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0節
這選址雖然還是紙上談兵,但卻是十分重要的決策,封錦和蕙娘兩人無法下定決心,到后來竟要把許鳳佳、林中冕這兩個一文一武的大管家拉來參贊,連權仲白和楊七娘都幫著一道整理資料。楊七娘十分擅長文書工作,幫著眾人擬了一張表,把勢力分布、地理位置都標了出來。眾人圍著一張表出了半日的神,許鳳佳道,“我看,要找出那么一塊可以先占了再和南洋本土朝廷聯絡的土地,實在是有點難?!?/br> 林中冕亦咳嗽了一聲,一本正經地道,“不錯,真有這樣肥沃無人的土地,當地土人怎么也會過去幾個的。除非要從荒地開墾,但那樣的話,花費的時間就多了?!?/br> 他不禁又瞅了蕙娘一眼――此人和封錦相比,完全是兩個極端,封錦毫不在意蕙娘的美色,林中冕卻是一見蕙娘便驚為天人,差點沒當場失態。還是看在權仲白就在一邊,才沒盯著蕙娘直看――又正色道,“我剛才看到婆羅洲一帶的探子回報,恍惚看到那一帶**頻頻,好像他們的殖民者國勢已經衰微,有些自顧不暇了,又要排擠當地的華人……嗯,叫什么來著?排擠當地的華人公司,那里本來住了有兩萬多華人,正在打仗呢,雙方摩擦頻頻,已經死了不少人了?!?/br> 在座的可以說沒有一人是政壇初哥,均都明白了林中冕言下之意,許鳳佳長長地哼了一聲,意興闌珊般道,“這個婆羅洲,就是從前所說的渤泥國吧?的確離我們也不遠,那里的土地,是否適合耕種呢?” 楊七娘查看了一下表格,道,“那里就是以農業、礦產為主的,當地土人不是種地,就是在荷蘭人――他們的殖**――手下做礦工,林兄說的那些華人,也是在當地開礦業公司的,就是因為他們也采礦,荷蘭人想把他們排擠走,這才打起來了?!?/br> 林中冕翻了個白眼,自言自語般道,“大秦眼皮底下,也容這些跳梁小丑逞威?婆羅洲離大秦這么近,這些華人,難道就不是大秦的子民了?敢欺負我大秦的子民,是瞧不起我們的天威炮么?” 眾人均是一片沉默,過了一會,權仲白才輕聲道,“小林,你也頂厚臉皮啊,一張口就是這么大義凜然的,你不慎得慌嗎?” 林中冕聳肩道,“婆羅洲這么大塊地,夠我們種糧食的了,如果還不夠,周邊還有地嘛,那一帶現在南洋土人就是傀儡,全聽那什么荷蘭人的話,既然現在荷蘭人不行了,不乘勢而起還等什么?再等下去黃花菜都涼了……雖說南洋也不是什么好地兒,但畢竟離咱們近,多占幾塊地又不會吃虧,以后流放犯人還多個地兒呢?!?/br> 許鳳佳笑道,“不知道的人,還以為你才是水師將軍吧,成天盡想著打仗。我看,荷蘭人要是打過來,你就該開心了?!?/br> 眾人都笑了起來:大秦剛發明了天威炮,對這些泰西人的水師,他們也不是不熟悉的,就這些小打小鬧的所謂艦隊,在廣州水師跟前根本就不夠一碟菜。大秦要欺負人,還真不用看誰的臉色,就是皇帝之所以不想一開始就宣戰,不也是因為怕耗時間么?荷蘭人打過來?跨洋而來、勞師遠征,面對大秦這么遼闊的國土,可不是自找死路? “既然如此,不如速戰速決?!痹S鳳佳才損了林中冕一句,旋即也整了臉色道,“南洋一帶,一年三熟、兩年三熟都是有的。明年的這個時候,若能有稻米在田里,就是江南出事也不用害怕了。表哥你看如何?” 封錦微微頷首,眼神在婆羅洲一帶游曳不去,半晌方問,“二少夫人怎么看?” 蕙娘道,“林大人都開口了,我還有什么好說的?我又不是南洋通。從紙面上來看,婆羅洲是極好的,若非當地被荷蘭人完全控制,宜春也想過去開分號呢。你們也知道,現在大秦開埠,各方來往通商,因此宜春號才能在南洋許多國家落腳。