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3節
她說起來比太后還要再高一輩,是三四朝的老人了,這番話說出來,不遠處的太后都露出聆聽神色,老人家似乎也是想起了前塵,眉眼柔和了些,也接口道,“說得是,當時的熱鬧,那才是真熱鬧呢,場面還要比現在更大得多了。宮中都夸寧妃、賢嬪、貞貴人會cao持,其實那是沒趕上好時候。安皇帝那時也罷了,他愛修道,究竟不講究了。武皇帝年間,貴妃娘娘要賞花,慌亂間盆栽不夠,大冬日里扎了絹花上去,隔了遠看過去,十幾里的池子邊上,都是姹紫嫣紅,好一片花海,數九寒冬,同春三月也差不離。那時候,我才剛是太子嬪身份……隨娘娘在鳳舟上看著,同李夫人的心情,也是一樣,那才真真是叫做巧奪天工呢!也是皇兒粗疏,這些年來竟都不講究,宮里這些孩子,這么些熱鬧,就當稀罕來看了?!?/br> 說著,便嘖嘖贊嘆,牛貴妃笑著道,“您老人家見識這樣廣,我們哪里比得過呢。您就只拿我們取笑罷了,正經兒帶著我們樂一樂,您又懶得費那個心思?!?/br> 她的眼神閃閃發亮,平日里粗粗疏疏的人,此時也漸漸有了些尊貴的氣質出來。權夫人和蕙娘笑著對視了一眼,都看出了對方的意思:太后也是深悉這個侄女的性子,稍微一提武宗年間王貴妃的氣勢,牛貴妃這個生日,便立刻過得很憧憬、很有盼頭了。 李夫人卻又搖了搖頭,她倒不如太后的安閑,多少有些悵惘,“那一年我也隨著王貴妃娘娘在龍船上呢,花是真好看,可那些個皇子皇女們,在岸邊鉆來鉆去,不是扯壞了真花,就是把絹花給點著了。二三十個孩子,吵得貴妃娘娘頭疼……現在想來,卻也是難得一見的熱鬧。安皇帝年間,已經在感慨前朝了,沒料到如今,連安皇帝年間都趕不上,御宇十年,宮中方才兩個皇子一個公主,怎不叫人感慨呢?” 太后一開腔,周圍人自然安靜下來。也正因為如此,李夫人的這句話,四周人都聽得真真切切:皇嗣繁榮,起碼立嗣時選擇就多,爭奪再激烈,那也是有得選?,F在宮中就兩個皇子,就是如今的場面再熱鬧、再奢華,似乎國運也都顯出冷清凄切來了。 一時間,就連太后面上的笑容,都慢慢地凝固住了。牛貴妃不快地沖李夫人遞了個眼色,卻也不能如何,只是眼珠子一轉,又指著牛賢嬪笑道,“也不好這樣說,哪里就只有這么幾個呢?琦玉meimei這兒不是還懷了一個嗎?” 牛賢嬪本來在人群中坐著,壓根沒顯出來,被牛貴妃這么一指,眾人頓時一陣嘩然,她立時就成了人群的焦點。一陣恭喜聲中,她也免不得雙頰生暈,沖族姐發嬌嗔,“也不是什么大事,本來沒打算驚動人的……jiejie就只把我拿出來說?!?/br> 牛貴妃一不做二不休,又把白貴人、鄭選侍等人都喊到跟前來,笑道,“都是剛有喜訊的,今年意頭好,才開春就有了這樣多的好消息。想來啊,沒有幾年,母后也要嫌孩子多,吵得頭疼嘍?!?/br> 后宮中的確很少傳出這樣的好消息了,眾人再一陣喧嘩,連李夫人都真心露出笑來,連聲賀喜,牛太后頗為吃驚,“還真瞞得住,有好幾個,連我都不知道!” 牛貴妃便笑道,“兒臣奉欽命照料后宮,自然要多上點心思,把姐妹們都照看好了。她們懷胎日淺,還不是十分把穩,沒必要驚動母后,故此便沒有提起。今兒既然說到了這一茬,便也和大家同樂?!?/br> 說著,就舉杯祝酒,含笑道,“以此杯,祝我天家子孫昌隆,綿延萬代!” 牛貴妃上位不久,宮中就接二連三傳出喜訊,這對她的形象確有積極作用,起碼從前廢后在位時,后宮就顯得十分荒涼。方才一番對話,她應對得又妥帖,盡顯貴妃風范,這一次,應和她的人,便更顯得心悅誠服了。