如實上報,這些事,他們想得到,皇上會想不到?一個鬧不好,許鳳佳和皇上之間,頓時就多添了幾分猜疑…… 在四處開戰 的多事之秋還來這么一出,要不是明知鸞臺會在此事上完全清白,蕙娘都會直接相信這是鸞臺會所為了。這一招真是又絕又陰損,抓準了皇帝的多疑心理。難怪權仲白說連太監不會往上報,按他和楊七娘的密切關系,只怕在這件事上,他肯定是傾向于許家的。 “不過,有傾向是一回事,辦差事又是另一回事了?!彼愠烈髦?,“這么大動干戈,人都請回來了。不如實上報也禁不住細查,為許家隱瞞只能是更增嫌疑,連太監多半還是會主動上報?!?/br> 見權仲白掀了掀唇,她便點頭道,“我知道,雖說連太監也會設法通知,不過這件事,我們也得和楊七娘打個招呼,不然,那是要落埋怨的?!?/br> 沒想到,權仲白這一次倒是想在她前頭了,他點了點頭,又提醒蕙娘,“除了楊七娘,桂家那邊,你是不是也得漏點風聲……說到這出身西北,久住廣州,桂家那對小夫妻,不也占了正著嗎?就是桂含沁,現在人也在南邊呢,說嫌疑,他們也脫不得的?!?/br> 蕙娘渾身一震,立刻想到了楊善桐當日的表現:她這才明白了權仲白的表情含義?!鹕倌棠唐綍r總是一副以小家為天的樣子,萬事都不管不顧的,她丈夫不在身邊,蕙娘壓根都沒想到她會有這個勇氣直接去毒殺二皇子。卻是犯了先入為主的錯誤,被權仲白這么一點,她才覺得,的確,說起來,楊善桐也的確有這個動機。 楊七娘呢,一樣也有這個能量,比桂家更不利的一點,就是她在京城勢力豐滿,可說是有這個本事把手□御膳房的原料供應里。而桂家在宮中卻沒有多少親戚,在京里都純屬外人一個。而要說動機嘛,身為新黨的一份子,楊七娘可以說也具有這個動機,只是就蕙娘對她的了解來看,未必會選在此時發難而已。 她收斂了思緒,斷然道,“這件事不好再摻和下去了,就到此為止吧,送出信以后,咱們再別管了。這和別的事不同,一旦敗露那是要抄家滅族的,沒有真憑實據的情況下,貿然往下查,那是自找仇家?!?/br> 權仲白微微點了點頭,也道,“是。就按你說的辦吧,盡過情就別再管了。這事水也深了,誰知道是不是新黨內部誰在運作?二皇子這一死,三皇子站到風口浪尖上,楊閣老為了成全外孫,有可能選擇致仕。如此一來,他的接班人就可出頭了?!悄戏桨l跡的西北人,座下這樣出身的官兒也不少。誰知道有誰就有這份能耐了?水面下的事,太多、太深了。等你送過信以后,我們去沖粹園吧?!?/br> 去沖粹園,算是權家的一個表態——在此事上,權家決定嚴守中立,絕不站邊。這也是蕙娘會選擇的態度,她只是沒想到權仲白居然如此迅速地就下了這個決定:看來,他雖然不喜歡政治,但卻絕不是不擅長政治。別看楊七娘、楊善桐和她都算是有幾分交情,在這種可能傾天的大案里,一份消息,已經是他們能做的全部了。世家和世家間的關系,有時并不是這么簡單的。 # 既然要置身事外,事不宜遲,蕙娘和權世赟簡單地溝通了幾句,使人出門送了信,便張羅著同權仲白兩人回了沖粹園。橫豎幾個孩子都在沖粹園內住著呢,她們也是輕車簡從,說走就走。連權夫人和太夫人都帶到沖粹園去了,京城的良國公府竟是唱了空城計?!菜闶腔乇艿们〉胶锰?,據權世赟的反饋,數日以后,良國公府收的拜帖都有一座山那樣高了:誰都知道權仲白在這案子里的作用,誰都想要點內部消息。權仲白在沖粹園不見外客,他們就來走管事們的路子,連他這樣略有些臉面的管事,都被人糾纏不休。 