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9節
權季青聲線沉了一點,“立雪院被你把守得太好了,這幾年來,漸漸的消息連一點都傳不出來。去年冬天那事以后,就更是如此,跳水的那個,真是你身邊的孔雀嗎?” 這是在疑她的布置了,蕙娘不免也有幾分好笑:特地把孔雀調走,果然令權季青疑神疑鬼??兹嘎牭搅硕嗌?,又聽出了什么,需要她如此慎重對待呢?他越是聰明,就越是免不得要思量、猜度,而一個人要是想得太多了,行事就很容易露出破綻……只是千算萬算,到底還是算漏了一點——這個小流氓,真是膽大包天,才受了一點激,就瘋成這個樣子,居然干出了半夜挾持的事情! “聽到多少,你自己去猜?!彼龥]好氣地說,“怎么,我不說,你還真能把我殺了嗎?” 其實關鍵還不在于她說不說,而是說出來的話,權季青是否能信。蕙娘忖度著,他這番舉動,無非就是想鬧清楚那丫鬟究竟是不是偷聽到了他的對話,又聽出了他的聲音?,F在這兩個問題,后者答案已經可以肯定,至于前者么,那一番說話也證明不了什么。在權家這樣的大環境下,做弟弟的算計哥哥,也不是什么見不得人的事,再說,沒有絲毫真憑實據,蕙娘也不可能指控他什么,頂多日后提高戒備而已,現在兩邊都等于是把臉給撕破了,這么一點小事,權季青也大可不必如臨大敵,過分著急上火。 “殺?我怎么舍得殺?!睓嗉厩嘤中α?,他伸手想摸蕙娘的臉頰,蕙娘含怒一掌拍出,倒是用了幾分真功夫,好在他收手還算快,沒被她擊個正著?!捌鋵嵾@一次,也就是想告訴嫂子一句話?!?/br> 雖說星光黯淡,蕙娘只能隱約瞧見他面容輪廓,但隨著聲音中的慵懶笑意,她還是輕松地想象出了他現在的表情:在陰沉后頭,又有難言的誘惑,充滿了說不盡的曖昧風流…… “曾經嫂子說過,像你這樣的人品,也只有天下最優秀的男人才能配上,”他的聲音沉了下去,“這話實在不假,當時您還問我?!?/br> 隨著遠處燈火漸漸接近,他一步一步地靠近了蕙娘,讓自己能夠繼續掩藏在暗影之中,“問我權季青何德何能,有什么本事,能夠將您這株名貴的蘭草收歸苗圃之中。當時時機還不成熟,如今我倒是可以告訴嫂子一句話:雖然現在,我還比不上二哥,但二哥老了,我還年輕,假以時日,我不會比他差上多少。術業有專攻,二哥能救多少條性命,我就能殺上多少條……” 他幾乎是貼著蕙娘的鼻尖,咧嘴一笑,欣然道,“救人是功業,殺人也是功業,嫂子你說,是也不是?” 蕙娘怔然望著他的雙眼,幾乎遺忘了這過分接近的距離,權季青睫毛微顫,他垂下眼,看似十足純情,漸漸地縮短了兩唇間的距離…… “去年冬天,立雪院的那枚人頭?!笨删驮谒巧系那耙豢?,蕙娘開了口,她的語調冰一樣冷靜?!笆悄銇G的吧?!?/br> 權季青失望地嘆了口氣,他伸出手,撐著蕙娘頭兩側的石面支持自己,微微矮□子,一面是支持自己的平衡,躲過燈籠微光,順帶著也就把蕙娘困在了他的臂彎中。 “嫂子你有證據嗎?”他懶洋洋地道,見蕙娘緩緩搖頭,便又和聲道,“沒有真憑實據,感覺再強烈,也是當不得真的。不過,嫂子不愧是跟著老太爺修道的人,果然是靈性十足——” “你覬覦我,沒什么話說?!