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9節
“的確是我倉促寫就的?!鞭ツ镆矝]否認,因又和許鳳佳商量了一番封錦靠岸診治的事。議定了派人送他們回去廣州的行程,蕙娘便道,“要不要留些水手給你們?畢竟你們應該還沒有去過呂宋吧?” 許鳳佳道,“最好是女公子您和我們一道走,回去以后立刻就能把公司開辦起來,這件事已經耽擱有幾個月時間了,朝中糧荒,可是沒有絲毫緩解?;噬闲睦?,想必是很著急的……” 蕙娘有點暈了:她雖說并不嬌氣,但現在也是急于回廣州去安頓下來好生休息幾日。沒想到皇帝都到這個地步了還不肯放棄立刻設立殖民地,招工過來種地的念頭,但這事又是舍她其誰,因只好嘆道,“說不得,只好和仲白分開一段時間了?!?/br> 第二日一大早起來,除了權仲白和封錦在幾個醫官的帶領下繼續逆風而上,向廣州駛去以外,余下連喬三爺那幫商人都上了軍隊的船,掉頭往呂宋回去。眾人都唏噓道,“倒是可憐了那些人,舍不得在呂宋的一片基業,卻是白做了祭旗?!?/br> 此番順流而下,速度比來時不知快了多少,只是一路果然都未見英**艦,想是當時見機不妙,當晚便掉頭回轉往呂宋去了。但蕙娘此時亦不大著急,她實在是擔心過甚,連他們預備怎么打呂宋都不去過問,一路上只是和喬三爺并盧天怡關在屋內,商量著該怎么建立公司,去大秦招工南下。 不過,在許鳳佳的旗艦上航行,是要比定國公的艦隊舒服得多了。她名正言順的乃是上賓,每天有硝石制成的冰山解暑,也能隔三差五地以淡水擦擦身子。再說又什么事也不用cao心,蕙娘覺得這才算是舒心的航行――許鳳佳的旗艦上甚至還有西洋制法的葡萄酒,口感香醇,絲毫不亞于外國舶來的美酒。據他介紹,這都是楊七娘手下的能人給折騰出來的玩意。若非楊七娘沒心思搗鼓這個,光靠這個釀酒,他們一年也能掙許多錢。 “這就是過滿則溢的道理了?!惫鸷邠u著蒲扇,袖子挽到胳膊根,一腳踩著椅子,瞇著眼慢悠悠地品酒,一邊道,“你們家搞機器,惹得多少人眼紅?再弄個獲利最豐厚的酒,只怕連皇帝看你們都不順眼了。你家那位是深知抓大放小的道理,葡萄酒偷了方子去,人人都能釀,這機器就不一樣了,就是挖走一個師傅、兩個師傅,要仿制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br> 許鳳佳嘆道,“她就是愛搞機器,哪有你說得這么復雜。葡萄酒要搞也可以搞,就是怕她太累而已。再說,這東西賣價太高了,規模不擴大,也就是小打小鬧一番罷了。不值得太費神?!?/br> 只聽他的口氣,便可知道機器行業獲利有多么豐厚了。蕙娘微笑道,“難怪許將軍從不吃空餉,原來是有這么個陶朱翁做你的后盾?!?/br> 今日眾人難得閑暇,兩個將軍邀蕙娘來閑話說公司的事兒,卻沒叫盧天怡,使得這聚會帶了一些家宴的性質――說起來,三人也是輾轉有親的。許鳳佳的態度亦十分隨意,他聳肩道,“在你們跟前也不怕丟臉,我們家的確是楊棋比我有本事,我也服她,這些年我是越來越不帶腦了,反正遇事有她給我盤算?!?/br> 桂含沁撇了撇嘴,老大看不起許鳳佳,白了他一眼道,“你那老爺們的威風都哪去了,這話虧你還說得這樣響亮。葡萄酒你們不做,我們家來做!方子給我,回頭我就倒騰去,我正愁沒錢使呢!” “你們家都靠上了票號,還有什么可擔心的?”許鳳佳也沒把桂含沁的話當真,他又吃了一口酒,忽道,“先遣部隊應該是已經上了呂宋島了,若是一切順利,說不定等我們旗艦到呂宋港時,戰斗已經結束?!?/br> 蕙娘不免一驚,道,“這么快?” 她一心休養,還真沒怎么過問航程,沒想到順流而下去呂宋,居然用時只得他們往回走的三成左右?,F在居然已經有船要登島了――想到呂宋那松弛的城防,又覺得也許奪城戰也沒那么難,因道,“看來,你們是打著先下首府的主意了?” “英國人才奪取呂宋不久,對當地的地勢估計都不大熟悉,要跑那是跑不到哪去的,把幾座大城一占這事就做完一半了,再把碼頭控制一下,恩威并施地蹂躪一番當地土著,我們后續的人一到。那幾千人能跑得了多少?”桂含沁懶洋洋地說?!