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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豪門重生手記在線閱讀 - 第250節

第250節

    鸞臺會辦事一直不算很慢,蕙娘托喬十七給歪哥請先生,也是有段日子了,她沒親自出面去見那位被物色來的先生,只是打發石英、綠松給她把關,見兩個丫頭對他評價都還不錯,又看過喬十七給她送來的資料,便沒再過問此事。歪哥、乖哥過去焦家,有廖養娘跟著,她也不怕會離了大格兒。不過,久沒回娘家,蕙娘心里也是有幾分期待的——不求喬哥冰雪聰明,只求他能辨明世事,不要輕易被人欺騙。如此簡單的要求,應該不至于失望吧。

    才一進焦家內堂,歪哥便領著乖哥奔跑出來,兩個孩子一邊一個,抱住母親大腿,均笑道,“娘您來啦?!?/br>
    喬哥要比外甥們安靜一些,舉手給蕙娘行了禮,方下了臺階,沖蕙娘笑道,“十三姐,姨娘在里頭等您呢?!?/br>
    已經幾個月了,天寒地凍的,喬哥卻還是謹守禮數,沒穿皮襖,裹著厚厚的棉服,看來倒是多了幾分可愛,蕙娘見他居家也能守禮,不免暗自點頭:被祖父帶了幾年,這個驕氣倒是真祛除了。她笑道,“嗯,來啦,我瞧瞧你,才多久沒見,倒是高了不少,顯得臉尖了呢?!?/br>
    喬哥面上不禁露出尷尬之色,他摸了摸臉沒有答話。兩個小外甥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卻均都竊笑起來,蕙娘奇道,“怎么了,你們笑什么?”

    大家一邊說,一邊往里走,說話間三姨娘、四姨娘已經迎了出來,三姨娘多少帶了幾分嗔怪地白了蕙娘一眼,“還不是怨你,哪里尋來的什么先生,大富人家的少爺,如今天天都是白水煮青菜再就個饅頭,連飯都不能好好吃——”

    “姨娘……”她話還沒說完,喬哥已經求助般地叫了一聲,他面紅耳赤地道,“是我自己不夠聰明,這不怨先生?!?/br>
    蕙娘越發奇了,正好身邊兩個小耳報神都是多話的年紀,你爭我搶、你一言我一語地,倒是把事情很快就交代清楚了:原來這位喬十七特地給他物色來的騙門大佬,教喬哥也是別出心裁。因喬哥年紀小,雖在孝期,還是頓頓見rou,他便和喬哥約定,每日將一枚玉牌做賭注,設一騙局,由喬哥破解,若喬哥成功尋到玉牌,則可享用正常餐點,如不曾,那么晚飯就只好吃符合禮數的青菜就白飯了。喬哥不幸,兩個多月,只有幾天晚上能吃上rou,大多時候,都是苦哈哈地嚼著菜根,啃著白饅頭。

    昔日富貴人家,養生惜福,晚餐也不可暴飲暴食、大魚大rou。既然喬哥晚飯能吃,并且還可吃飽,只是一頓見不上rou,蕙娘便不覺得不妥,她倒覺此人教徒不拘一格,手段很有新意,見歪哥神氣活現的,不免笑道,“嗯,難道你們兩個在這里的時候,先生也考你們么?”

    歪哥叫道,“弟弟還太小,先生嫌他笨?!?/br>
    他背著手,一挺胸,得意道,“倒是和我拿桂花糕打賭,若我能破局,便可吃到一塊桂花糕。我打從過來,足足吃了有七塊呢!”

    兩個孩子過來這里,不過半個月,七塊桂花糕,那是破解了一半以上的騙局了,雖說這先生布置出來給他的騙局,應當也比較簡單,但亦足可以見到歪哥的靈活,蕙娘不禁暗暗點頭,卻不肯讓歪哥得意、喬哥氣餒,面上還是淡淡的,因道,“你就只惦記著吃吧?!?/br>
    歪哥自覺自己用了十分心思,才能破解難題,正要一一給母親講解時,卻見母親反應這般冷淡,一時不免有些怔忡,正要說話時,見母親給他使了個眼色,又看了小舅舅一眼,他便恍然大悟,倒有些自愧,忙笑道,“小舅舅,你給娘講講你的心得吧,那天你和先生說了你的想頭,先生不是說,你有這見識,日后也不大會陷入騙局之中嗎?”