鞭ツ锖鋈桓械揭魂噽阑?,她冷冷地道,“可你對你哥哥也太狠了點吧,你哥哥對你,一向都是很不錯的。連他你都能這么狠,你還指望著我能心甘情愿地跟著你?” “我從未指望過嫂子能心甘情愿地和我在一處啊,到時候,在不在一處,那可就由不得您了”權季青怡然道,“但有句話您說得不對,二哥待我不錯,我對他可狠不起來,我心里可愛他呢,知道他受了傷,我好不開心。這不就立時給他出了氣,報了仇嗎?” 蕙娘嗤之以鼻,她正要駁斥權季青的說法,可再一細想,幾個細節融會貫通,她不由啊地一聲,輕呼了起來。 權仲白遇襲的經過,她是知道全部細節的。在車隊遇襲之后,毛三郎估計是私底下布置了一條引火索,想將火器炸開,毀去痕跡之余,也能重創敵人。之后又詐死伏在雪地之中,伺機行刺權仲白,這一切或者可說是車隊主使人的命令,但以當時的情況的緊急程度來看,也很可能是他自己的主意…… 這個主意,直接導致了權仲白遇險受傷,之后那一顆人頭,把眾人嚇得魂不守舍,收足了警告的效果,可蕙娘一直都沒想明白,為什么這顆人頭,就非得是毛三郎的人頭?他都已經成功逃出密云,回到組織報信了,這么能干的一個人,只為了警告權仲白,就這么殺了? 雖說心底已經或多或少,把權季青認作個瘋子,也知道和一個瘋子說理,是天下最無謂的事情。但蕙娘依然不禁一陣頭疼,她糾結地道,“你既然這么愛你二哥,又還要奪他的妻子?我和他彼此傾心相愛,過得——過得好得很!你——” “清蕙你不必騙我?!睓嗉厩嗑尤皇状谓谐隽怂拈|名,這兩個字,被他喊得深情款款,聽得蕙娘起了一背的雞皮疙瘩?!拔液湍闶峭环N人,我們都配不上二哥。你現在一步步走得很順,總是有點得意忘形,我也能夠體諒……可你要記住,二哥天分超群慧心清明,有一日他靜下心來好好想想,自己總是可以想通的。到得那一天,你現有的一切,都將失卻,他給予你多少,就會收回多少?!?/br> 他的手指又爬上了蕙娘的臉頰,有力而穩定地摩挲著那細嫩的肌膚,合著那帶了氣音的呢喃,好像要把他的聲音,揉進蕙娘的皮膚里?!澳闩赖枚喔?,就會摔得有多疼……不過你放心,我會在下頭接住你的。清蕙,你和我才是一種人,我第一眼看見你時,就已經明白。我對你是一見鐘情,當時我恨不得把二哥推到一邊,上來同你喝了交杯酒,你本該就是我的女人——” “惡心?!鞭ツ锩偷鼗剡^神來,她顧不上顯露行跡的后果了,使勁將權季青給推開了幾步,“見色起意,純粹下流,權季青,像你這樣的登徒子,我見得多了,不要以為你很——” 權季青出手如電,一把捏住了蕙娘的腕骨,他柔聲道,“誰說我只圖色?我圖的是你的人,二哥不能欣賞你的才華,我能,二哥不能懂得你的理想,我能。唉,清蕙,別做無謂的掙扎啦,同我在一塊吧,這世上有很多事等著我們去做,以后你會發覺,有些事,和我去做,比和二哥一起做,要輕松得多,也有趣得多……” 他似乎還想再吻她一口,可在蕙娘冷冷的凝睇下,終究只是微微一笑,將她手腕翻過,在她脈搏處落下輕輕一吻。便松開掌握,后退幾步,對蕙娘稍微揮手作別,轉身就要行開。 蕙娘站在當地,望著權季青的背影,心頭波濤洶涌,無數疑問此起彼伏,眼看他就要轉過回廊,她猛地一咬唇,趕上幾步,對著他的背低聲道,“你告訴我,我成親之前,在你對我一見鐘情以前,說實話,權季青——你是不是對我動過殺機?” 