連李夫人都笑道,“倒是我孟浪了,該打、該打?!?/br> “打亦不必,夫人罰酒三杯是真?!迸YF妃趁熱打鐵,和李夫人開玩笑,又喊百戲上前,“變個戲法,為夫人祝酒?!?/br> 氣氛頓時重又鬧熱了起來,不斷有人離席敬酒,權夫人捏了捏蕙娘的手心,在她耳邊低聲道,“是臘月前后開戒了?!?/br> 皇上是去年五月病的,他肺癆高燒,總要控制病情,將養個半年就到臘月了。從這一批孕婦的懷胎時間來看,皇上應當是有意識地要培育皇嗣了。顯然,他對二皇子也遠未十分滿意,還想著給自己留些后路。十年二十年后,牛家命運如何,還很難說。就因為牛琦玉在這一波浪潮里也跟著沾了沾光,便如此洋洋得意,牛家人的心機,也還和從前一樣,玩得很淺薄。 但深邃又如何?淺薄又如何?只要牛貴妃還是這樣踩死婷娘,權家就得和牛家做對到底。蕙娘也懶于多想,甚至懶得去揣測昂國公夫人究竟是什么立場,她只是輕輕地點點頭,表明自己知道權夫人的意思,也明白權夫人的焦急,便不再搭腔了。一時也有些人過來祝酒,權夫人自然要打疊笑容,一一應酬,蕙娘亦要跟在一邊幫手。不多時,吳興嘉也過來給李夫人敬酒,她低眉順眼地,滿口,“謝世叔祖母指點我處世之道?!?/br> 顯然,在新年朝賀以后,牛家也是痛定思痛,反過來做了一點工夫。李夫人滿臉慈愛地笑意,按著吳興嘉的肩頭道,“你是個懂事的,我稍加點撥,你便出來了……” 她嘮叨得有味兒,吳興嘉也低頭聽得入神,未幾,似乎是脖頸酸痛,她微微地一偏臉兒,便勾著唇給蕙娘送了道眼風兒,不緊不慢地接過了李夫人的話頭,“您說得是,家里人口多、妯娌多,親戚多,侄孫女兒要學的還多著呢,平日少不得您的指點……” 這三個多字,吳興嘉咬得特別重,雖然再未瞧蕙娘一眼,但蕙娘心知肚明,這話就是說給她聽的?!拇_,焦家和良國公府,都算不上人口多,如今在京的妯娌,更是從缺。她也聽了些風言風語,說她太獨,過門沒幾年,就把兄弟們排擠得呆不下去了……吳興嘉還是那樣,每回見了面,都要想方設法地踩踩她,論爵位她踩不住了,便還是回到老路子上,來踩她的背景了。 時至如今,她已懶得和這位少奶奶計較,正要侍奉著權夫人起身也去敬酒,背后忽然有人輕輕地扯了扯她的袖子,蕙娘回了一眼,卻見是個眉清目秀的小宮人,沖她行了個禮,低聲道,“少夫人,我們公主有請呢?!?/br> 如今宮中的公主,也就是福壽公主了,牛賢嬪的那位小女兒,還沒有冊封呢。蕙娘心頭一動,同權夫人打了個招呼,方才隨著那小宮人,悄悄地退出了屋子。 福壽公主也沒走遠,只在抄手游廊上站著,尋了根柱子擋著而已,小姑娘沉著臉,看來頗有幾分心事,目注蕙娘一路走來,見她要行禮,也只是一擺手,胡亂點了點頭,便算是招呼過了。 對她的來意,蕙娘也算是有幾分猜測,她并未說話,只是閑著在欄桿上靠了,透過窗戶往殿中瞧去,也覺得里頭那些個打扮精致的人影,走動說笑,雖未聞聲,卻極生動,仿佛是一出皮影戲般好看??粗粗?,便不禁有幾分出神,過了一會,福壽公主一聲輕咳,她才回過神來。 “吳家最近和昂國公定了一門親?!备酃鲄s未先說正題,而是順著蕙娘的眼神,望向了殿內東北角,口中漫不經心地道,“昂國公的小孫子,一向是最得寵的,可習武不成,要求個體面出身也不容易。武官人家想考科舉,談何容易,吳家這門親事說得好,一下就拿住了李夫人的軟肋……” 這些事,蕙娘要不去刻意打聽,可能還真不知道,福壽公主說來卻只是閑閑一筆:看來,這位公主和牛貴妃的關系,處得還算不錯,也不算是笨到了家。