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2節
一時又對權仲白道,“你從前問我想不想去泰西,那時候是真的不想去,覺得那里又臟又臭,到了南洋,我倒想去泰西走走了……” 權仲白道,“哦?怎么又想去了呢?” 蕙娘不免嘆了口氣,她若有所思地道,“我從前覺得泰西各國也沒什么了不起的,直到出了海,才覺得他們的確挺有本事。宇內之大,幾乎無極,誰也不知道天涯海角究竟在哪,可就是這些我們已經堪明了的確存在的地方,又有哪里是他們沒有去過的?新**什么的就不多說了,聽說從婆羅洲再往南去,開上很久很久,還有一片土地,楊七娘叫做澳大利亞……那里也已經被泰西人占領了。泰西人本國國土小,可算上殖民地的疆界,就比大秦要大了?!?/br> 見權仲白有些不明所以,她便笑道,“你不覺得,這么小小的地方,卻能做到這樣大的事業,十分出奇么?我想看看泰西人究竟有什么過人之處。到底有什么東西,是他們有而我們沒有的?!?/br> 權仲白點了點頭,蕙娘道,“你呢,你又是為什么想去泰西?” “我就想去增長一番見識……”權仲白有點發窘,他頓了頓,又道,“還有就是去看看那邊醫術如何,不過聽了許多夷人工匠的話,大概也知道泰西人的醫術不如大秦遠甚,因此更多的還是想去走走看看而已?!?/br> 這里一眼看到天邊都是海水,整個甲板除了夫妻兩人以外,沒有人會上來。說什么話都不用小心,蕙娘不禁哈哈笑道,“從前你覺得我沒理想,和我說不上話――俗得很?,F在我有理想了,你難免又覺得我太能干,在我跟前,你顯得有點沒心沒肺了吧?” 權仲白笑道,“你能干是真的,說我沒心沒肺,我可不覺得?!?/br> 他調整了一下姿勢,用手里的蒲扇給蕙娘扇了扇風,又道,“不過,你要想為了這事去泰西的話……是不是說明,你的想法也發生變化了?” 蕙娘不置可否,只淡淡地道,“走一步看一步吧,對什么事感興趣,也未必就要一步到位么?!?/br> 她不愿再說此事,畢竟現在根本連八字都還沒一撇,便轉了口問權仲白道,“你對鴉片的研究,現在做得怎么樣了?” 權仲白嘆道,“楊七娘說得不錯,這真是厲害無比的毒物。我從前覺得和煙草毒性也差不多,雖然能提神醒腦,但一旦斷了就容易想??蔁煵莺媒?,這東西卻不行,我找的那些死囚,有的是軍士出身,身強體健的,按說要戒應該也容易些??删褪沁@么個人,抽起來了就沒個完,第一天抽五個六個煙炮,第二天就是七個八個,等到我們走的時候我斷了他一天,他已經是涕淚交流,連站都有點站不起來了,苦苦哀求我給他幾個煙炮抽??磥眍H為怕人?!?/br> 按一般醫生的習慣,很多人為了鑒別藥性,是會自己嘗藥的。若非楊七娘慎重警告,權仲白說不定都會服食一點鴉片,蕙娘也是深知此點,因此和權仲白都是不寒而栗,兩人一時也沒有說話,過了一會,蕙娘方道,“你從前在南洋的時候,英軍還沒有占領印度全境吧。應該也沒開始大量種植罌粟。這一次到南洋,說不定抽鴉片的人會更多了……畢竟大秦國內沒人抽,這些貨除非賣回本土,不然一定是在南洋當地傾銷的?!?/br> 權仲白道,“說不定也賣回泰西和新**去呢?” “這種東西,哪個朝廷愿意它散布開來?”