見權季青止住腳步,她的心跳頓時加速,蕙娘緊盯他的背影,一字一句地問道,“你說你造的殺業,和你哥哥的功業一樣多。當時的我,對你而言只是一塊擋路的石子,你直接回答我,是不是曾安排人,給我送過一碗能置人于死地的湯藥?” 未等權季青回話,她又斬釘截鐵地道,“我以性命擔保,只要你能說句實話,即使是你,我也不會怪你,殺伐果斷,本來就是大丈夫當有的氣魄,我反而會更佩服你,更將你的話當真,甚至,也許,從今日起,我會把你的那些話當真,將你當作——當作有資格追逐我的人來待… 作者有話要說:哈哈哈哈,這個小瘋子!實在是令人很吃不消 坐了一天的車,好累喲,先去休息一下,大家不要擔心,只是不雙更,日更還是會保持的!明天來還是有更新看。 ☆、153殺機 權季青腳步一頓,扭過身子來,多少有些不可思議地看了蕙娘一眼,兩人身在暗處,蕙娘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能隱約察覺到一點情緒,她覺得他也在仔細地研究她,判斷著她的情緒,她話中的真假…… 雖說這虛無縹緲的感覺,終究當不得真憑實據,但也在她心里點燃了一把熊熊的烈火:若是此事和權季青真正無關,他的沉默,便顯得有些畫蛇添足了。這種事,就算她說得再好聽,心里難道就真沒有一絲恨意? 她緊咬著牙關,慢慢地續道,“當然,如若真正是你,而你又并不開口,將來還叫我查到了你頭上,如此藏頭露尾的鬼祟之輩,我自然是極看不起的,這輩子要從我這里得一個正眼,那卻難了?!?/br> 權季青默然片刻,忽然微笑道,“嫂子,您這是在激將了?” “你愛怎么想,那就怎么想吧?!鞭ツ锏膽B度反而淡了下來,自然而然,流露出了淡淡的輕視?!八牡?,就一個要做大事的人來說,你是有些拖泥帶水,不夠決斷了?!?/br> 燈籠已隱約到了近處,就算有重重山石遮掩,兩人也不能放開說話了。權季青又再短促地沉默了片刻,他的口氣有點松動了,“把我當作有資格追逐你的人看待……原來從前在你心里,恐怕還把我當作一個不懂事的孩子,就有些癡心妄想,那也是可以教好的,我始終還不夠資格,下場陪你玩上一局?!?/br> 蕙娘并不回答,竟全盤默認,權季青頗有幾分感慨地嘆了一口氣,他年紀輕輕,可這一聲嘆息中,卻大有些感慨、悵惘,似乎并不符合他的年齡。 “也所以,我雖然屢次對你有所冒犯,你卻都還不為所動……”他語氣一變,忽然間,所有感情全都褪去,余下的只有冰一樣的冷靜。仿佛任何感情因素,都不會被計入權季青的算計里?!吧┳铀f倒也不假,若我真直認此事,你必定對我大為激賞,更把我的話當了真。把我當作有資格追逐你,同你一道入局的高手看待……而到了那個時候,我所說的話,我所做的事,對你如今的身份所造成的威脅,恐怕只引向一個結果吧?” 話說到這個地步,以蕙娘身份,難道還挺住不認?她露出微笑,鎮定地道?!澳怯秩绾??我可沒對你說謊吧?” 認可一個人是否有資格追逐自己,和自己在同一層次上對弈,與是否對其動了殺心,想要將他除之后快,其實的確并不矛盾,但蕙娘剛才種種言語,多少是有點誤導權季青的意思,有資格追逐她,是否就代表蕙娘一定會接受他的追求?