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8節
緊跟著蹄聲便轉了向,封錦從床上翻身出來,面上又驚又怒,三步并作兩步推開了窗子,一揚手就是一個東西出去,雪地上空登時就綻出了一朵凄美發白的煙花。 客棧外頭頓時好一陣熱鬧,無數黑衣人自客棧中、雪原暗處冒了出來,卻并不出聲,甚至連被追殺的那一伙人都沒有一點聲音,只聽得場地里箭矢帶出的風聲,放火銃時那沉悶的轟聲,還有慘哼聲、哀嚎聲……權仲白想要下去,可被封錦扣住了肩頭,他隨手拿起佩劍敲了敲板壁,不多時,兩個黑衣人推門而入,手中均握了繡春刀,在門口做戒備狀。封錦沖權仲白露齒一笑,和聲道,“子殷兄,都說了,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你要是出了半點差錯,就不說國公府,單單是舍妹那里,就交待不過去了?!?/br> 權仲白本也不以拳腳功夫見長,聽見封錦此言,也就罷了,過了約一盞茶工夫,底下便有人來報,“回稟首領,人都已經拿下了?!?/br> 他面有慚色,“不過,對手比較兇狠,我們也沒能活捉,只留了一兩個活口,到后來見無望取勝,均都飲刃自盡?!?/br> 封錦略微不悅,權仲白卻截入道,“我們自己弟兄折損了幾個,可有人受傷沒有?” “因對方一意逃跑,”那人給權仲白行了一禮,“我等開始時又以弓箭、火銃為主,只有少許幾個兄弟受了輕傷,后來白刃拼斗倒是折了兩個弟兄。均是一刀斃命,沒受什么苦楚?!?/br> 權仲白凝眉長嘆了一聲,向封錦道,“子繡……” “子殷兄不必多說了?!狈忮\擺了擺手,“一應后續,全包在我身上,你再多開口,反而是矯情了?!?/br> 話說到這份上了,權仲白還可多說什么?也只得點頭道,“那我承了子繡你這個情?!?/br> 說著,便親自下到雪地里去,同一群下屬分派道,“這一行人必定是為運送什么東西而來,大家從他們身上搜到的東西,全都集中給我,有石狀物尤其絕不能錯過?!?/br> 一行人自然在一片鮮血中翻翻找找,權仲白也自己翻檢尸首,查看其尚且還有沒有余氣,順帶扯下面罩,驗看他們的面容??上С艘恍┥⑺殂y兩,并一點粗劣的信物之外,并無絲毫所獲,這群人全都面目平常氣質普通,即使曾經打過照面,再認出的可能性也實在并不太高。 權仲白越看越是灰心,不禁眉頭緊鎖,翻查了半日都一無所獲,他直起身來正要和封錦說話,忽然聽得遠處一陣sao動,又有火銃噴發之聲,那兩個黑衣護衛立刻將權仲白同封錦護在身后,一人厲聲道,“甲一到甲十三,循聲支援,甲十四甲三十,布開陣法,對方可能還有后援!” 他口中命令不斷發布下去,這冰天雪地之間,人員立時就行動了起來,封錦和權仲白已被團團護在了人陣當中,封錦面色端凝,手按腰間不知在沉吟什么,權仲白游目四顧,心頭思緒輪番侵襲,一時竟連寒意都未曾覺得,只陷入到了自己的情緒海中去。 過不得一會,前方發來信號,卻是喜訊:原來這一批人馬乃是前哨,真正的車隊還在后頭,還有十多個好手護衛著,為探子發現時,這群人還正在準備安排人馬撤退呢。奈何車重路滑,走得極慢,這就為人發現,雙方經過激烈交火,現在那邊場子也清出來了,正組織人把車往這邊趕呢。 大冷天的,雖說對最終目的,還是迷迷糊糊,可誰也不想無功而返。眾人精神都是一振,于是重新將客棧打掃出來,這一次各屋都點起爐火,還有人送上熱湯水并金創藥等物,供眾人休整。權仲白等待了小半個時辰,便見到三輛黑乎乎的大馬車被緩緩推進了場院里。燕云衛來和封錦報告:馬車上送的都是一袋袋的私鹽,從官鹽價值來論,這一車貨物,也是頗為值錢的。