蕙娘想到此處,不禁微微一笑,福壽公主看在眼里,有些郁悶,她的口氣又淡了幾分,“我知道你笑什么,你笑我也有軟肋,被人拿得準準的,便犯了糊涂,做了人手里的槍不說,這被坑了,我還無處去說理去……” “公主年紀小,”蕙娘肯定不能讓公主太下不來臺,她寬慰福壽公主,“不知人心險惡,吃個虧也是有的。好在這樣的事,終究也無傷大雅,在京城里吃這一課,比在草原上要好得多?!?/br> “你倒是都看明白了?!备酃鲗λ?,終究是有三分心結在,她的語氣有點刁蠻了,“你倒是說說,我來尋你做什么的?” “公主尋我,自然是給我賠不是的嘍?!鞭ツ镉迫宦恿寺訛g海,心底忽然一動,面上卻不動聲色,語氣還格外放緩了,好似福壽公主是文娘一般,犯了錯要賠罪,有些不好意思,這點小心思又被她看穿了,她這個做jiejie的,便格外顯得寬宏大量起來?!半y道我說錯了么?” 福壽公主清麗的面孔上,閃過了一絲狼狽,她咬了咬牙,終究是狠聲道,“你說得對,我從前不懂事,只知道鏡花水月地做些傻夢,如今醒轉過來,才知道今是昨非,我是來向你賠罪的?!?/br> 說著,竟真斂裙要給蕙娘行禮,蕙娘忙站直身子肅容扶住,沉聲道,“仔細人家看見!” 她一邊說,一邊連忙去看殿內動靜,見一時也無人注意到這里,這才松了口氣,埋怨福壽公主,“說你懂事了,卻還是這般孟浪。那件事很禁得住琢磨么?這要被有心人看見了叨登出來,萬一傳出去了……迎親隊可就在京里呢!” 被這么一埋怨,兩人間的距離倒是拉近了不少,蕙娘見福壽公主有些赧色,便放緩了語氣,和她拉家常,“一整個主意,都是達家那位貞寶姑娘給你出的吧?” 福壽悶不吭聲,眼底閃過一絲恨意,蕙娘眉頭微皺,又道,“事后你去宣她,她人已不在京里了?” “沒找到,說是被送回老家去了?!备酃鞯囊痪湓?,都像是從牙縫里擠出來的。她垂下臉不和蕙娘對視,仿佛是不愿將自己的難堪暴露在人前,“我素知自己命苦,沒人疼沒人愛,可也沒想到,連個失勢的寒門女兒,都敢來算計我、欺負我——” “看來,是到南邊去了?!鞭ツ飬s沒搭理她的話頭,她一邊說,一邊忍不住微微一笑,“這一計也的確精彩……就是吃定了你不能明擺著和她為難?!?/br> “去南邊了?”福壽公主微微一怔,頓時也會意過來:達家人騙她出面,把人家夫妻感情給挑唆得破裂了,當然自有所求。達貞寶去南邊,肯定是追著權仲白去的。她更恨得咬牙切齒了,“這個沒皮沒臉的小賤人,就上趕著給人做妾——” 蕙娘笑著望了她一眼,只不說話,福壽公主卻是貨真價實地打了個磕巴,她的臉忽然間就紅透了。 兩人都沉默了下來,過了一會,蕙娘問,“被你哥哥數落了吧?她是怎么和你說的,你為什么就會納了這一計呢?” “是……是她說,神醫性子傲,若和你吵開了,必定不愿在京城待下去。我再求哥哥,哥哥心一軟,說不定就把他派去送嫁……”福壽公主一邊說,一邊嘆氣,“我也不知道我怎么就信了她,當時她說起來,要比這樣可信得多了?!?/br> “那便是她的過人之處了?!鞭ツ锿酃?,倒有幾分同情她了?!叭吮恳稽c也不要緊,最重要是能謹守本分,有自知之明。以你的身份,背靠著大秦,只要你能安穩度日,別生異樣心思……” 別生異樣心思,又能如何了?還不是要在草原上,看著羅春和他那幾個大夫人的臉色過活?蕙娘說到這里,也覺她有些可憐,她嘆了口氣,不再往下說了。倒是福壽公主點頭道,“吃一塹長一智,小櫻勸了我許多,我也想通了。這世上沒有誰能救我,從前我不過是自欺欺人,到了那里,不比別的地兒,我是沒有得選,只能依靠自己了?!?