不過,荷蘭人的買賣倒是做得不大,和大秦來往少,在婆羅洲,我們沒這個體面……聽從泰西做生意回來的掌柜們說,現在他們在泰西的確是不行了,有點后院起火的意思,泰西各國都在打他們的主意呢。其中就包括了和我們往來比較最多的英吉利人?!?/br> 這等于是在含蓄地支持林中冕,但又把自己摘得比較清楚:荷蘭和大秦關系疏遠,得罪了也就得罪了。說不定還能和英吉利聯手趁火打劫他們一番,瓜分一下荷蘭人在南洋的殖民地。反正有廣州水師在手,大秦在南洋基本就是橫著走,其余各國,只有看其臉色行事的份。 封錦又拿眼睛去看楊七娘,楊七娘猶豫了一下,道,“這件事很難兵不血刃地辦下來,估計是一定要動武的了,只看是在前還是在后了吧……” 她又說,“還有一點一定要注意,煙土這東西,絕不能流傳進國內一星半點。從前我們只是固守廣州也罷了,還好守一點,英國人碰了一鼻子灰,也沒再動運毒上岸的主意。但就我所知,這些年他們開始在南洋種、賣煙土了,這東西的危害,我給你們都仔細說過很多遍的,現在我們要和南洋有更多的接觸,一定不能讓這東西流進國內?!?/br> 她難得如此疾言厲色,雙眼銳似尖刀,蕙娘看了都嚇一跳,她對此事竟是一無所知,忙道,“什么煙土?這是什么東西,和煙草有什么關聯?” 楊七娘還未說話,許鳳佳已道,“確實不是什么好東西,癮頭很大,比煙草大很多,就是我們叫鴉片的東西。這東西從前很貴,是當藥用的――” 他看了權仲白一眼,權仲白點頭道,“鴉片、罌粟都是國內原有的,不過提煉不易,種植也不廣泛,不都知道是有癮頭的東西嗎?如何又和英國人扯上關系了?” “英吉利人把天竺給全占了?!睏钇吣锇櫭嫉?,“現在那里就是個大毒窟,種了無數罌粟,他們幾年前就想向大秦傾銷鴉片了,不然,國內銀兩都涌入大秦,他們沒銀子使了么。那里的鴉片,質量又好、又純,貨又足,又只是國內價格的零頭。你想想這多么可怕?還好,我們大秦現在還沒多少人抽這東西,起碼皇上和勛戚們沒有碰這個的……” “這種害人東西,誰會去碰?”權仲白有些不以為然地道,“李晟敢碰一口,我再不會給他看診了。鴉片上癮的人,往往傾家蕩產的,那東西太貴了,用量還要逐次增大,最后死的時候癆病鬼似的,誰家愿意自己孩子變成這樣?” 楊七娘不知想起什么,忽然帶著嘲諷意味地微微冷笑了數聲,才續道,“我記得開埠后三四年,英國商船里就查出了三十多箱煙土,夾帶在貨物里運上岸。被狗聞出來了,問他們是什么,不肯說,好么,那一船人我是一個都沒放回去?!?/br> 她面上煞氣一閃,卻沒往下說,許鳳佳代她補充道,“楊棋令我把那些人全都活剝了皮吊在港口,以儆效尤。當年所有英國人來廣州必須經過搜身和狗嗅,查出有藏帶鴉片的,全都活活剝皮處死,在港口風干。所有英國商船進港,稅加三成。在那次以后,英吉利人被嚇住了,到現在還沒敢有什么動靜。當然,也是因為這東西還沒有多少人吸過,他們隨便也賣不出去……” 他說來還是若無其事,可眾人看著楊七娘的眼神,均都不由一變:活剝人皮,這是多可怕的事。就是蕙娘自己,平時自詡心狠,此時也不免打了個寒顫。楊七娘卻行若無事地道,“非常事非常手段,你們到了南洋,看看當地那些權貴不人不鬼的樣子,就知道鴉片的可怕之處了。立夏在南洋開莊園,手下有誰查出來吸鴉片的,立刻就沉海處死,就這樣嚴厲,她的莊園里每年都還要死上幾十人。當然,是以土著人為多,但你想,這些土著人多么窮困,都要設法去吸鴉片,就可見這東西的厲害了?!?/br> 眾人都繼續報以一片敬畏的沉默,封錦半晌才道,“那年你給我寫信,卻沒說活剝皮的主意是你出的?!?/br> “我出這主意,不過是因為凌遲的師傅不好找罷了?!睏钇吣镂⑽櫫税櫭?,低頭啜了一口茶,續道,“現在開埠口岸也多了,雖說英國商船還是必須在廣州交易,但表哥還需注意,這種事還是要防微杜漸的好。