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5節
他低著頭誠惶誠恐地說,“這不過是小人的一點見解,究竟如何還不好說的。只是這該怎么說呢,少爺不是那種一旦妒忌就會說東道西,管束得更嚴厲的那種人。什么事讓他不快比快活多了,他便不會再去介入……唉,我說得亂糟糟的,也不知講明白了沒有……還請少夫人恕罪吧!” 盡管沒什么名言警句,但桂皮好歹是把自己的意見給表達了出來,而且還表達得很是強烈,無需蕙娘要求,自己就愿意擔上風險和蕙娘聯手瞞著權仲白。從權仲白口中的話來看,他也是冒著僭越的風險,對權仲白的態度提出了許多建議,一個仆人忠心至此,也沒什么好要求的了。蕙娘輕輕地嘆了口氣,意興闌珊地道,“怪你?怪什么,你也都是為了我們好?!?/br> 她撐著腦袋想了想,心中亂得要命,索性又沖石英擺了擺頭,道,“你怎么看呢?” 石英咬著唇半天沒說話,見丈夫沖自己使眼色,方道,“這話按理不該我說,不過……您和少爺間,我們也都是看在眼里的?,F在家里事多,您們可不好再起紛爭,有些事瞞著也就瞞著了……就是若要我想呢,少爺對您也是寸步不讓的,總有幾分吃定您的意思,昨兒……咳,昨兒待您那樣溫柔,未嘗不是因為定國公……” 倒是和她丈夫又有不一樣的看法,這也罷了,蕙娘卻沒想到枕間絮語還被人聽去了,一時不禁面紅耳赤,石英更是臉似火燒,她低聲道,“您們昨晚沒有一開始拉簾子……” 看來,這種房子的隔音果然是個問題,蕙娘苦笑起來,還未說話,外頭人來報:權仲白回來了。 桂皮和石英現在都沒當差,把娃娃抱進來,是給蕙娘看的,權仲白回來了自然也來湊趣,他逗了逗孩子,又捏了捏他的脈門,便和桂皮道,“再大一點,可以洗藥浴了。和歪哥都能用一個方子,只是天麻減量,我知道你是財主,也不賞你藥材,反正你自己去抓藥,同和堂的人也未必會收你的錢?!?/br> 這一句話,不知能頂多少銀子,桂皮、石英都稱謝不迭,兩人又站了一會,便告辭出去。權仲白還道,“走得這么急,有人咬你們屁股嗎?” 明知有這么一件事瞞著,可不就是走得和火燒屁股一樣了?蕙娘剛才,也是半心半意地在和他們說話――她是有點沒想到,自己和焦勛單獨行路的事,在桂皮眼里居然這么嚴重。 不過說來也是,大半個月,什么事不能發生?說得難聽點,要是幾個月后她摸出身孕,疑心病重一點的人,未免都要懷疑這是不是他的種了。說不定在桂皮看來,她和焦勛是早把該發生的事都發生了,此時是木已成舟,這件事,再不能去追究,只能想著怎么亡羊補牢,維系立雪院的穩定…… 蕙娘越想越覺得桂皮估計就是這么去猜疑的,她有些無奈,更有些氣憤――從三姨娘到桂皮,似乎每個親近的人,對她和權仲白都是如此不看好,甚至于說把她和焦勛之間的聯系高看到了一個讓她吃驚的地步。她和權仲白的感情有這么柔弱嗎?固然,她……是做了一些對不起他的事,可這都是過去的事了,再說,除了桂皮,三姨娘也無由得知,究竟是哪一方面,使得這些人都覺得她和權仲白之間的感情十分稀??? 蕙娘頭一回認真地審視起了自己和權仲白之間的關系:確實,平時在立雪院里,什么事都是她說了算,連權仲白的一件衣服,都是她令人準備。在立雪院外……府里的事,也是她說話算數,權仲白一般不管。連公婆顯然都更疼寵她,更站在她這一邊。宮里、朝中就更別說了,權仲白時常要因為她的人情去給別人看病,而她自己為權仲白做的事……除了提供他義診所需的院子,主動接過了沖粹園的花銷以外,好像也沒有別的什么了。更別說府里把宜春號的分紅銀子歸給立雪院后,光是府里就能養著權仲白和沖粹園綽綽有余了。 這樣來看,的確她是處處強勢,就連在房內,石英、桂皮等人看來,她對權仲白也很少有什么好臉,總是和他抬杠、頂嘴。雖說有時候,她覺得權仲白也是樂在其中,但他疲憊歸來的時候,自己很少送上溫言軟語這也是事實…… 按一般人紅.袖添香的標準來看,自己雖然各處外在條件都沒得挑,但好似也的確不算是個好妻子。起碼,待他是不算太柔和。 蕙娘不免又想到了三姨娘的話,就算是她,這會也有點猶豫了:焦勛的事,瞞著權仲白肯定不好,紙包不住火,他自己發覺,后果只會更糟糕。