不過,反正沖粹園僻處京郊,院門距離甲一號還有極遠的路,所以也沒人能干擾夫妻兩人的生活,每日里都有人來送京里的消息,蕙娘的編制也都移到了園中做事。連權世赟都耐不住煩擾跟到沖粹園來,住在外院那邊也是等著看熱鬧:現在三皇子大有可能跟著二皇子倒臺,他豈非十分樂見其成?要不是鸞臺會缺乏手段鉗制文官,恐怕早都要醞釀蓄力,預備事發以后推波助瀾了。 既然要表態中立,權仲白和蕙娘都沒有主動打聽臺面下的消息,從臺面上的進展,卻看不出連太監是否有把進展如實告訴皇帝。反正許鳳佳還是好好地在外頭打仗,皇帝也是毫無動靜,甚至就這么按部就班地按少年夭折,把二皇子給發送走了。又以傷心過度體弱多病為由,把小牛妃送到大報國寺靜修了,都還沒有舀二皇子之死說事。他做的唯一一件略微出人意表的事,便是把年紀還小的五皇子,送到了寧妃宮中養育。 339、墻倒 權仲白畢竟是親自接觸過牛妃的,對于外人來說,牛妃的這一步以退為進,可謂是相當精彩。人雖然已經到了大報國寺,但五皇子在宮中的安全,卻得到了保障,說難聽點,就是五皇子都保不住了,三皇子起碼也能跟著一起栽倒下去。最少也不能讓楊家繼續得意下去不是?在舊黨遭受沉重打擊的情況下,這一步,起碼是讓新黨也有些坐蠟了。 隨著這一步的發展,以及二皇子喪事的結束,京中人心浮動的氣氛,也隨之慢慢地安定了下來:查了,沒聲音了,入土了,移宮了。對于朝廷來說,這無疑意味著二皇子的去世并沒有太多文章,也許就是單純的不幸。起碼,連太監是沒有查出什么來。既然如此,則一切回歸正軌,新黨保持低調,舊黨也不敢輕易提議立儲。畢竟到目前為止,皇帝和楊首輔的關系還算不錯,萬一他真能信任楊首輔,可以一邊立他的外孫為儲,一邊讓楊首輔繼續在首輔的位置上待下去,那么舊黨可就真是虧大了。 隨著西北戰事逐漸升級,東南一帶風云方興未艾,這些官員們也總算是多了正事要做。雖然呂宋土地富饒,完全可以一年多熟,但怎么把這些稻米運到國內,甚至是運到西北,可也得費上不少的思量。這其中更少不得油水,圍繞著可能的利益,新舊黨少不得又要展開一番激烈的討價還價,至于外國使節,在皇上久久沒有發話的狀態下,似乎也已經為眾人所遺忘了。楊閣老沒碰,王閣老就更不會去碰了。 在這樣緊張又微妙的環境下,權仲白甚至是寧可往還于京城和沖粹園之間,也不愿意回良國公府去住,連他通常不肯中斷的義診也都全面停止。各家體會到了他的意思,也都不曾相請,免得真要他把回絕的話說出口了,反而壞了交情。因此雖然外頭風風雨雨暗潮洶涌,一家人在沖粹園里倒是能安穩看戲,蕙娘居中調度,亦約束香霧部的宮中內線不得輕舉妄動,反而更為注意接收西北的消息。 因還沒到一年對賬的秋后時分,宜春號各處除了日常事務之外,也沒有多少事情需要蕙娘親自介入。她平時無事得閑,看看西北戰報,和兒子們說說笑笑,也同權仲白一道在園中走走,說些從前的事。日子亦算是過得十分愜意,只是歪哥老惦記著請許三柔來玩,蕙娘敷衍幾次,只好和他言明:現在許家身份敏感,可不好和權家過多接觸。 歪哥是什么性子?一番尋根問底,到底是把朝局給搞明白了。他這個年紀,對世事已有相當認識,亦深知許家現在處境的尷尬,默然許久,也就不鬧著要見許三柔了。只是到底是要比平時話少了幾分。 時日一晃就過了兩個多月,現在京里最流行的話題也已經不是二皇子的夭折了:這一次,西北戰線的消耗要比眾人想得都大些,若非大秦國家財政富裕,又剛得了呂宋這么個得天獨厚的糧倉做殖民地,恐怕糧庫、國庫都有支持不下去的可能。