蕙娘雖然這樣說,但也有點不肯定,因道,“反正你也不要再做研究了,就是要做,也不要接觸煙炮,那東西味兒那么大,上次我過去一會都聞到味了,雖然淡淡的,但也是有點飄飄然,過了幾天還想再聞……你成天在那樣的地方呆著,萬一成癮了怎么辦?楊七娘對煙土這么了解,她說的應該不假,據說大煙鬼都是骨瘦如柴,壯年就要夭折。難道你想這么著讓我做了寡婦,和焦勛在一塊?” 權仲白瞪了蕙娘一眼,沉下臉沒有說話,蕙娘也不怕他,自己笑嘻嘻地揮著蒲扇,望著碧藍色海面出神。過了一會,權仲白才嘆了口氣,慢慢地道,“放心吧,我自己知道分寸的。雖說你挺想我死,但我現在活得還算開心,暫時還不想放你和焦勛在一處?!?/br> 蕙娘沖他扮了個鬼臉,道,“不止焦勛,還有定國公呢,我想找男人,還怕沒有嗎?你若不聽話,到了下個島,就把你給賣了。一斤一個大子兒,賣給土著人,想必他們也還是會買的?!?/br> 權仲白氣得都笑了,也道,“唔,我想想,我若想換個娘子,該如何cao辦,現在就把你推落下海如何?” 蕙娘大笑道,“你舍得嗎?” 權仲白還真把她抱起來了,但卻不是走向甲板邊緣,而是走進房中,將蕙娘放在床上,和聲道,“現在太陽要西曬了,還是屋子里陰涼一點。你或者午睡一下吧?!?/br> 天氣太熱,什么都不做還出一身的汗,海上洗漱不易,蕙娘和權仲白自然不會去做那樣的事,可他難得如此體貼一會,蕙娘心里也是甜絲絲的。她望著權仲白,慢慢笑開道,“好吧,看在你討喜的份上,再做你幾天娘子?!?/br> 身在海上,通信不便,許多事商量到一定階段也就無從進展。船走了一段時日,在呂宋靠岸補給時,眾人這才能痛快沖涼洗澡,封錦和蕙娘等人又乘著船只補給的功夫,打算到呂宋城里瀏覽一番。 此時雖然依舊非常悶熱,但已算是南洋比較涼快的季節了,眾人下船以后,便可看見一些略微富裕的掌柜級人物,還穿了有兩件衣服之多――估計此時在南洋也算是冬季,雖說烈日高懸,但他們還是把領子都扣到了脖子下頭。至于那些苦力船夫,果然有許多人連褲子都不穿,只是粗粗地圍了一條兜襠布。有些人還連兜襠布都不系,就那樣赤.條條地在碼頭上走來走去。 蕙娘雖說對那器官也不陌生,但還是頭一次看到有人如此坦蕩的,身邊人居然還熟視無睹。她側目了幾眼,雖說權仲白并無異狀,但也不敢多看,緊緊跟著權仲白下了船,同封錦會合,留盧天怡在船上主事,三人于一群親衛的護送下上了當地租賃來的敞篷馬車,往呂宋城里去了。 這里雖然是南洋地界,但按熟悉呂宋情況的一位百戶介紹,自從泰西人過來以后,這里的一切制式就都向宗主國看齊了,幾年前這里換了主子,弗朗機人業已敗落,如今呂宋說話算數的是英吉利人了,因為這里才平定沒有幾年,所以英軍在此地駐扎得并不少,還有許多軍艦都??吭谲婈牬a頭。 上次到日本的時候,畢竟有定國公船隊作為靠山,日本人也被天威炮嚇破了膽,因此蕙娘等人自覺有人在背后撐腰,心底并無畏懼。但英吉利人的勢力也并不小,糧草亦十分充足,他們的艦隊是可以和廣州水師有一拼之力的,因此封錦在上岸前也是告誡過從人要謹慎從事……蕙娘不知道別人如何想,當時她心里是有點不舒服的。在大秦的時候,泰西人不過都是些生意人罷了,她對他們從沒有什么好惡。但現在事情又有點不一樣了,呂宋距離廣州其實一點都不遠。英國人能從泰西到呂宋來,未必不能從呂宋到廣州去。臥榻之畔,豈容他人酣睡,現在的英吉利人,就正在大秦的臥榻邊上安穩地睡著呢。 