萬一焦勛懷著自己的心思,故意把這事說破了呢?可要是告訴出來,權仲白還真有可能和桂皮說得一樣――雖然他未必會在行動上疏遠自己,但也大有可能,感覺到自己對焦勛的‘好感’以后,抽身出來,再不對她敞開心扉…… 多少大事,當斷則斷,是勝是敗她也都能咬牙承受,在這事上她卻真是罕見地首鼠兩端,難下決心。兩人都上榻預備就寢了,蕙娘還沒能定下主意。倒是權仲白擁著她的腰,率先在她耳邊道,“白天說的,晚上的事……現在可以說了嗎?” 蕙娘萬沒想到他會如此主動,一時心頭亂跳,口中本能就要說:你這個人怎么這樣急色。――可想到三姨娘的告誡,卻又覺得自己的回話硬了點。她糾結了一會兒,才稍微放開了姿態,輕聲道,“上回……人家下巴都酸了,你還沒一點動靜。到底還是用手才……你要是不怕,那我就……” 權仲白像是也沒料到她的態度居然如此柔軟,他愣了一會,才低笑道,“你想到哪里去了!我白天說的別的事,指的那是――啊,真的就是別的事?!?/br> 蕙娘愣了愣,才想起來她和良國公開的會,還沒給權仲白通氣呢,他也是想知道權家私兵在這一次行動中究竟有沒有損失――這一回,她是真的宓孟胱甑獎蛔永鍶チ耍權仲白卻偏還不肯放過她,他含著笑意道,“嗯,若你說的是那些別的事……這也不是不能安排,這種事,熟能生巧么?!?/br> 蕙娘恨得直擰他腰上的軟rou,“你分明就是故意――故意……” “我又不像你,那樣愛吃人rou,我哪想得到這么多?!睓嗌襻t慢條斯理文質彬彬地開起了黃腔,蕙娘竟無話可回,兩人鬧了一番,她才把良國公的那番話說了出來,因又好奇道,“也不知德妃究竟有什么本領,在我們一家都深受猜忌的時候,還這樣得到宗房的信任?!?/br> 權仲白聽到權族私兵受損的事,卻并不如蕙娘和良國公一樣放松高興,也有些悲喜參半。此時聽了蕙娘的疑問,他神色奧妙,似笑非笑,過了一會才道,“這件事,也許我知道一點?!?/br> 蕙娘被他激起了好奇心,便撲在他胸前,灼灼地望著他瞧:權仲白對此事也許心中有數,她是早知道的了。只是上回他不愿說,她也就沒問而已,今日他難得吐口,她焉有不細問的道理? 權仲白故意猶豫了一下,又道,“不過,剛才我們說的事……” 蕙娘恨不得把他的命根子給咬掉了,兩人一番纏磨,她到底還是落了下風,只好咬牙道,“死郎中,我答應你就是了……” 權仲白雖然得勝,但卻也沒流露出多少喜悅,神色反而有幾分微妙,他猶豫了一下,緩緩道,“當年我在白山居住的時候,曾經因緣際會知道了一些往事。大伯從前能文能武、心計、氣魄都遠超常人,不論是早逝的二伯還是我爹,對他都是心服口服,世子之位其實是非他莫屬。他之所以退隱回東北居住,其實是另有隱情……當年在戰場上和北戎作戰時,他受了槍傷,大腿內側血rou模糊,咳,那東西也受傷很重……” 即使蕙娘也算是見多識廣,一時間都有幾分不可置信,她瞪眼道,“那德妃――” 忽然間,一切好似都明白了起來,蕙娘只覺一陣無比的荒謬,她喃喃地道,“看來,德妃應該是族長的骨血不假啦……” 權仲白輕輕地嘆了口氣,“現在,你明白我為什么對瑞婷避而不見了吧?” 作者有話要說:德妃的身世之謎? ☆、294、道路 蕙娘想了想都覺得不可置信,她皺眉道,“雖說瑞婷是沒有弟弟meimei了,但長房可不止一個孩子吧,崔夫人、周夫人難道都無所出嗎?” “你要留心就知道了,瑞婷的那幾個哥哥,和她的年歲差距都很大,除了長子以外,幾乎都是庶出?!睓嘀侔椎?,“大伯元配早早去世,只有一個嫡子活了下來,再加上這個病,日后再有嫡子、嫡女的幾率不高,所以大伯才返回東北去。這件事周家所知甚詳,卻還是把周夫人許配了過去,我現在才明白,也就是因此,宗房才沒有插手?!?/br> 當然,和崔家的婚姻也是因此才沒有惹來宗房的敏感和猜疑,至于瑞婷的出生,背后也許還有隱情。這里面的利益交換和各房博弈,應當也能說上一會,但這當然就不是權仲白或是蕙娘空口在這里能分析出來的了。蕙娘道,“沒想到老族長都那么大把年紀了,還那么有雄風……” 她算了算,也不免有些驚嘆:老族長在有瑞婷的時候,都已經五十多歲快六十了。