還是只是更增她對他的疑慮?一個野心勃勃、手段狠辣詭秘,情緒激動瘋狂的對手,曾經在沒有見她一面的情況下,就能下得了手奪取她的生命,如今更是放言要剝奪她的身份地位,讓她從國公府嫡媳,變作見不得人的外室,只能看他權季青的臉色過活,更有甚者,她和權仲白孕育的一雙兒女,說不定也會被他除去…… 不要說焦清蕙素來總是先發制人,寧可我負天下人,不可天下人負我。就是平時最馴順、最沒有心機的大家閨秀,當此恐怕也要動了殺機吧。畢竟,若送藥一事,不是權季青所作,蕙娘總不可能憑他幾句胡言亂語,就要剝奪他的性命??扇绻谏倌陼r分,就已經有能力、有魄力、有決心,安排謀害相府千金,則一切又不一樣,在成為有資格追逐蕙娘的那種人之余,他也勢必將一躍而成她的心腹大敵,必須處置而后快的眼中釘、rou中刺。 權季青微微一笑,他愉悅地道,“我確實是能給二嫂一個答案……可二嫂你是知道我的。我平時時常想起你,你想起我的次數卻并不多。兼且你苦惱的樣子,又這般好看、這般動人,不若就讓你多苦惱一段時間,多想想,究竟是不是我吧?!?/br> 他又再伸手要摸蕙娘,可這一次手才伸出,蕙娘一巴掌抽將上去,權季青躲閃得快——雖未抽中,但掌風竟扇落了他的一枚帽墜,可見蕙娘含怒出手,勁道非同小可。權季青哈哈一笑,怡然道,“嫂子仔細動了胎氣?!?/br> 深夜寂靜,即使聲音再小,也始終有些動靜,遠處燈火,已經不再徘徊,而是目標明確地往這邊行來。權季青不等蕙娘回話,伸手握住廊檐雕花,一借力頓時翻身而上,只聽到一串細細的腳步聲,輕輕巧巧地自屋脊上往遠處去了,不多久,便再沒了動靜。 蕙娘也顧不得石面嶙峋了,身子一軟,頓時將所有重量都交付了上去,她一手護住肚子,緩緩揉搓了片刻,方才有幾分乏力地彎□去,拾起了那猶帶一縷殘布的鑲銀玉帽墜,擰著眉頭思忖了片刻,方才開聲道,“我在這兒……動靜都小點兒,別那么鬧騰?!?/br> 片刻后,她頓時被一群沉靜而憂慮的丫頭們給包圍住了?!吘苟际乔遛ビH自調.教出來的人,雖然有些小姑娘眼角已經掛了淚,看著十二萬分的可憐,但從頭到尾,沒一個人放聲兒。為首的石英將燈籠擱在一邊,三步并作兩步,就奔到蕙娘身邊,把她攙扶了起來?!澳鸁o恙吧?還能走動嗎?要不要派人把少爺請回來——” 她也是機靈之輩,這么一奔一扶,就把蕙娘身形給籠罩住了,借著身后燈光,將她審視了幾眼,口中一邊問,一邊就隱秘而迅速地為蕙娘掖好了鬢角,又理了理凌亂的釵環。蕙娘贊許地望了她一眼,口中道,“我沒事兒,能走……少爺那里,別驚動了,回來我告訴他吧?!?/br> 她挺直脊背,掃了眾人一眼,心中對權季青更添了幾分惱怒:好在自家園子,沒想那樣多,今晚輕裝上陣,只帶了幾個可以絕對信任的心腹丫鬟,以及才剛上位近身服侍,平時就被拘束在立雪院中,沒有外出機會,根本接觸不到外人的新人。如有帶了一般隨從的老婆子,光是這‘深夜為歹人擄走’的事,一旦作興起來,就算自家人不在意,她在眾女眷之間,也根本別想著抬頭做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