從港口進京,歷來是要走一段路的。呂宋的繁華程度比不得廣州,但也要比朝鮮和日本的港口好看許多,起碼路上來來往往都是行人。時不時還能看見英吉利騎兵一臉漠然地騎著高頭大馬從道旁疾馳而過,天氣雖然熱,但他們的打扮卻還是一絲不茍。除卻這些外國商人和兵士以外,還有些運貨的人力二輪小車在道邊慢悠悠地走著,拉扯的都是衣衫襤褸、膚色黝黑的土著人。 車走了半天,終于進了呂宋城以后,街上便多了許多敞篷的人力車,這些拉扯的土著穿得要體面些,都穿著寬松的亞麻襯衫和卷到大腿上的破舊短褲。車上坐了不少白人,蕙娘尋思著這就是英吉利人了,雖說廣州也不少夷人,不過這還是她第一次走到這么一個白人當家作主,原本多年的土著人卑躬屈膝的地兒――這些白人的神色,也要比在廣州時冷漠矜貴得多了,望著蕙娘等人的眼神,好奇中也泰半帶了一些輕蔑。幾輛車在路上擦身而過時,還有幾個露了半邊白胸脯的英吉利女人,對著權仲白眉目傳情,惹得其身邊男伴怒目而視,倒是做男裝的蕙娘和封錦,在此處受到的示好不多。不過,權仲白不言不語,視若無睹,看來壓根并不為所動。 隨著天色漸晚,馬車帶著他們走向了一條清潔而寬闊的街道,這里和那破舊狹窄的老城區不同,用的都是水泥鋪的路面,房舍距離寬而且整潔,隱約可見里頭院子花木扶疏。還有一處極為高大豪華,類似于城堡一般的建筑矗立在街道中央――眾人在船上時都學了一些泰西語言,此時封錦便抬頭念到,“這是……英國話吧。上頭寫了什么?” “應該是呂宋總督府了?!鞭ツ锟戳藥籽?,也只認出了一個單字,她皺眉道,“怎么又有弗朗機人用的文字在上面?是了,想是這里的住民,認識英文的也不多見,畢竟才到英國人手上還沒有幾年?!?/br> 眾人正在議論此事,則自然對總督府的牌匾指指點點。車夫因此也就放慢了腳步,封錦還問權仲白,“你上回下來,是經過呂宋的吧,如今看著變化可大嗎?” 權仲白還沒答話呢,一輛人力車倒是從對面巷口鉆了出來,上頭坐著一對男女,那女子便是之前曾對權仲白眉目傳情的一位,現在又遇見他們,不免眉花眼笑,用夷話大聲地對權仲白說了些什么,便跳下車進了總督府的大門。――她說了什么,三人都沒聽清,卻惹得她的男伴勃然大怒,故意落后了一步,瞅著他們吩咐了門衛幾句,這才揚長進府。 三人都是走遍江湖的人物,此時都暗叫不妙,正要吩咐車夫快走時,總督府門前的衛兵互相商量了幾句,卻是慢慢地圍了過來—— 作者有話要說:禍水二白…… 哈哈哈哈 這一段寫得還蠻愉快的,感覺三人頭上都掛了黑線。 ☆、307、俗氣 雖說離開大秦以后,風土大異,民俗自然也有所不同。但不論走到哪里,一些基本的規則總是不會變的,蕙娘三人打扮得雖然并不招搖,但衣料上等,兼且身邊前呼后擁,也跟了許多隨從,有的坐車有的騎馬,看來也不是什么寒薄人家。這些衛兵就是再眼高于頂,起碼也能看得到這一點的,卻還要圍上來盤問――要么是英吉利在呂宋根本已經是要鬧得天翻地覆,也顧不得什么臉面、什么安定了,要么,就是剛才發話的那個男子,在總督府地位不低,欺壓一群外國商人,在他和他的扈從眼里,根本都不算事兒。 蕙娘和權仲白、封錦交換了幾個眼色,說了一句,“看來,地頭蛇挺強的啊?!?/br> 見兩人都微微點頭,便知道自己能眨眼間推出的道理,他們也不會想不出來。