更可以解釋其為什么由這許多人護送,并且其都持有兵器。 封錦看了權仲白一眼,權仲白道,“都搬空了,鹽全拆出來倒在地上,看看馬車有沒有夾層。大冷天,這么多好手,這樣走路,送私鹽決不是這個送法?!?/br> 這一次,他的語氣已是信心十足,眾人自然也都領命去做,封錦倒背雙手,站在權仲白身邊,雙眼神光閃閃,不知在沉吟什么,他問權仲白,“子殷兄,不再去查查那些人的面孔嗎?” 有他一句話,底下人自然把那十多個好手并車夫都扯了過來,還有兩三人茍延殘喘的,卻也是出氣多、進氣少。權仲白查看了一番,見都是自己割斷了脖子,又或是刀戳胸口,此時無非還是最后一口氣沒咽而已。便道,“也不要拖延了,送他們上路吧?!?/br> 他逐個翻看這群半死的人,一路翻到最后一個,都沒見到一張熟臉,此時還剩最后一人,他才伸手去翻時,只聽得遠處有人喊道,“是有夾層――呀――是――是火器――” 即使是以權仲白的定力,亦不由得立刻翻身,他才喊了一句,“所有人立刻逃開,有多遠是多遠――” 正是此時,那最后一人翻過身子,手中寒光一閃,向他刺來。那邊車內畢剝之聲漸起,漸漸的聲響越來越大,終于化作轟然一聲巨響,頓有火光沖霄而起,將業已結冰的血泊,重又燙得融了。 # 啪地一聲,似是重物墜地,在這萬籟俱靜的夜里,本不該有的這么一聲,立刻將蕙娘從夢中驚醒。她彈身坐起,茫然四望,只覺得心跳得很快,似乎才剛做了一個噩夢,卻又想不起來了。此時醒來,才覺得周身都是冷汗。 她稍微擦了擦額前冷汗,從床上翻身下來時,才覺得一陣冷意傾襲而來――立雪院雖然燒了炕,可卻比不得沖粹園、自雨堂里的水暖,這里的冬天,她始終無法適應。 披上衣服,倒了半杯水徐徐地咽了,蕙娘始終還是介意那不知其來的聲音。她游目四顧,見四周萬籟俱靜,并無不妥。這才漸漸地安下了心來,又徐徐踱到窗邊,習慣性地去撫弄焦尾琴的尾巴,順便掀起簾子,心想道,“今晚該不會又下雪了吧?” 這才掀起簾子,她的眸光忽然一頓,手中瓷杯,驚訝之下竟差點沒有拿穩…… 外頭冷,雙層玻璃窗上結了冰晶,這冰晶不知何時卻為人給抹得化了,一個清晰的血手印,就正正地拍在炕前窗上,淡紅色的血水正點點滴滴地往下淌,淌到一半又結了冰。在另一扇窗子上,還有一團血跡,像是有個血乎拉絲的重物被擲到了窗戶上,又被撞到了地上去。 蕙娘踮起腳尖,小心翼翼地往外一看…… 果不其然,一個圓乎乎的東西,正靜靜地躺在窗下的陽溝里,只稍一細看,便能看出那果然是個人頭—— ☆、113成謎 寒冬臘月,忽然來了這么一出,整個立雪院自然都被驚動了起來。盡管也沒有幾個人真正目睹了那顆圓得有點不像話的禮物,可不安的氣氛到底還是在立雪院里流轉了開來,大丫頭、小丫頭,沒上夜的管事婆子,都揉著眼睛從床上翻身下地,吹亮了燈火,在簾子后頭窺視著主屋的動靜,彼此交換著擔憂的低語:二爺出門去了,好幾天都沒有回來,現在院子里又出了這事兒,叫人心里不敲小鼓都難…… 就是綠松這個頂梁柱一樣的大丫頭,這回也的確冷靜不起來了,她捂著嘴,小心翼翼地瞧著腳跟前的那一小塊地方,就是這樣,一聞到那新鮮的血味兒,也還是一陣一陣地從胃里往上泛酸水。石英、孔雀也沒比她好到哪里去,倒是螢石最為鎮定,還能同主子對話,“已經使人往前頭報信去了,按您的吩咐,沒驚動擁晴院,直接給歇芳院送了信兒。還有歪哥也給抱到偏廂去了,現在廖奶奶懷里抱著呢,她請您放心,只要不是家里出大事了,歪哥都不會出一點差池的?!?/br> 主子就是主子,這么深更半夜地如此驚魂,要說她不嚇、不怕嗎?