等到這東西流傳進來了,那可就來不及了?!?/br> 封錦有些不以為然,但看楊七娘臉色,卻還是點了點頭,又把話題轉了回來,道,“既然定了是婆羅洲,那就商議一番行動綱領吧?!?/br> 這事就要牽扯到許鳳佳和林中冕的職責范圍了,兩人也認真了起來,都站起身仔細地端詳著南洋海圖。蕙娘此時反而成了旁觀者,她坐了一會,見楊七娘正在出神,便沖她使了個眼色,兩人悄悄起身,走到角落里去,蕙娘低聲道,“怎么,這煙土就這么可怕?你平素里溫文爾雅,剛才忽然那樣殺氣四溢,好像比你夫君還嗜血似的,嚇了我一跳!” 楊七娘看了她一眼,輕輕地嘆了口氣,忽然間,她又像是回到了那種令人難以理解的迷惘里,這份迷惘中甚至已經沒有了恨意、憤怒等等能讓她做出那樣過激之舉的情緒,仿佛只剩下純然的疲憊、無奈與絕望,她低聲道,“還是那句話,也許你們是永遠都不會明白的……” 比起上回那高高在上的憐憫,這一次,這一句話,說得要幽怨無助多了。楊七娘在這一瞬間仿佛竟顯得極為脆弱,蕙娘不禁驚訝地望著她,又狐疑而深思地皺起了眉頭。 “不過,既然我知道這東西的害處,既然我現在在廣州,那便不能讓煙土流入國內一步?!钡@脆弱也只是一瞬間,下一刻,她又挺直了脊背,柔聲道,“你在南洋留心觀察之余,也一定要戒慎小心,非但自己不能沾染那東西一滴,最好是連我們的兵都不讓染上。這東西,現在沒進入國內,不過是因為國內還沒人吸,一旦有人吸,海關哪里禁得???肯定會流傳開來……這一步絕不能踏出,唉,可說來容易,做起來,又哪有這么簡單……” 蕙娘雖然仍覺深深費解,但還是被楊七娘的反常反應給鎮住了,她點頭道,“好,我一定留心注意。你――也別擔心太多了?!?/br> 對楊七娘如此看重的煙土,她現在也的確是有幾分好奇了—— ☆、305、志向 既然下定決心要圖謀婆羅洲,諸位重臣自然也都行動起來,各有各忙。就連權仲白也買了許多煙土回來,要更深入地研究它的藥性。倒惹得楊七娘緊張不已,屢次告誡權仲白道,“我雖不知是怎么抽的,但這東西就是聞著煙氣也容易讓人上癮,神醫萬萬要小心?!?/br> 權仲白畢竟是到過南洋的人,雖然和當地權貴沒怎么打交道,但也模糊聽說這東西是如何服用的,因道,“放心吧,我可不會燒煙泡。就是想,我也沒有成套的煙具?!?/br> 這種測試藥性的事,對于醫生來說,也只能是找人來試藥了。許多醫生都是自己服藥,但權仲白一般自己不吃――從前是受父母之命,現在有蕙娘在旁,自然更不會讓他做這事了。只隨意在死囚中懸賞一番,便找到了一些志愿掙錢的死囚出來服藥。有時蕙娘過去看他,都能感覺到屋里那股令人作嘔的生鴉片味道。 至于蕙娘,則成日和封錦商討,該如何建立這個明面上的所謂‘公司’。如今對大秦周邊的環境,眾人也都不是一無所知,比如英國的東印度公司,現在已經是天竺實際上的管轄者。據說曾經遍地黃金白銀的安寧佛國,如今已是白骨累累、荒原塵漠,十**里竟能餓死三成到四成。便是活下來的那些人,也都是茍延殘喘,從早勞作到晚,都只能吃一兩口稀粥。而英國人手頭卻囤了數額驚人的大米,預備分批運回國內,作為他們在戰爭中消耗軍資的補充。 這件事,在天竺周圍各國都比較有名,稍加打聽,眾人都已經明白個中始末。不過,天竺距離大秦,陸路畢竟還是隔了一個**,若要走海路繞過去,那一帶已經是英軍的地盤了,水師失去背靠大秦的地利,未必能占得了多少便宜。而南海諸國又的確沒有過多地產米,除非和英國人一樣,把一個國家拿下,大半住民餓死,不然,也真壓榨不出多少糧食來。 不過,不能這么做那是一回事,東印度公司作為背靠英國朝廷,帶有官方色彩的特許公司,其架構、人事的設置,還是值得參考的,還有南洋諸國也有不少公司存在,蕙娘亦通過宜春號汲取了不少這方面的信息,她畢竟受過專業訓練,對董事會、監事會等架構,有天然的興趣,如今因緣際會來到廣州,倒是燃起了久違的求知欲,每天研究這些規章制度。