/br> 她探頭看了看殿內,又稍微轉了轉身子,讓柱子完全遮掩了她的身形,便端正了神色,沖蕙娘拜了下去,口稱,“福壽知錯了,請嫂嫂恕我這一次?!?/br> 蕙娘自然把她扶起,卻不提原諒不原諒的,只是略有些好奇,“咱們這個月也時常見面,怎么就是今日,你說了這一番話?” 福壽公主面上又是一紅,她強作坦然,“是哥哥點了我幾句——他倒不知內情,只說我不該賞你那枚藍寶石,說,我是討好錯了人,其實不該討神醫的好,該討你的好,宜春號在北戎,也是有分號的……小櫻也一直勸我……” 蕙娘已經全明白了——皇上知情不知情,那還是兩說呢,他把福壽公主打發過來,倒真有些賠罪的意思,畢竟福壽到北戎以后,她自己的生活不說了,如要便利,少不得宜春號的人給帶這帶那,就是她屬下那些人,難道就不想依靠宜春號,在草原上落穩腳跟?這種事又強迫不得,宜春號出力不出力,全看她的一句話……嘿,也難怪福壽今日,是一定要拉下臉來賠罪了。錯過今日,恐怕到出嫁前,她也很難再找到機會來說這一番話。 對達貞寶手里的這桿槍,蕙娘并無多少反感,她和文娘接觸慣了,對小少女的這點心思,了解得淋漓盡致。福壽頓悟過來后,心里要沒有幾分愧疚,恐怕就是死,都不會真的給她行禮賠罪,至于那些負氣話語,純粹出自她的小性兒而已,她亦懶得計較,只是這一關,卻也不能讓她就這么過去了。 “你這一犯糊涂,便宜了達家那位,倒是給我添了許多麻煩?!彼闼菩Ψ切Φ卣f,“如今行個禮,便要我把這事給放下了?你的權神醫負氣跑到廣州去了,日后少不得還要我哄回來……我恨你還來不及呢,你還想我幫你么?” 福壽雖然年紀小,還淺了幾分,但終究不是愚笨之人,否則也不會這么快就醒悟過來。雖然蕙娘話意嚴厲,但語氣卻很松動,她也沒有當真,反而很上道地一咬牙,要和蕙娘做交易?!案鄄徊?,但也能為嫂子效犬馬之勞,贖些我的罪過,嫂子族里那個婷美人——” 蕙娘不禁微微一笑,想到如今已經隨王時南下的文娘,她的眼神也柔和了一點,幾乎要伸出手去,撥弄福壽的瀏?!獜那跋游哪锉孔?,終究還是吹毛求疵了,一樣的年紀時,她還是要比福壽老成一些的?!澳銥殒妹廊苏f話,只能適得其反,我也不是要你幫這個忙……” 她指了指大殿洞開的窗戶,引著福壽一道望過去,淡淡地道,“你幫了我這個忙,我們兩人之間的賬,那就一筆勾銷,以后公主在草原上有什么支使,宜春號能幫的一定盡力,不知公主意下如何?” 福壽公主的那份氣魄,真是沒得說,那好歹也是如今正當紅的將軍媳婦、閣老幼女,她不過投去一眼,便漫不經意地道,“這算是什么事兒,你要怎么搓揉她,只管說么。氣不著你,那、那是因為你有宜春號——一個小命婦而已,連她都踩不了,我白和親了么?!?/br> 蕙娘不禁撲哧一笑,她勉強板著臉,沖福壽公主柔聲道,“噯,說來也不算什么,就是請公主……” 作者有話要說:福壽這孩子,在挫折中成長起來了嘛 今天比較早,字數比較多xd算是度過了一個小卡文 ☆、206突破 難得羅春派人進京,朝廷少不得善加撫慰,以示四夷懾服、天下太平之意。這一兩個月以來,迎親隊諸位外藩在京城中也惹下了不少麻煩,闖出了不小的名頭,尤其是羅春長子寶音將軍,生得特別打眼,膚白勝雪,不像是北戎出身,倒像是北邊的羅剎人。他少年喜事,風流浪蕩又好賣弄,這一陣子在京城也引來了頗多故事,迎親隊都上路一陣子了,還有傳出其拐帶大戶千金同他私奔的謠言,這免不得又令城中大為議論了一陣,風波方才漸漸平息下來。 