    喬哥也有些表現的心思,他確實得了先生夸獎,見歪哥這么說,便不疑有他,有幾分害羞地對蕙娘道,“我雖笨,看不穿先生布下的局,但后來聽先生給我解說手法,便覺得,任何一種騙局,都要先吃下它拋出的好處,才能上鉤。不論是……是好看的姑娘,還是銀錢,又或者是權勢,總要有所需求,才能上當。以后我規行矩步,并不為非作歹,有什么天上掉下來的好處,也都不要,多半就不會上當啦?!?/br>
    話糙理不糙,不論是蕙娘,還是三姨娘、廖養娘,都不禁微微點頭,蕙娘道,“這就是‘君子不欺暗室’、‘不義之財非吾有’的道理了。你能守住自慎、戒貪兩點,便仿佛持住靈臺清明,日后吃虧的可能,的確低了不少?!?/br>
    當然,若喬哥靠山失勢,這么大筆錢財,肯定有人直接仗勢欺人地奪取,但這已不是他一人能解決的問題,蕙娘便也不多說,見喬哥高興得容光煥發,又道,“日后先生布置給你的局,你也當戲文,多看看、多想想、多瞧瞧。等你過了小祥,多到jiejie身邊來,也見識見識生意上的事,就當作是廣博見識,也是極好的?!?/br>
    因又問喬哥平時功課,細細關心他,平時可有什么興趣,得知喬哥挺喜歡撫琴弄簫,也是精神一振,笑道,“這是最雅的愛好了,你若喜歡,jiejie自然領你拜幾個好師傅,也有幾張好琴給你的?!?/br>
    喬哥羞怯道,“先生也罷了,我不好要jiejie的琴?!?/br>
    蕙娘笑著撫了撫他的瀏海,道,“都是留頭的大人了,曉得和十三姐客氣了?我雖有好琴,現在哪有時間去彈,白放著也是放著,還不如給了你呢?!?/br>
    又感慨道,“可惜你還在孝里,不好出遠門,不然,我帶你到海上走走,那才叫見了世面呢?!?/br>
    喬哥一聽說‘?!?,面色頓時慘白,他囁嚅道,“姐,我暈船……”——卻不提防歪哥站在一邊,眼睛锃地亮了起來,搶著說,“娘,你要出海,去哪兒,難道真是跟著孫伯父出去么?”

    一家人聚在一起,自然有許多話說,尤其歪哥現在可算是來了精神,纏著母親,只是要和她一起出去。一直鬧到吃過午飯,幾個孩子才出去休息,三姨娘沖四姨娘使了個眼色,四姨娘自然會意,她立刻就緋紅了臉,起身退出了屋子。

    蕙娘見此,還有什么不明白的?因便笑道,“她也是心急,一輩子的事呢,才幾個月,就看好人家了?是什么樣的人家,您和我說說,若能配得上,咱們自然打點一份好嫁妝給她?!?/br>
    三姨娘卻露出為難之色,“這事,還真不好說……她也是有點被沖昏頭腦了?!?/br>
    她扭捏了一會,還是照直說了,“誰看不上,竟看上了你請回來那個騙門的先生!”

    蕙娘這一驚自然非同小可,“那人不是有家有小的——”

    她忽然想起來,這位騙門大佬麻六先生,喪偶已經有許多年了,兒女們倒是都成人了,也均未入騙門,在京畿一帶安家落戶,過著普通富戶的生活,是以喬十七才為自己揀選了他,一時不由跌足道,“我這還真是欠考慮了……覺得家里內外分隔,壓根沒往那處去想?!?/br>
    又惱道,“這個麻六,也夠不老實的了!請他來上課,那是通天的青云大道,他倒好,天堂有路他不走,反而還想著勾搭女眷,真是本性難移?!?/br>
    “那倒和他沒什么關系?!比棠锩Φ?,“是四姨娘自己看上了人家,我看他對四姨娘倒沒一點想頭,幾次見面,聽底下人說,也都是坦坦蕩蕩的,回了房倒頭就睡,并沒有什么私下傳信的齷齪事?!?/br>
    雖然都是姨娘,但三姨娘親女兒可就嫁在京畿,而且儼然就是焦府的大半個主子,焦家下人,自然知道該聽從誰的吩咐做事。三姨娘這話,應當還是可信的。

    蕙娘便奇道,“那怎么就看上了,難道現在這府里男女大防已經松弛成這樣,四姨娘滿府亂跑都沒人管了?”