封錦亦忙于處理從南洋源源不絕往回輸送的情報,又要協調燕云衛做事。許鳳佳和林中冕,一個指揮軍隊往回收縮,從臺灣撤出來回到廣州,還有一個,則在挑選合適的船只組成航線,又派人去和婆羅洲上的華人公司接觸,給這個未成立的公司在婆羅洲尋找盟友。眾人各有事忙,倒也很快上了軌道,倒是把楊七娘給閑下來了,她亦不帶孩子,家事每天自然有管家處理,楊七娘時常到船廠去,也不知在忙活什么,蕙娘還是在偶然的情況下,才知道克山從蘇州到廣州已經有一段時間了,正領著一群夷人工匠在搗鼓蒸汽船,這其中還有楊七娘得到的瓦特。 從前她是不在意,現在人到廣州了,才曉得瓦特在英國也算是有一定名氣,曾改進過當時英國的蒸汽機,只是當時為了避開戰亂,隱姓埋名地來到大秦以后,因這姓名常見,和他同來的人又都不知底細,才這樣機緣巧合地落到楊七娘手中。也所以,她才能在幾年內就把蒸汽機給推廣開來,而且還越改進越復雜。蕙娘心底,亦不禁暗嘆楊七娘消息的靈通――在大秦船隊去到泰西之前,大秦和泰西人交流的窗口,只在廣州而已,而楊七娘能在孫侯歸來這短短的時間內發覺、注意到瓦特的信息,并且能有一批手下,跟船到了泰西以后,有足夠的眼光瞧出此人的重要性,回來給楊七娘帶信,就可見她手底下能人不少,卻偏偏還能表現得如此輕描淡寫,其深藏不露處,起碼是絕不遜色于任何一個老練的政客。在她看來,雖然楊七娘本人對于這些機械近乎是一竅不通,但若說大秦有誰能把蒸汽船給發明出來,這個人肯定也和楊七娘是脫不了干系的。 她對楊七娘談起此事時,楊七娘卻并不太樂觀,她道,“這個我還真不知道是怎么鬧出來的,連一點兒想法都沒有,要以此混合風帆為動力,現在也不是做不到,但太耗煤了,速度也不夠快??松胶屯咛囟贾簧瞄L機械,不擅長造船,我們手里的資源,還是太少。善榆族兄又那樣忙,現在得了空,只怕休息都來不及,也難惦記蒸汽船的事?!?/br> 說著,便長長地嘆了一口氣,又略帶欣慰地道,“不過現在白云觀里可看的也不止他一個人了,雖然因為火器當紅受寵,眾人都愿去研究火器,但也有人獨辟蹊徑的。我剛收到京城來信,有人設計出了新的高爐,練出的鋼鐵,純度比從前要高得多了。日后天威炮的威力,也許能更上一層樓也說不定。就是江南一帶,也有人對織布機不斷地做出改進,自從克山以后,騾機現在又做了不少微調啦?!?/br> 今日蕙娘有空,帶孩子們來船廠逛,她和楊七娘在碼頭邊站著說話時,四個孩子正在碼頭上跑來跑去,乖哥看到那滿天的腳手架,還有被拆卸了一大半,連內膽都能看得清清楚楚的船只等等,早已經是看得迷了眼。連歪哥都是目眩神迷,說不出話來,倒是許三柔和許十郎以前都時常過來船廠,因此并不覺得如何。蕙娘、楊七娘兩人正說著這些年來機器工業的變化時,乖哥跑來道,“娘,好大的船呀,咱們要坐著這樣的船出海嗎?” 打仗帶幾個女人,其實已經夠不成體統的了,還要帶孩子那簡直是天方夜譚,蕙娘歉然笑道,“是娘要坐著這樣的大船出海,你和哥哥得乖乖呆在廣州,再過一陣子,和你三柔姐他們一道讀書上課?!?/br> 一聽說要讀書,權家兩個孩子的臉頓時耷拉了下來,連許十郎都露出不快之色,唯有許三柔笑道,“好哇,我最喜歡上課啦,功課都那樣簡單,成日里玩也玩得膩煩了。無所事事游手好閑的,有什么意思?!?/br> 歪哥頓時表忠心道,“我也喜歡上課!” 蕙娘道,“那你明天就開始上課吧,其余所有人都不用上,你喜歡,那就你上好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