八麄兊拇蟛筷犜谔祗媚亍祗媚沁叺娜烁倦y以過來,荷蘭人不是正和他們不對付嗎……英國艦隊要從馬六甲海峽通過,純屬癡人說夢。就是他們來了也不怕,在這一帶英國人沒有補給港口,可我們還有天威炮……” 他打了個響指,將杯中紅酒一飲而盡,痛快地呼出了一口氣,笑道,“呂宋這塊地,我們是占定了。就是婆羅洲,也不是不能想一想。最好是把這一片都給取下來了,那才叫高興呢,比起這個功勞,驅逐北戎收復失地又不算什么了,也許三五十年后,升鸞你就是我們大秦朝開辟疆土最多的將領啦!” 許鳳佳笑道,“難道你就不是?這么天大功勞,落不到我一人頭上,你且安心吧。若真是如此,你日后也少不得要從北方南下的,不然,就是有了天威炮,我也根本就顧不過來?!?/br> 盡管桂含沁描繪出了這么一副激動人心的圖像,但他本人依然并不太向往,只是輕輕地噓了一口氣,含笑望著強自壓抑興奮的許鳳佳,卻沒再說什么。蕙娘看了他一眼,卻仿佛能從他面上,看出一點憂慮來。 英國人如此看重天威炮,更證明了這一發明的重要。有了天威炮,任何一國水師都是如虎添翼,他們必定會不惜一切代價也要搞到天威炮的圖紙…… 而鸞臺會若能找到買家,又會不會把這份圖紙賣出天價?桂含沁心中不能不懷有這個陰影,畢竟鸞臺會在他跟前,表現得一直都像是只求錢財……此事若是事發,燕云衛一查,楊善榆手里拿不出天威炮圖紙的話―― 蕙娘亦不免微微皺了皺眉,桂含沁此時亦是生出感應,向她看來,兩人眼神相碰,都是一觸即收。桂含沁微微甩了甩頭,方才露出笑來,自然地道,“炮是死的,人是活的。該如何把這炮給用到最好,咱們還得多參詳參詳……” 望著這兩個意氣風發的年輕將領,忽然間就在這一刻,蕙娘立定決心,不論要付出多少代價,一定要盡力從鸞臺會手上,把圖紙給拿回來—— 作者有話要說:小錦的胭脂疤嘖嘖嘖嘖 今天稍微早了點,字數也多……慢用! ☆、. 314、不巧 承平十四年三月,南洋的天氣已經要比臘月時更熱得多了,簡直連石頭都能曬出汗來。除了早已習慣渥熱天氣的土著與水手,年年都有許多商人在南洋得病去世。中暑、瘧疾、瘟疫,都是很容易死人的。而一旦有人去世,在這樣炎熱的天氣里,停棺都不會超過一天,更多時候為了維持死者的體面,人一去世就要換上新裝,由親人們蒙著白布和香料,把死者‘腌’起來,這樣才能不至于在短時間內腐壞,以至于發出惡臭,更有甚者,連面容都無法維持。 但今年春天,呂宋整座城市都籠罩在nongnong的尸臭中。甚至于連打下這座城的大秦兵士都不愿走進呂宋城里――雖說他們已經十分幸運,城內沒有爆發瘟疫,但單單只是這股味兒,就已經令人避之惟恐不及了。 整個秋冬季節,季風都是從北到南,沒有商船會逆風向而動,到了春夏,他們才會從非洲上行,到呂宋補給,然后再往新**過去。再加上呂宋畢竟是英國人剛拿下的殖民地,商路還不是那樣豐富不說,弗朗機商人多半又改了航線,英軍就是要送信,都難逃出大秦的**,只好繞遠路走新**那條線去求援――這也是城破后,從幸存者口中逼問出來的了。除了這些被派出去送信的幸運兒以外,整座呂宋城里,白皮膚的都很難看到活口,這座城市也比往常要蕭條了許多,只有些嚇破了膽,又失業的土著人,成日里在碼頭等著大秦官軍,指望著能幫他們跑跑腿,換點賞錢。 這里天氣和暖,怎么都餓不死人的,實在不行,出城幾里就是漫山遍野的野生芭蕉,吃到吐都沒人來搶,因此雖說整個呂宋城遭到了極嚴重的破壞,幾乎一切商業活動都已經停擺,但當地人還是頗為安定,根本沒什么興風作浪的念頭。大秦水師要做的,便是在當地秦人的指點和告密下,將藏匿在附近山野中的英軍揪出來消滅,再轉移到另一座城市,這么慢慢地把英軍給篩一遍,才算是做完了細致的掃尾工作。 “當然,這也是因為英國人才接手不久,滲透得還不夠深?!鞭ツ镌谌肆嚿喜榭粗种械馁Y料,沖鄰車的桂含沁笑道,“好幾座礦山,原本的東主合同到期不作了,現在還在――用他們的話說,還在招標呢。不然就是這些礦山,都夠我們喝一壺的了?!?/br> 她說完了,看了桂含沁一眼,見他面色蒼白、雙眼緊閉,終是忍不住笑道?!