綠松覺得倒也未必,可不論什么時候,二少夫人的架子都從來不會坍,她的聲音鎮定而清涼,“知道了,進來的路給標出來了吧?” “現在幾個膽大的婆子在院子里守著給打燈籠呢?!本G松雖仍不敢抬頭,可也不能不出聲說話了——這事就是她在主辦?!安贿^,我剛才在外頭站了那么一會,也沒能瞧見什么痕跡……” “能讓你看到的痕跡,那就不是痕跡了?!鞭ツ锊灰詾槿?,“武林好手,高來高去,你說要留一行腳印,那肯定是沒有的事,可畢竟人來過……肯定是會留下一點東西的?!?/br> 她在屋內來回踱了幾步,忽又煩躁地嘆了口氣,低聲道,“這都走了三四天了,還沒見人影,連一點消息都沒有……” 這句話,實在是戳中了綠松的最大擔憂,她鼓足勇氣,勉強抬起頭來,首次認真打量那駭人的物事:先模糊看了一眼,只知道是個成年男子的頭顱,根本就沒看清眉眼,萬一,萬一這是姑爺…… 視線落到首級面部時,她這才半是放松、半是遺憾地嘆了口氣,正要說話時,院子里一陣喧囂,權夫人來了。 # 這么大的事,自然要報到外院良國公那里,不過夜深人靜,二門已經落鎖,蕙娘沒有輕舉妄動,是權夫人前來查看過后,這才使人拿鑰匙開門報信的。正好良國公也正和人議事未眠,不過一時半刻,就已經趕到了立雪院里,在一群從人的簇擁下,倒背著雙手,面色陰沉地審視著院落中的白雪——蕙娘已經讓人圈出了一條從院中進門的道路,最大限度地把事發地給保存了下來。就是經過這么一段時間,血手印已經逐漸凍實了,那么淡紅的一個掌印拍在窗子上,看著真是怪嚇人的。令這位儀表堂堂的中年貴族,神色又晦暗了幾分。 “嚇著你了吧?”良國公平時真很少直接和蕙娘接觸,此時的關懷也是有點不尷不尬的,他本人一貫是大家長的那一套,現在對小輩表達關心慰問,自己先就放不□段不說,再者和蕙娘也真說不上熟悉,可要無所表示那就更不好了,索性全賴在權仲白身上,“這個浪蕩子,又跑到哪里去了,好幾天沒有一點音信——” 他征詢地看了蕙娘一眼,見蕙娘神色端凝沉肅,束手站在當地,比起身邊面色蒼白頻頻按摩心口的權夫人,不知冷靜了多少,心底亦不由暗自贊許:就是一般男兒,養在深閨錦繡地,乍然見到一枚頭顱,當場嚇出病來都有可能。焦氏這個人,果然是靠得住的。 “并沒有說去哪里了?!苯故弦步邮盏搅肆紘囊蓡?,她搖了搖頭,“只說會忙上一段日子,可能一兩天不回來。誰知道一走就不見人影,連小廝兒都沒打發回來報信?!?/br> 良國公心頭一突,立刻就要去看那枚首級,焦氏顯然是看出了他心底的擔憂,她又續道,“不過這個人頭,那當然不是相公的。雖說此人面目被炸毀了大半,余下一點,根本就不足以辨認出來面容??上喙谋橇汗秋@然是要比他高一點兒的,前庭也沒那樣寬闊,從骨相上來看,一點兒都不像?!?/br> 這個擔心,大家心里都有,可卻都不敢說破。被蕙娘這一說,一屋子人都松了一口氣,權夫人不禁道,“你膽子也太大了吧!這東西多大的兇氣、冤氣,你把它帶進屋里也就罷了,居然還仔細看過了?你就不怕怨氣反沖——” 婦道人家,膽子是小了點,良國公皺眉望了妻子一眼,“這種巫蠱魘鎮的講究,全是糊弄鄉野愚夫的,你怎么也會當真?焦氏能看明白就好,不然,我肯定也是要找人回來辨認的?!?/br> 他先安頓焦氏,“立雪院你不要再住了……先到你祖母那里去安身吧,這里稍候會有六扇門中人過來,女眷們還是都不要呆在左近為好。還有于氏你也不要再呆在這兒了,你膽子小,回去又要發噩夢。歪哥呢?小孩子受了沖犯,最容易發高燒。事關孩子,有些事不能不多做講究。焦氏你居中主持一下,做法事也好,燒點紙錢也罷,總之先盡盡心意吧?!?/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