    三姨娘面上,不知何時也躍起了一點紅暈,她道,“這也怨不得四姨娘吧,還不是你那幾句話,把她心給說動了。聽說……聽說那麻六甚是俊俏,便暗地里躲在簾子后頭偷看了幾次,不想這就看出春.心來了。不過她也還算有些分寸,沒有貿然和麻六相見,而是托我問你的意思呢?!?/br>
    蕙娘不假思索,道,“這樁親事我看不大能成,第一個此人雖然改邪歸正、金盆洗手,但畢竟是下九流出身,根子不正。他們家的事我也不可能多管,四姨娘入門后出什么事都不好回來找我。第二個,雖然沒過了明路,但他畢竟是喬哥的一個先生,這樣成就了親事,別人怎么看焦家門風,以后喬哥要說親豈不是十分為難?”

    她頓了頓,又說,“再說,孩子都多大了,養得熟嗎?這樣過去,即使自己有兒有女,日后也免不得陷入家產之爭,怕是沒什么寧日。依我看,還是在京畿附近,擇一個世代耕讀的小戶人家,有那種喪妻無子,本人性情老實的人家,嫁過去也還安穩一點?!?/br>
    這一番說話,在情在理,三姨娘不能不點頭稱是,她垂下頭望著地面,低聲說,“我也這樣想,只是終究得問你一聲,才好回她吧?!?/br>
    蕙娘對生母是何等了解,剛才還沒留意,此時見三姨娘表情,忽地醍醐灌頂,不免大驚失色,半晌才道,“姨娘,難道你也——”

    三姨娘羞得滿面通紅,起身就要出屋,蕙娘哪容她躲避,跟在她身后接連穿過幾重屋宇,進了三姨娘寢房,見她肩膀微微抖動,扳過母親的臉來看時,果然三姨娘已是落下淚來,滿面羞恥地道,“我、我不守婦道、水性楊花,不配做你的姨娘?!?/br>
    將來的國公夫人,生母改嫁其實已經非常不名譽,若還是嫁的騙門大佬,那可真不知該怎么說了。要說蕙娘沒有一點怒意是不可能的,但對著生母的淚眼,她還能說什么?自然只能安慰道,“沒有的事,娘,您別多心……這心思偶然一動,誰沒有過呢?您也守寡這些年了……”

    說好說歹,好容易把三姨娘說得收了淚,蕙娘方挨著她,低聲問道,“可您怎么就看上他了呢?按說,您現在管著家,每天也不少見男人——”

    三姨娘的臉紅得像是滴了血,她望了蕙娘一眼,幽幽地道,“這種事,又哪來什么道理?”

    蕙娘亦不禁為之怔然,過了半晌,才道,“那他對你……”

    三姨娘不肯做聲,也不肯看蕙娘,只是望著地面,扯著手絹。蕙娘哪還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因道,“您和他見過面?”

    “我現在畢竟管著家?!比棠锫暼粑抿?,“他是沒說什么,我……我能察覺一點罷了。不過,他遮掩得也挺好,想來,也是覺得身份不配,沒什么希望?!?/br>
    若那麻六膽敢兜搭三姨娘,蕙娘自不肯輕饒,殺身之禍那都是輕的。他又不是蕙娘親娘,兼且走慣江湖,規行矩步也是意料中事。蕙娘點了點頭,想要說什么,卻徹底什么話都說不出來了。

    待到晚上,把兩個孩子接回權家,自己梳洗過了,在燈下坐著時,她亦是難得地恍恍惚惚、愁眉不展。權仲白進屋看了她一會,不免奇道,“回個娘家還回出心事了?”

    他在蕙娘身邊坐下,以閑聊口吻道,“什么事,說來聽聽?”

    蕙娘瞅了他一眼,多少也有些恥于開口,她現時心底的糾結與復雜,甚至遠勝從前算計權仲白的時候,哪還有閑心和權仲白唇槍舌劍地?;??