皼]聽說過水師將軍還暈船的,桂將軍,你這樣要怎么打仗???” “我這個人,打仗是從來不身先士卒的……”桂含沁唇邊也露出一絲自嘲的笑意,但更多的,還是對自己那鋼鐵般的自信。他淡然道,“說陸戰我不如升鸞,論到海戰,他們沒我會算。打海戰,靠的是腦子,不是武藝?!?/br> 這倒的確不假,許鳳佳主持了對呂宋城的攻城戰,分兵幾路由桂含沁率領,在海上**打擊英軍戰船,阻止他們向近海殖民地、盟國殖民地求助。以帆船對英軍的蒸汽船,竟取得全勝戰績,還真的俘虜了兩艘蒸汽船,以備日后開回大秦仿造研究。這份幾乎是完美無瑕的戰功,就是蕙娘眼看著由這個暈船暈得都有點站不起身的將軍,半躺在床.上給創造出來的。許鳳佳的本領如何她是不知道,可從桂含沁打仗時那指揮若定、算無遺策的作風來看,他能在如此年輕的年紀,就獲得皇上的賞識,也是有幾分真本事的。起碼蕙娘自忖自己在手握同樣資源的情況下,根本無法如此游刃有余地封堵下整條海岸線。 就因為在呂宋攻城戰之前,英軍已經處決了一批秦人住民,呂宋周圍本來就堆著許多還沒來得及處理的尸體,開戰以后,被激怒的大秦軍隊下手亦是毫不留情。凡是白膚人,除了有確切證明自己不是英吉利人的以外,全都逃不過一死。因英吉利人沒放過秦人婦孺,許鳳佳亦不約束手下燒殺擄掠。要不是城破時幾乎全城都籠罩在濃得化不開的尸臭中,只怕還有些婦人死得沒那么痛快。蕙娘等人在海上都隱約聞到了呂宋城傳來的味道,這就可想而知當時的情況能有多糟了。就是現在,城外隨處也可見到墳起的土堆――這都是被幸存者和軍隊收殮回去的秦人百姓,又或者是在攻城戰中去世的士兵,其余夷人、土著尸首,有人來領的也讓他領回去,沒人領的就一把火燒了,骨灰全灑在公司選定的區域肥田。 這一陣子,將軍們忙著打仗,蕙娘和喬三爺也沒閑著,他們和盧天怡一道,到底是把呂宋開墾公司的結構給定了下來。因現在整個呂宋都算是在大秦的控制之下,原來擬定的辦法也做了變化。來種地的流民不但能拿錢拿米,而且做足十年以后地就直接歸給他們。滿載第一批移民的船隊,已經從大秦開拔南下,蕙娘等人亦不客氣,前一陣子已令人勘測過呂宋周圍的土地,看中的田地,本來主人去世、失蹤的,自然官沒了。若還有主,便以便宜價格賒買,不消十數日,田地都已得了,足夠這些農民來開墾。連種子、農具那都是現成的,若非整個春天呂宋都在打仗,壓根沒多少人種田,不然,直接就能收成上一批稻米。不過,即使如此,若情況理想的話,大約今年秋天,江南糧庫的缺口,已能填補上一半了。――雖然沒算上這一次出征用去的糧米,但長遠來看,這筆買賣當然是非常劃算。畢竟即使江南糧庫還沒缺口,可這回南下帶來的基本都是江南一帶的無產游民,單單是這幾千人那就緩解了江南不少壓力了。更別說數年過去以后,即使江南的紡織業再興旺發達,朝廷也不至于擔心米價上漲了。 雖說呂宋局勢還不太穩定,但這么多人、船,即將從廣州到來的源源不絕的人口、資源,使得眾人都對這片土地的歸屬很有信心:英吉利蕞爾小國,能有多少人口?又遠在天邊,要和大秦開戰,那真是癡人說夢。就是這會,廣州水師都在張羅著恢復海上驛站了,日后廣州和南洋的聯系,肯定是要比從前更為緊密的。 因此,雖然呂宋才剛打下來,但蕙娘的工作卻已算是告一段落,因喬三爺自告奮勇處理細節,她終于可以脫身回廣州去了。再過一段時間,夏風就要大盛,屆時從呂宋回廣州的時間,將會大大縮短,她正好和桂含沁一道,押送著蒸汽船回去,許鳳佳還要在呂宋多留一陣子,一面是修船,一面也是建造城防工事、安頓當地土著防務等等,這總攬大局的活計,除了他也沒人能干得了。 迎著滿天的晚霞,蕙娘和桂含沁的車輛并肩慢慢地過了才修好的土路,桂含沁抽了抽鼻子,看起來更不舒服了?!岸歼^了多少天了,怎么味兒還這么大?!?/br> 的確,這淡淡的異樣臭味,看來沒有一段時間是消不去的了。蕙娘也覺得有些不舒服,她掩著鼻子嘆了口氣,道,“就是的,剛才還沒覺得怎么樣,這會進了城,怎么味兒一下就濃了起來?!?/br> 正說著,她身邊的親衛忽道,“公子,那是活人身上的味兒?!?/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