眼看入了夏,年年夏天,皇上都愿去香山靜宜園避暑,今年也不例外,早半個月,便有人從城中過去靜宜園,幫著打掃庭院,預備天家入住。婷娘縱使這大半年都熬下來了,此時也不由得要派人輾轉傳話:這一去靜宜園,又是三四個月不得回來,三四個月以后,牛家少奶奶,怕也就回京了…… 福壽公主臨出嫁前,同皇上嚷著路途寂寞,乏人做伴,硬是又磨了幾個內外命婦與她同行,其中牛家少奶奶因為隨著夫君,在西北邊境生活了幾年,如今他們家也還在宣德駐守,宣德正是出關的必經之路——橫豎她也是進京來吃喜酒的,終究也要回去,倒不如一道就走,路上也能陪著說個話兒。 這亦是難得的殊榮,牛家人自然樂見其成。婷娘看來卻是完全品出了個中滋味,也深知牛貴妃所以看她不順,少不得牛少奶奶在里頭大做文章。以貴妃娘娘本身而論,她耳根子軟,幾句好聽話,再合了一點甜頭,沒準便能哄得她回心轉意,因此是不惜動用關系,也要提醒娘家:機不可失,要不趕上這一趟,等皇子、皇女們落了地,她就能成功懷孕,也顯不出來了…… 這一次,蕙娘還沒說什么呢,云管事倒是有點不樂意了?!凹依锬馨雅<夷俏簧倌棠探o調走,當然就有后續的手段等在那里。婷娘雖然穩重,但到底年紀輕,為人處事,還是差了一點。這卻比不得二侄媳,手段圓熟天然,又何須多加暗示?什么事到了她手上,都是水到渠成、全無痕跡?!?/br> “也還要多謝小叔,要不是有您的一番鋪墊,這件事也不能這樣輕易就成?!鞭ツ镏傅氖切褳樗f話的事,云管事心領神會,連良國公都呵呵一笑,指著她半真半假地道,“若有神術,能把你和仲白的腦袋瓜換一換,只怕是大業早成了?!?/br> 說到這里,他這個當爹的,不免也要過問過問權仲白在廣州的行蹤,“許升鸞和桂明潤都回來了,他在廣州已沒有多少朋友,還是鎮日和楊家那個結巴廝混?” “楊公子也已經動身回來了?!鞭ツ锩蛄嗣虼?,“許家全面收縮,許少夫人在廣州的生意雖然還能經營,但重心必然要隨之北移,不然,恐怕鞭長莫及,護不住這個才剛剛鋪開的攤子?!?/br> 雖然長輩們沒有細問,但如今權仲白南下的緣由,已經不是秘密,良國公唔了一聲,叮囑道,“還是要善加籠絡,多寫幾封信賠點好話,免得他日喊他回來,這小子還真就不回來了?!?/br> 他哼了一聲,略帶不滿地沖云管事發泄,“你瞅著府里來的這些子侄們,若有一個生在我這府里,今日又怎會如此捉襟見肘!” 也許是為了表示對云管事的尊重,私下幾人議事的時候,良國公并不時常開口,多數時間,只是充作個布景而已,很多事都是云管事交待蕙娘在做。他們私下怎么相處,蕙娘并不甚了然,如今終究十個月過去,她也算是辦好了幾樁差事,幾人終究是熟慣了起來,良國公也會當著她的面抱怨權仲白了。 云管事看來是聽慣了這樣的話,他眼皮也不抬,只回了一句,“三哥你說是這樣說,真要換,你肯么?” 良國公被他堵了這一堵,竟說不出話來,只好撫著短須呵呵地笑,卻見不得多少暖意。蕙娘倒是心頭一動,低聲道,“這一陣子,我冷眼瞧著,過來的這幾戶人家,倒都很有自己的主意……” 這一次,從東北投靠過來的幾乎都是四口、五口之家,由一兩個老成的家長,帶著兩三個正值青年、談吐有度的大小伙兒。明面上,他們是依親來的,自然要給他們找些營生——從商的有,買地的也有,還有愿入伍從軍,做個小伍長的……這些都無須蕙娘出面,云管事自然遣人給他們安排了。蕙娘只是照管著他們的衣食住行而已,她亦想和他們套套近乎,取得這些人的好感,但接觸了一番,便覺得雖然同姓權,但這批人防心很重,便也只能放棄了這個計劃。此時這一問,卻是瞧出了這撥人,只怕和良國公、云管事也不齊心。 