一般的老人,在這種時候基本都已經禁絕房事,他卻還能令崔夫人成功生下權瑞婷,也不能說沒有一定的本事。 想了想,又嘆息道,“雖說這話說來有幾分不好意思,但大伯也算是善于權謀之輩了。娶過崔家女,把崔家和我們綁在了一起不說,娶周家女也算是神來之筆。這兩場婚姻,倒是成功地讓國公府在族里擁有了一定的主動?,F在權族私兵陷落,瑞婷地位水漲船高,看來,老族長要更看重他了――說來,也難怪,老族長明知周家和我們的姻親關系,也還竟那樣信任周先生……” 不管權瑞婷實際上血緣父親是誰,她畢竟是作為權世芒的女兒養大的,宗譜上也寫在權世芒名下,比起權世敏等人,她肯定是更傾向于她的生母和養父。更別說她很有可能對自己的身世并不知情了,權世芒能夠把自身的劣勢化為優勢,將被動轉為主動,在權謀上來說,實在是不遜色于任何人了。 權仲白沒有吭氣,過了一會,才道,“這么掃興的事,我們不多說了。反正瑞婷這樣的人,沒入宮時我是不贊成她入宮,入宮了以后我也不會和她有什么來往,這樣做事,太骯臟惡心?!?/br> 他會有此反應,并不稀奇,畢竟這種事的確超出了一般人能接受的范圍。就是蕙娘,也很難接受這種事發生在自己身上,她道,“好啦,不說這事了……既然如此,那的確是不必擔心族里的反應,積蓄力量把權世敏搞掉以后,權世s按爹的說法,對我們肯定會更為親近一些。這從許多方面來講都是比較有利的?!?/br> 兩人放下錦帳,耳鬢廝磨之間輕聲細語,并不怕被外人聽去。權仲白聽過了會議的全部內容,倒是很贊成她去廣州,因道,“你若去廣州,順路的話還可以在江南留幾天,和甘草、孔雀見個面。他們南下也有幾年了,不知做得怎么樣?!?/br> 這對夫妻還是當年因為權季青被蕙娘安排南下,在江南一呆就是四五年,如今孔雀meimei都要成親了,她還沒有回來過一次,上次還是權仲白南下時和他們見過一面。至于蕙娘,那是真的有五六年沒見過孔雀了,她點頭道,“反正回信過來,事情辦得還是比較順利的。不過,我就是南下,也不能和他們見面,到時候,身邊肯定是陪著鸞臺會的人了。哪有見他們的機會?!?/br> “若是我能脫身出來,也和你一起過去?!睓嘀侔渍f起廣州,不禁悠然神往,“那個城市,風土人情都和京城有很大的不同,倒是比京城更對我的胃口?!?/br> 兩人又說了些瑣事,蕙娘還在猶豫焦勛的事,總有幾分心不在焉,權仲白見了,便對她疑問地挑起了半邊眉毛,蕙娘也知道瞞不過他,卻又始終沒有下定決心吐露實情――沒個話頭,也不知從何說起,便隨意擇了一樁心頭的煩惱與權仲白說,“沒什么,我就是想到了楊七娘……廣州那就是她的地盤了,我是毫不懷疑,她一定能把廣州打造成她想要的樣子……嘿,我雖然素來自負,可在她跟前,也不能不承認自己是有所不如?!?/br> 權仲白抬了抬眉毛,“你的確倒是難得服輸?!?/br> “我不是說我能力不如啊……”蕙娘到底還是倔強地頂了一句,她又有些煩躁地嘆了口氣,“我是說,她也好,你也好,甚至是四姨娘也好,都明白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權仲白眼神一閃,卻沒有說話,蕙娘沒等來他的回應,不免有些不忿,她輕輕地捶打了一下權仲白的胸膛,因道,“奇怪,你從前說什么大道、理想,總是頭頭是道的,怎么現在,我開始談理想了,你反而不吭聲?” “我覺得從前我太沒眼光了?!睓嘀侔淄卣f,“其實,我也有錯……那時把你當成和我一樣心智成熟的人,已經很明白自己要的是什么了。才想著和你進行那樣理想層次的探討,現在才知道,原來你不過是太會做表面功夫了。就算心里一無所知,面上也做得滴水不漏。其實你根本什么都不懂,什么理想,什么大道,在這上頭,你根本就連成熟的邊都沾不到?!?/br> 就算他所言不假,蕙娘仍有些生氣,她挑起眉,似笑非笑地望著權仲白,甜甜地道,“你的意思,是你已是個成熟的大人了,而我卻還是個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