權仲白只簡單說了一句,“看他們怎么說吧?!北悴粍勇暽貙⑹中淞似饋?。封錦亦是一派坦然自若之色,絲毫不以那幾個衛兵為意,只是示意底下的通譯同那幾個英國衛兵說話。 雖說這些衛兵穿著厚重**,手里也拿了火銃,但在人數上和權仲白一行人對比,的確是不占優勢,只是他們更絕不慌張,看似也根本都不在乎三人的裝束和排場,為首一個指著他們厲聲說了幾句話,那通譯便轉頭道,“少爺,他讓您們下車說話?!?/br> 封錦要說話時,權仲白搖頭道,“強龍不壓地頭蛇,先下車吧,從前弗朗機人在這里的時候,作風是很霸道的?!?/br> 封錦亦不是忍不得一時之氣的人,便默不吭聲地下了車,幾人便站在泥地里,忍受著酷熱的天氣與夕陽的照耀,那通譯和衛兵們說了一番話,又從懷里掏出通關文書給衛兵們看,他亦是經驗不足,竟直接遞到了衛兵手上。那衛兵看了幾眼,又對照著幾人的容貌,一張張比對過了,忽然揚起手,要將這疊文書撕碎,口中且還說了幾句話,只可惜眾人都聽不大懂,唯獨那通譯急叫道,“這不成!快別動――” 蕙娘見他如此傲慢態度,心底早有些生氣,只是不愿魯莽行事,這才沒出手罷了。見這一臉粉紅滿面疙瘩,渾身一股異味的夷人還要撕通關文書,心中更是惱怒,一揚手,手中早抄著的小石子便打了出去。 她的一手巧勁,可以滅燈,這么一個人如何瞄不準?只聽得哎喲一聲,那衛兵仰天便倒,手里文書嘩地一聲散落了下來,蕙娘還未出手呢,封錦已喝道,“大春!” 一個憨實壯漢應聲而出,他的動作快得連蕙娘都沒怎么看清,只覺得眼前都有點幻影了,看去都是手,那衛兵身高也就撲通,手里一撒,幾十張文書漫天飛舞,大春全抓在手心,連一張文書都沒讓落地,如此神乎其技,別說英國人,連蕙娘都看得呆了。那幾個英國衛兵彼此看了看,都生出懼意來,上來把跌倒的那個給扶到了一邊,都緩緩退后了幾步。 他們會退開,蕙娘等人也都是松了口氣,雖說他們有足夠的力量,可以在短時間內威脅到呂宋京城,但若英國人在呂宋境內安置了頗多兵馬的話,他們也只能往回航行,去尋廣州水師做靠山了。蕙娘吩咐通譯道,“告訴他們,我們是宜春號的管事,這次過來是視察生意的,絕非有什么歹意。若哪里得罪了他們,還請多體諒……再給他們塞點銀子,看看他們怎么說吧?!?/br> 那通譯亦是識得眉眼之輩,上前好聲好氣說了一番話,又塞了些散碎銀子過去,果然幾個衛兵被這么一嚇,又得了銀子,自然也不會為了那顯然不是主事者的權貴隨口一句話,便和他們為難到底。重又驗看了一番文書,便放蕙娘一行人離去了。 一群人又走了一段路,在夜幕徹底降臨之前,終于又聽到了熟悉的人聲――在這里,總督府的人說的是英語,街上的土著,有文化的說的是西班牙語,而更襤褸一些的都說當地土話,而在這一段說整潔也稱不上多整潔,但又要比土著居民繁華清楚一些的街區,居住的卻以華人為多,說的終于是眾人可以聽懂的大秦話了。在一片連綿的漢字招牌中,宜春票號、盛源票號的招牌是如此地顯眼,兩家幾乎是當門對面,因時日向晚,天氣涼快下來,眾人都紛紛出門走動,許多小店內都是人聲鼎沸,可這兩間票號雖然門面大,但卻冷冷清清的,只能隱約看見屋內有人正在活動,看來卻也不像是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