果然,良國公和云管事對視了一眼,良國公沒吭氣,倒是云管事沉吟了片刻,主動道,“我知道,這也瞞不過你……他們是老家來的么,傲氣重些,不大服管,很有主意?!?/br> 他頓了頓,又強調了一句,“不過,再怎么有矛盾,對外那也是一家人,他們到底也是為了幫忙來的?!?/br> 比起七八個月前,什么都不說,只顧著差遣她辦事。云管事如今的態度,已是軟化了何止一星半點?顯然她主動為婷娘鋪路,已經是大大地降低了他的心防,蕙娘終于感覺到,自己開始一點一滴地融進鸞臺會里了。 她難免也有幾分興奮,面上卻不動神色,只是沉穩地點了點頭,便又把話題給扯回了牛貴妃身上,“雖說貴妃娘娘城府淺,但背后好歹有個太后娘娘給她撐腰,不拿出一點干貨,怕還是不把穩。不若,還是把妙善大師給請出來,橫豎如今仲白也南下將一年了,一年前皇上的病況,就是透露少許,也是無妨的?!?/br> 牛貴妃要踩婷娘,一個是有吳興嘉在旁使絆子,還有一個,也是因為權家對她的態度太不端正,給了吳興嘉可乘之機。在她看來,自己拿出的誠意不少,連自家人都肯親自踩低,為的不就是幾句言語?可權仲白軟硬不吃也就罷了,她焦蕙娘還以妙善大師做餌,把權瑞婷釣出水面,再放下來的時候,權瑞婷竟是改頭換面……她不踩踩婷娘,以后還會有人把她當回事嗎? 這思路并不算錯,其實也是捉住了真相,但以牛貴妃的淺薄,要蒙蔽過去,也不是什么難事,只是從前有吳興嘉在旁,蕙娘怎么說怎么做,都難免被她尋出可乘之機罷了?,F在煩人精不在,她難道還要婷娘提醒?福壽公主才把事兒辦成,她已經知會云管事,告訴他時機已至。只是云管事當時在外辦事,如今回了京,三人方才坐下來正經商議罷了。 “我和侄媳婦又想到一塊了?!痹乒苁乱参茨脝?,他放松地一笑,“剛收到消息,我就派人給妙善送了信,只是怎么安排,還得看你——畢竟是未蒙得見幾位貴人,對他們的性子,我是拿捏得不如侄媳婦更準?!?/br> 蕙娘也不謙讓,微微沉吟片刻,便道,“倒不必再安排借口,讓他去靜宜園了。還和從前一樣,讓妙善回慈恩寺吧,若貴妃口氣松動了,再讓牛家過去慈恩寺做個法會,這也自然一些,不失他大師的身份。不然,倒像是我們從前真是刻意要坑她一樣了?!?/br> 良國公和云管事商議了幾句,也道,“也好,這樣便更是水到渠成了?!?/br> 如此小事,并不須花費多少心力,幾句便算是商議完了。蕙娘猶豫了一下,又道,“還有就是,今早孫家來人給我送了些東西,又問我們何時去許家拜祭,正好和楊家一道約了同去……看來,只怕是要乘這個機會,同許家人見面了?!?/br> 許夫人的喪事辦得隆重,要足足停靈過了七七,再送回揚州祖墳安葬。許鳳佳身為世子當然要隨船南下,而平國公的身份,又不適合同小輩們秘密作此商議,他要出面,權家非得出良國公不可,桂家那邊,也不能以桂含沁作為代表。那么這件事的性質,也就更嚴重得多了。這些老成持重的政治家們,當然不會平白興師動眾授人以柄,因此哪管哪家背后,怕都是大人做主,但這一次聯盟,卻由小輩們出面聯絡也就夠了。良國公眉頭微微一皺,輕嘆道,“也罷,終究都是要有第一步的……這一次,便由你出面吧?!?/br> 本來權家也要出動權仲白,才算是舉動得體。良國公的意思,便是既然這一代情況特殊,做主的乃是蕙娘,那么外人遲早要知曉這個事實。這句話,便算是初步承認了蕙娘的主母地位。云管事嘴唇翕動了一下,卻到底也沒反對,只道,“許家喪事,實在太不是時候了。他們家這次閉門守孝,頭一年斷不能隨意同別人走動……你們任務重啊,這次會面,必須就得拿個章程出來。