桂元帥一樣在何家山建筑防線,擋住了羅春南侵的步伐,但這一次他們也是武裝到了牙齒,火器竟比十幾年前還要充足,而且根據反饋,比大秦軍手中使用的火銃都要先進一些,射程遠不說,連子彈爆炸的威力都更大。在上回西北大戰后,好容易繁榮起來的商路,現在看來又要因為曠日持久的大戰而受到打擊了。 至于鴉片一事,自有良國公安排上報,這種事不大不小也是個功勞,良國公正好又在西北,閑著也是閑著,不如掙點閑功了。蕙娘現在倒是又回到了從前云英未嫁時的生活里,反正所有事都有旁人去做,她只管著這些人就罷了。又因應酬一律免去,倒是多了不少閑暇來陪家人。包括文娘,現在也比從前開朗了一些,閑著沒事,還同權夫人、太夫人做做伴。兩個長輩也都絲毫不提從前的事,就連權世赟,知道了以后不過也就說了一句,“王家不識好歹,日后就知道厲害了?!?/br> 現在東北權族,主要還在積蓄力量,因私兵死傷殆盡,權世赟一面在鼓勵族人生產,一面也要把權族在白山的產業好生打理一番,起碼要將老巢穩住,還有一些原本生活在白山的邊沿族人,現在有的要回遷到鳳樓谷居住,有的要從鳳樓谷里遷出來。雖瑣碎無聊,卻是收買人心的好機會。在京城住了一個多月,見局勢發展成這樣,權世赟十分樂見其成,他滿意地回東北去了。留給蕙娘的,無非是‘靜觀其變’四字箴言。 這么著閑了一段,最難得連權仲白都是閑的,蕙娘也是抓緊時間使勁地玩。平日無事常和權仲白一道出去放馬,直到德妃生辰,她才不情不愿地進了京城:雖說二皇子去世不久,但怎么說也是四妃之一,德妃生辰,命婦肯定是要朝賀的,娘家人不能不出面應酬一番。 婷娘在得了提拔以后,連年生辰都要朝賀。當然她位分不高,有些誥命不愿來,隨意托病也不會有人跟著較真。蕙娘已習慣了這最多二三十人的場面,今年進宮,見到院子里幾乎排不下的長隊,倒真嚇了一跳。她因身份高,又是德妃娘家親戚,倒是被排在了前頭,左右一看,除了權家老親戚以外,還有平日里很難看到的永寧伯、昌盛侯等人家居然都到齊了。見到她來,紛紛露出笑容客氣招呼。連素日里最傲氣的昂國公李夫人都對她點頭示意,蕙娘游目四顧,只唯獨不見孫夫人,心里也不免有些感慨。 她此番進來,自然也是紅人,眾人都爭先招呼攀談。倒是楊七娘和楊善桐都在遠處站著,沒有上來。蕙娘拿眼神和她們分別打了個招呼,見兩人神色都十分寧靜,心里也是有點佩服。二皇子的事,肯定不會就這么算了,現在打仗,皇上顧不上追究這個,指不定就在暗地里查案,等仗打完了,才見分曉。燕云衛雖說這些年來也沒能拿鸞臺會怎么樣,那是因為鸞臺會畢竟經營了也有一百多年,四部分離的嚴密結構,平時說來不覺如何,但在反偵查上還是極為見效的。大部分會民都以為自己在信仰教派,又或是為當地幫會做事,就是要查都難。一般的官宦人家,私底下指使下人做點見不得人的事,那要瞞過燕云衛可就難比登天了。若是她們二人中的一個策劃了這番事件,此時表現,亦算心大。當然,就算和她們沒關,這明擺著有嫌疑的時候,還能相信清者自清的人,可不算多。 當著眾人的面,誥命們談論的肯定不是宮里的事,多數都還在說西北的戰事。以及從呂宋那邊源源不絕運過來的名貴香料,還有新型的橡膠輪胎,現在京中也是個話題。不到一年的時間,水泥路已經在京城里流行了起來,不少人過來問蕙娘,沖粹園往官道上的那條水泥路是如何鋪設的。蕙娘笑道,“這也容易,其實造價也不大高的。要比夯土路能好一些,最妙就是不怕雨,塵土也小,搭配上橡膠胎的馬車,坐著穩點兒。