    但,看了權仲白一眼,她又改了主意——這樣的事,也許她只能和權仲白說了。光是四姨娘改嫁,她寫信問文娘意見時,文娘都是滿篇的不贊同,這一時興起的想法,放在她的任何一個友朋跟前,都極為不體面,也許唯獨只有權仲白,能理解她的動機吧。

    “是我姨娘……”她三言兩語,就把事情給權仲白交代清楚了。以權仲白的見識,亦是半晌說不上話,半天才道,“你見過這麻六了?果真生得好?居然能讓兩個姨娘都為他生了心思?別是——”

    “回來前我看著他教喬哥破局來著?!鞭ツ锵氲铰榱?,也是嘆了口氣,“應該沒有使什么歪門邪道的*手段,他本人不到五十歲,風度翩翩、輪廓清俊,一口美髥。談吐雅致、舉止斯文、穿戴精致,是要比那些小門小戶的木訥漢子有趣得多。說句實在話,和我——”

    她也是和權仲白說脫了,話沒出口連忙住嘴,輕輕地扇了自己一個嘴巴。權仲白反道,“沒什么不能說的,令尊常年失眠,形容枯槁,說話都費勁。他比不上的人也不少。最重要是你瞧他可有攀附你們家的心思?!?/br>
    蕙娘悶悶地搖了搖頭,低聲道,“他怕我得很!喬十七的關系嘛……清輝部的厲害,江湖中人會不曉得?他敢動歪腦筋,除非家業不想要了?!?/br>
    “這么說,麻六的確沒安壞心,和你姨娘間,只怕也是郎情妾意,的確都有一分好感了?!睓嘀侔滓渤烈髁似饋?,“這事,確實是不好辦啊……”

    蕙娘瞅了他一眼,略有些挑釁的意思,“你不是說為人處事,應當自由自在么?這若你換做是我,你會怎么辦?”

    權仲白沒有矯情,“我也會有些為難的。畢竟,這人選是有點不合適?!?/br>
    他輕輕地叩了叩桌面,又道,“你不妨這么想想,若將來我去得早,家里的爛攤子都解決了,歪哥也順利襲了國公爵,此時你也還是徐娘半老、風韻猶存的年紀。李韌秋也還沒有娶妻,那么你心里會動改嫁的念頭嗎,你又希不希望歪哥支持你呢?”

    蕙娘被他問得猛然一怔,扭頭望向權仲白時,卻見他似笑非笑,燈下容顏如畫,雖賞心悅目,卻是神色莫測,難以揣摩……

    ☆、277過去

    如果將來歪哥襲爵,作為國公府明媒正娶的太夫人,蕙娘要改嫁,遇到的阻力肯定比三姨娘大得多了。第一個朝廷命婦就是不可能改嫁的,第二個,名門正妻,就是死都要死在夫家,如非家門覆滅之類的大事,連和離都不能,更遑論改嫁。但話又說回來,焦勛作為改嫁人選來說,起碼也比麻六要靠譜點,至少是知根知底。權仲白的這個比喻,其實打得有點蹩腳。蕙娘瞅了他一會,也拿不準他到底是不是在借機試探她對焦勛的想法。若是一般男子,話里有話旁敲側擊,也不是什么稀奇事,但權仲白的性子,實在超凡脫俗得很,他又很肯定她對焦勛已沒有那方面的意思,這話,也許倒只是他興之所至,隨口比喻而已。

    心中無數想法,一掠而過,蕙娘又考慮了片刻,方道,“要是我和我姨娘一樣,三十歲上下就成寡婦了,

    沒準還真會再嫁。雖說人生七十古來稀,但祖父都活了八十多歲……一輩子還長著呢,孑然一身,畢竟是孤苦了一點?!?/br>
    見權仲白沒什么特別的反應,她又說,“當然,我卻不會找麻六這種人。起碼也尋一個不會為歪哥、乖哥帶來麻煩的人吧?!?/br>
    她沒說到底會不會改嫁給焦勛,權仲白也沒什么特別的反應,他點了點頭,就事論事道,“我也覺得,富貴人家為了面子,多要女眷守節的風氣大不可取。年紀輕輕還沒過門都要守,沒名沒分也要守,其實哪來這么多講究。兩個姨娘改嫁,我是贊同的,只是特立獨行,也要付出代價。這代價,多半還著落在子女身上。就看是她愿意為了你委屈自己,還是你愿意為了她承擔代價了?!?/br>
    這話說得,蕙娘不禁有點委屈:大戶人家,生育過子女的姨娘,一般都不會再嫁。要不是因為獨守空閨過于凄苦,她犯得著提議生母改嫁嗎?平白無故多一個叔伯輩,她能落得著什么好處?怎么被權仲白這一說,她要是不支持三姨娘和麻六,倒像是她沒人情,不夠體貼生母……