本想再試探試探幾家態度,我們自己再拿主意,如今看來,倒是不成了?!?/br> 這樣的大事,要在一次會面里就拿下主意,事前必定要有完備的準備。權家意在直取牛家,也不是去玩的,自己總要有套方略,免得別家技窮,這樁大事還真辦不起來。蕙娘和良國公都點頭稱是,良國公道,“本來還想著蓄蓄力……這一回,咱們幾個別的不說,借口總要想好,不然,怕難以取信于其余幾戶人家?!?/br> 云管事皺眉道,“總不能實話實說,真把婷娘提出來吧,那也太扎眼了,再說,人家也不會信。倒不如把水攪渾了,把三皇子捧出來做個借口?” “這不大好,”良國公的眉頭也擰起來了?!袄蠗畹牡囟『弦唤衲陝備伒浇蠋资?,他正是最怕麻煩的時候,寧妃龜縮不出,三皇子都幾歲了,聽說連三字經還背不全。我們這一桿子出去,老楊先要嚇得跳起來了。再說,許家和楊家聯系更緊密些,他們心里會沒有想法?此時尚且都不開口,說不準,奪嫡上兩家是早有了默契,此時還沒想著要招兵買馬呢?!?/br> 要搭上三皇子,因權瑞云的關系,那也就是一句話的事。云管事若有所思地一撇嘴,自言自語一般,“也是,若大事不成,這就是一條退路,婷娘眼下還沒有動靜,犯不著太快給三皇子使絆子……罷,這幾戶人家,在牛家怕都沒有內應,就再給牛家栽贓一記又怕什么?他們家在宜春號里又不是沒有股,侄媳婦含糊暗示幾句,這天大錢財,難道就不是理由了?” 這也是沒辦法中的辦法,蕙娘卻有些迷惑,她緩緩地道,“這話瞞得過別人,倒是瞞不過桂家,他們家在宜春號里也有股呢——” 良國公同云管事相視一笑,云管事道,“桂家你就不必擔心了,這件事,他們是一定會為你遮掩過去的?!?/br> 卻并不多加解釋,而是微微一笑,又和蕙娘打起了機鋒。 蕙娘心頭也是一跳:東北崔家不算,難道西北桂家,也是鸞臺會的中堅人物?那串石珠,也是安排在西北現世…… 不知如何,她忽然又想到了桂家委托宜春號處理的那批贓銀:若桂家真和鸞臺會關系密切,犯得著轉托宜春號處理那批贓銀么?要知道,鸞臺會本身私賣火器,應該就是將銀錢洗白的大行家才對。 心念電轉之間,她已意識到這是一個絕好的機會——往常許多時候,鸞臺會的差事,交不交給她做,其實最終也都能辦成。但唯獨往許家祭拜這件事,那必須是她親自出面才好。許夫人的去世,倒是給她營造了一個入局的契機。 “小叔,明人不說暗話,”轉瞬間,蕙娘已有不快之色溢于言表,“我年紀淺,入門時間也不夠長,您們還要多瞧瞧我的表現,再將大事托付過來,這侄媳婦心里都是有數的。一年半載以來,我也沒有私下探問什么——” 她望了良國公一眼,“免得讓長輩們為難……可這回情況特殊,我要還是迷迷噔噔的,連自己手里有幾張底牌都不清不楚。這差事能辦好不能,我可還真不敢打包票呢?!?/br> 云管事神色也是一動——蕙娘這是把話擺明了告訴他,人家要知道什么事,大不了背地去問公爹,而不是當面和他頂嘴。這份直率,也是不見外的表現。 他略帶征詢地望向良國公,見良國公也是捻須沉吟不語,眉眼間不見半點端倪,不由得就在心頭暗罵了一聲老狐貍,又將蕙娘這一年間的行事,在心頭翻來覆去地回味了一番,方才道,“也好,時勢所迫,本待讓你再熟悉熟悉庶務的,如今倒是不能不趕鴨子上架了?!?/br> 他也是有決斷的人,話說出口,便端正了神色,干干脆脆地道,“說來,桂家也是立國時便有軍功的老門閥了。他們家世代在西北經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