其實這個能比橡膠胎要便宜,若只是鋪設家門口那一條,也花不了多少錢?!?/br> 這些貴太太們出門,最怕就是坐車,木胎石板路,能把人給膈死了,就是這樣還是頂好的城市才能有石板路。一般一點的地方,那都是夯土路為主,到了雨天別提多骯臟了,現在有了新物事,誰不希望趕時髦?一聽說水泥路造價不貴,紛紛都來勁了,你一言我一語的,恨不能明日京城里就全鋪了水泥路。又因為水泥和橡膠胎、馬車等等生意,都是廣州生發出來的,眾人亦默認其以楊七娘等為靠山,一時又一哄去問楊七娘,蕙娘倒脫出空來,見楊善桐孤零零站在當地,便不禁走去和她招呼,笑道,“你現在倒是又得空了?!?/br> “我本來一直人緣也不算太好的,京里太太,都要名聲?!睏钌仆┑共淮笤诤踹@個似的,她忽然又自一笑,頗有幾分俏皮地道,“你們家那條路,那樣偏遠,平時沒事誰會過去?她們這一說不要緊,倒是暴露出來個個都遣人去過沖粹園給你們送帖子了?!?/br> 蕙娘不免也報以一笑,“其實還是因為仲白好欺負,一樣都是皇上身邊近人,封子繡和連公公那里,就沒有多少人去兜搭?!?/br> 楊善桐點頭道,“就是這個理,我哥哥從前要不是因為實在沒心眼,也免不得要應酬這些事兒?!?/br> 現在說到楊善榆,她的語氣要平淡得多了,蕙娘額外多看了她幾眼,楊善桐還是那樣大大方方的,仿佛絲毫都不怕她的眼神。蕙娘倒不好多說什么,兩人就這樣默默地站著,又過了一會,楊善桐低聲道,“聽說牛妃現在大報國寺是真正清修,外頭世事一概不問,連五皇子去了寧妃宮中,她也是不喜不怒……嘿,她要早有這份胸襟,又怎會落得如今這個下場?!?/br> 對蕙娘來說,這句話里的信息已經足夠豐富了。她多少有些詫異地瞪大了眼,楊善桐扭過頭來,沖她微微一笑,又再自然地道,“就是因為她的這個性子,得罪得人多了。才報應到孩子身上吧,只可惜,孩子也是命苦……” 這好像倒是把場子給圓過去了,但蕙娘心里還是一陣發怵,她想了想,小心翼翼地正要說話時。楊善桐也湊過來低聲道,“我也是這幾天才知道的,才想給你送消息,你們又在沖粹園誰也不見……孫家幾乎已經完了?!?/br> 蕙娘悚然道,“這怎么說?” 楊善桐聲若蚊蚋,又急又快地道?!皠e人對這些外國使節沒興趣,我哥哥那些同學們卻不同。他們多數都是學過夷人話的,也對泰西有很大的興趣,其中幾個,同使節身邊的侍從倒是結成了好友,時常沒事邀他們出去喝酒做耍,上個月弗朗機使節身邊的一個什么小廝喝醉了,同他們說了好多。被他們聽去以后,這群書呆子也不知道該怎么辦,又因為從前受過哥哥的照拂,現在……我也時常接濟接濟他們。便來問策于我,我讓人給含沁帶了話,含沁直接在廣州給皇上寫了密折。這件事,已經上達天聽了?!?/br> 能泄漏一次的秘密,肯定也能泄漏第二次。桂家行事如此果斷,看來,是已經下定決心要脫離孫家這條船了。再加上二皇子去世,現在他們儼然是從舊黨中脫離了出來,可以說,鸞臺會倒是誤打誤撞地達到了當時的目標。而在西北、南洋兩處戰線都有桂家人身影的情況下,楊善桐還敢這么摻和,可見她也是極有底氣的。二皇子之死,即使是她一手部署,甚至包括定國公境況都是她安排人去打探——她也有信心不會被燕云衛查出蛛絲馬跡。 當然,這也只是蕙娘自己的推測,是否事實如此,還要看接下來的走勢。但僅僅是這個可能性,就令蕙娘對楊善桐有幾分刮目相看了:雖說一心只撲在家里,但這個總督太太,看來也并非什么簡單人物。起碼,她的膽氣和魄力,要比一般的貴太太大得多了。 