    她頓時就把焦勛這個話題給放過了,多少有些賭氣地道,“這樣說,倒是我不孝!我姨娘沒想著改嫁呢,我這里力勸她動了心,又反過來挑剔她找的人,我可真是著急給自己找事呢我?!?/br>
    權仲白瞅了她一眼,淡笑道,“你也別裝了,你姨娘要沒動這心,是萬不會和你說的?!?/br>
    其實作為女婿來說,他的態度已算是十分支持、配合了,蕙娘這樣說,他也沒動氣,只盯著問了一句,“那要是歪哥不同意你改嫁,你又待如何做?”

    蕙娘張口要說話,卻是欲語無言,過了一會,才低低地嘆了口氣,道,“他也能明白我的苦處的吧……畢竟也是我一手拉扯著長大的?!?/br>
    歪哥是她拉扯長大的,難道三姨娘就沒拉扯過她?只是人總是有點自私,為子女時,想的就是子女的難處,到得做父母了,便覺得父母也有不容易的地方。她現在嫌麻六不好,他日歪哥若嫌她挑的人不好,蕙娘也許就想:你娘什么年紀了,還不明白其中道理?總是自有分寸,將來不會讓你為難的。

    蕙娘乃是靈醒之人,犯不著權仲白點破,已微微露出了一點赧色。

    權仲白倒拍了拍她的肩膀,因道,“人眼向下,很少往上看的。你能想到你姨娘守寡的孤苦,勸她改嫁,亦算是十分不易。有時對自己未必要太苛責。這事,你和她言明厲害,讓她自己看著辦吧。就是真和麻六成了,大不了咱們多費些手腳,安置著他們家也就是了。你的能耐,我很有信心,這事,你未必是辦不到,只是過不了心里這道坎?!?/br>
    蕙娘嘆了口氣,伏在炕桌上,過了半晌才輕聲道,“我……是有點想不開?!?/br>
    “就算心里明白,話也說出口了??上氲揭棠镎嬉蕹鼋辜?,我心里還是不得勁得很。在我心里,她像是永遠都該住在南巖軒里,永遠都那樣笑盈盈的,永遠都……都只是我一個人的娘?!鞭ツ锏穆曇?,被捂在了手肘里,顯得有些沉悶,“說到底,她在南巖軒的時候,只有我一個人,只為我一個人活著。我……我雖然也覺得她孤苦寂寞,但如今她真想走出去,真想重新擁有一個夫君,也許還有些子女的時候,我又、我又……”

    權仲白望著妻子的眼神,罕見地軟了下來,他的眼神本來亮得像星,涼得像冰,此時卻好似柔和的春水,仿佛想用一個眼神接觸,便將她擁進自己的懷抱之中??伤穆曇?,卻還是帶了幾分刻意的冷淡,“不錯,如今她雖然寂寞守寡,但終究還在你的生活中,為你所擁有。一旦她出嫁以后,不論嫁入的是哪戶人家,都算是徹底從咱們這個圈子里走出去了。各有各忙,你們之間,將會漸行漸遠,即使彼此惦念,怕也是再回不到如今這般親密無間?!?/br>
    蕙娘的肩頭顫了一顫,她許久都沒有說話,權仲白柔和地望著她,卻也并不打斷她的思考。

    “姨娘也算命苦……”過了許久,蕙娘才抬起頭來,勉力對權仲白一笑,她的眼圈兒明顯有點泛紅,聲音里,也多添了幾分哽咽?!皬男]了親人,我又沒能養在她跟前幾年,說起來,三十多年,大半時間都是獨自一個。日后,我也未必能奉養她終老。唉,她就這一個女兒了,我不體貼她,還有誰體貼她呢……”