她還想細問,但看來楊善桐倒是已經不欲細說。正好贊禮太監也邁著方步進了場地,眾人便也都收歇了聲音,開始沉默地排起了隊形。等人散后,蕙娘進里屋陪婷娘說了幾句話,婷娘倒是一如鸞臺會的安排,宮中諸事一概不管,只是安心地養著六皇子。六皇子今年也有四歲,生得十分可愛,身體亦康健得很。就是年歲還小,一團稚氣,卻沒有什么早慧的感覺。蕙娘也不說宮外的事,只隨意談些瑣事,未幾便告辭出宮,留德妃在宮中繼續蟄伏。 又過了十數日,南洋有信到,直入了燕云衛衙門,得益于香霧部的部署,在皇帝看到這封信之前,蕙娘已經盡知其中內容:南洋畢竟是泰西諸國的殖民地,和新大陸的往來,要比大秦密切得多。那里也有一條航線可以直去新大陸,一艘并不知情的商船,前些日子來到呂宋港停泊,也帶來了定國公戰死的消息。一并還證實了蕙娘等人的最壞猜測—— 定國公船隊的損傷比較嚴重,現在連回國都十分困難,隨去副官六神無主之下,已經投靠魯王。 340、跑了 這個消息,燕云衛肯定是以密折上報。但事情已經發生,消息已經傳出來了,現在南洋的又不止一些大商家,呂宋如今正兒八經就是大秦的殖民地了,從前英國人在呂宋的那套行政班子,現在大秦也要照樣再建立一套的。這些人不可能都是沒嘴的死人,燕云衛的專折也就是打個時間差而已,頂多就能捂上兩到三個月。在這兩到三個月里,皇帝按慣例肯定要和內閣幾個重臣都把態度統一好,盡量以雷霆萬鈞之勢把這個案子給定下性來。不然,值此多事之秋,再來一場動蕩,別說舊黨了,只怕連軍隊都有幾分人心惶惶。 這一場勞師遠征,定國公雖然輸了,但也算是情有可原,畢竟蒸汽船的出現,到現在都沒個破解之法。魯王占據地利,又有這一利器,打敗勞師遠征的定國公也是毫不稀奇。不過軍令如山、賞罰分明,輸成這個死樣子,整個船隊都折在了當地,連天威炮都失陷其中了,大秦可說是血本無歸。這個罪責,不可能因為定國公的死亡而被輕輕放過。當然還有隨行許多副官,其家人少不得也要受到牽累。這都是題中應有之義,在這個結局幾乎已經注定的博弈里,唯一可能被改變的只有孫家的結局。當然,這件事也許以前小牛妃還能出出力,但她現在自我放逐去了大報國寺,后宮里再沒人會給孫家說話了。至于朝中,孫家原本的盟友桂家,現在無人在朝,唯獨一個桂含春,還沒有上折子的權力。保持沉默那是在情在理,至于別人,文武殊途,舊黨自己還亂不過來呢,要顧到他們也有點難。 蕙娘和權仲白談起此事時,也有幾分感慨,她道,“此一時、彼一時,若是定國公人還在,即使輸了,也不至于落得這般下場。真是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許多事經不得細思,越想越讓人覺得人生沒味?!?/br> “所以說,你祖父生前雖然權傾天下,卻甘于粗茶淡飯,這其中是有道理的?!睓嘀侔赚F在也很少說這些帶了仙氣的話,此時偶一提起,蕙娘聽著,又和當年不同,已經不再那樣反感鄙視,反而隱約有些認同?!鞍堰@些身外之物看得太重了,一朝失去,怕連活下去的勇氣都不具備。但其實人生真味,哪在這些燈紅酒綠里?!?/br> 蕙娘白了權仲白一眼,半真半假地道,“你總是不放過任何一個敲打我的機會……其實,回避這些享受,又何嘗不是掩耳盜鈴?對酒當歌,該作樂的時候歡笑得起來,該離席的時候也能走得干脆,我覺得這才叫真正瀟灑呢?!?/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