    聽口風,竟是真要成全三姨娘,由得她隨意挑選再嫁對象了。權仲白張開手臂,靜靜地望著蕙娘——可他這個倔強的、驕傲、從來都不愿意示弱低頭的小妻子,這回竟是絲毫未曾猶豫,轉眼間就撲進了他的懷里,用盡全身力氣,緊緊地抱著他,力道之大,甚至讓權仲白都有些生疼。

    要下這么個決定,并不容易。權仲白心底明白,要不是鸞臺會的存在,讓她對自己的將來有了憂慮,也許清蕙都未必會做此安排??刹徽撊绾?,她畢竟還是做了這個選擇,這個選擇對她沒有半點好處,只有許多的麻煩,他從未想過,一向是算無遺策從不吃虧的焦清蕙,也會攬下這虧本的買賣。

    雖說江山易改、本性難移,但……其實,人也都是會變的。

    權仲白猶豫著,慢慢地也抱緊了清蕙,他在她耳邊低聲道,“是不是有點寂寞?”

    他懷里的人僵了一會,到底還是輕輕地點了點頭?!彩?,焦家人雖然家財萬貫、有權有勢,但和這個圈子里的其余人家相比,他們的確是太缺少親人了。尤其是清蕙,剛送走祖父、嫡母沒有多久,又要一手安排親娘改嫁……

    “你已經有你的家人了?!睓嘀侔讚崃藫崴樆男惆l,低聲道,“有兩個孩子,有我,以后一直陪在你身邊的人,將是我們,不是你的生母?!?/br>
    清蕙沉默了片刻,忽地狠狠地頂了頂他的肋骨,怒道,“你這個人,哪有這樣安慰人的。我姨娘和你們,何曾分出親疏了,卻說得像是你們比她更親近一樣。你能陪我多久,還不好說呢——”

    她想了想,忽然壞絲絲地破涕為笑,“我要是三十歲就守寡,你也多半只剩五年好活了,誰能陪我走到最后,我看也很難說!”

    這話倒有點無理取鬧的意思了,權仲白分明只是好心安慰,點出她不會乏人陪伴的意思,蕙娘卻非得要把話給歪扭了說,按權仲白性子,他本來是肯定要和她較較真的,可他如今也不是那樣不懂焦清蕙了:她多少是有點故意在轉移話題的意思。因只淺笑道,“你說的是,也許我明日就死,后日就死了。為以防萬一,你也可以現在開始物色合適的改嫁人選?!?/br>
    蕙娘輕輕地啐了他一口,“呸!”她眼角眉梢,又浮現出了一點笑意,裝飾在微微泛紅的眉眼間,顯得分外俏皮可喜?!拔疫€不想改嫁的時候,你最好好好地活著,等我想改嫁了,你道死不死,還是由你說了算嗎?”

    權仲白不免笑道,“喲,沒聽說過和離么?至于這么大張旗鼓?你們這些謀殺親夫的女子,都沒學過《大秦律》的?!?/br>
    蕙娘白了他一眼,伏在權仲白身上,又有點出神,她的心情似乎已經平復了許多,如今思緒,已經漫游到了別處,只是心不在焉地拿手指在權仲白身上打著圈圈,過了一會,忽道,“你說……要是我走在你前面,你會續弦嗎?”

    權仲白道,“你要嫁了別人,這問題他們也許還不知道怎么回答,可你嫁了我么……”

    不用他明說,蕙娘也應該能明白:他要想續弦,就不至于上門拒婚了。蕙娘大可以把他對第一次續弦的反應拿來參考,得出自己的答案。

    “我一直也沒問你?!鼻遛ヌ鹧蹃?,若有所思地望著權仲白,“你為什么一直都不愿意續弦呢?”

    權仲白聳聳肩,道,“三個字,你猜是什么?”

    蕙娘笑道,“達貞珠?”

    她還伏在權仲白身上,所以他很方便地拍了拍她的翹臀,責道,“亂猜?!?/br>
    其實,兩人也是心知肚明,只是在立雪院內,并不明言罷了。權仲白從前不續弦,恐怕也是對家里的勾當有所察覺,也有點不愿連累比如蕙娘這樣的無辜女子。清蕙眼珠子一轉,又說,“那,如果以后幾年間,事情都解決了,我又死了,你會續弦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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