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節
說起來,達貞寶這幾個月,幾乎十天半個月總要過來一次,兩人也算是相當熟稔了,她見識廣博、豪爽明朗,并不是那等乏味無趣,不值得來往的所謂大家閨秀。蕙娘又要籠絡達家的贊許,為自己博得個賢惠的名聲……兩個人你來我往,還真是好來好去、相當親熱。蕙娘這話就說得很順理成章,她體貼達貞寶,“我也為你想過,要不,就讓你姐夫直接上門去吧――可也不怕你惱,你姐夫畢竟身份放在這里,連皇上有時候都要請他呢,這么忽喇巴上門去,傳出去了,他不好做人的。這要是等你出了門呢,你姐夫這個人,行蹤不定的,誰知道到時候會不會又南下去廣州、蘇州一帶了?耽誤了病情,那就不大好了……” 這一番分析,入情入理,顯示出她這個小主母的周到細密。達貞寶也是頻頻點頭,她乖巧大方,“嫂子可是為我拿了主意?還快請說吧?!?/br> 蕙娘又掃她一眼,這一次,她似笑非笑的,在體貼的語調下頭,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底蘊了?!耙蝗?,就由我這里出兩個人,冒稱是你們達家的下人,往毛家走一趟送送信?咱們倆對好詞了,這點小事,萬不會露餡的,就算露餡也沒什么――也省得你姐夫每次回來見了你,都要站住腳問一問這事……” 前頭還好,最后一句,到底是有些陰陽怪氣的,露了情緒……看來,雖然面上不說,但一個未嫁女老和夫君對話,焦清蕙心里也不是不介意的。 達貞寶微微一怔,她飛快地看了蕙娘一眼,又沉思了片刻,這才低聲道,“本想著初來乍到,親戚不多,又承蒙嫂子待我好,我也就不知廉恥靠過來了。指望著嫂子將來能拉我一把……不想,嫂子還是知道了?雖說我沒見過,可人都說,我生得和去世的貞珠jiejie很像,唉,是我讓嫂子不舒服了。我給嫂子陪個不是吧!” 居然落落大方地站起身來,給蕙娘福身行了一禮。蕙娘忙叫身邊丫頭扶住,“你這說的是什么話,快別多心了。前頭貞珠jiejie,連我都沒見過呢,不是你說,我都不知道你們生得像……說實話,這還是心疼你姐夫,他啊,比閣老都忙!成天到晚的,事情實在多,能少惦記一件事,就少惦記一件事吧?!?/br> 這圓得有點假,但也是必要的場面工夫,達貞寶便轉憂為喜,真的將蕙娘的客氣話全盤吃進,“那倒是我想多了……因嫂子實在是真心疼我,我、我是真想交您這個朋友……” 兩人不免互相又jiejiemeimei地親熱一番,達貞寶對蕙娘的提議,那是欣然受落,直道,“真是好辦法,我這里就寫一封信,請您到時候送去吧?!?/br> 說著,回到立雪院,便洋洋灑灑地寫了一封信交給蕙娘,蕙娘隨意遞給綠松,綠松就捧著退出了屋子。她又留達貞寶說了幾句話,前頭已經有人過來呼喚,她便辭去了擁晴院。 今日綠松沒隨著出去,是石英跟在蕙娘身邊,對這個達姑娘,她身邊幾個大丫頭態度也都很一致,綠松好點,不屑放在心里,蕙娘不提她,她不多說什么,孔雀雖還不知道蕙娘的懷疑,但她最藏不住好惡,見到達貞寶,就像是昔日見到五姨娘,達貞寶擔心的‘高門大戶,孤身上門,下人的臉色不好看’,實非無的放矢,她這不是孤身上門呢,孔雀的臉色就已經不好看了。石英呢,她倒不至于不屑達貞寶,而是遵從蕙娘定下的基調,已經把她當作一個心思縝密的大敵看待了,也因此,她有些納悶,上來服侍蕙娘用點心時,便問,“您今日試探這么一招……她倒是接得好,瞧著是真為了毛三公子擔心,并沒有露出什么破綻……倒也就大大方方地,把幾件事都挑破了放到臺面上來?!?/br> 蕙娘是何等人物?真要看達貞寶不舒服,多的是辦法讓她從此以后進不了立雪院的門,至于把這猜忌給露在話里嗎?這猜忌,就是下在話里的鉤,可鉤卻并不明顯。達貞寶如果真的豪闊而無心機,那也就放過去了,并不會深想。即使她品出了其中的意思,也可以假裝無事,不去咬它,以后再厚著臉皮上門來,蕙娘還能把她趕出去?可她不但品出來了,沉吟了、低頭了,還把話說得這么明白,道歉道得這么真心實意,這難免讓人有些疑惑:要是真想攀龍附鳳,蹬了那個瘸子未婚夫,她似乎不必這么做吧?石英這是給蕙娘面子,沒把話說明白,事實上,她估計已經是有些動搖,對蕙娘的判斷,信得沒那么真了。 “的確是個高手?!鞭ツ镆彩侨粲兴?,“連你都騙過去了……” “您是說?”石英神色一動。 “真這么敏感,連話里一點不對都聽出來了。能品不出我對她的態度嗎?”蕙娘略略一皺眉,摸了摸肚子?!靶⊥岱N,又踢我……這幾個月她上門來,你幾乎都在一邊,你覺得我態度如何?” “這……”石英漸漸覺得有些眉目了?!耙簿褪遣焕洳粺岬?,姑爺在的時候,您對她熱情一些,姑爺不在的時候……您老犯頭暈……” “老虎都有打盹的時候呢,人呢,心情不好就敏銳一些,心情好就忘情一些,這也是人之常情?!鞭ツ镎f,“可狀態起伏成她這個樣子,前幾個月都看不出我的應付,今日忽然連這么一點痕跡都給抓住了,還來一套長篇大論的。我可沒見過多少……” 她笑了,“罷了,算她今日忽然靈醒吧,自己說穿長相相似,也算是夠坦誠的了。她到底居心為何,過幾天就見分曉了?!?/br> 石英一時沒答話,蕙娘瞥了她一眼,見她似乎正在沉思,不禁就笑罵道,“傻姑娘,你也不想想,她要真如此敏感細密,又如此自尊自愛,一聽出我有疑她的意思,便挑破了大家說清――那么,日后她還好意思上門嗎?起碼沒出嫁之前,她不好意思再過來了吧,等出嫁后名分已定再來走動,那就沒話說了。再說,我這連毛家事都攬到了身上,她還拿什么借口上門呢?” 此時把用意說穿,石英方覺蕙娘安排的周到細密,看似閑閑一句話,只為試探達姑娘,實則不論其清白與否,已經被截斷再上門來的借口。并且在姑爺跟前,還能維持賢惠名聲…… 饒是她已經在自雨堂服侍了這樣久,但畢竟從前,蕙娘的厲害是向著外頭,而非向著家里人,所知畢竟還是有限。出嫁后韜光隱晦,也未曾玩弄太多手段,石英有很久都沒有如此心驚膽戰了:在這樣的主子手底下做事,哪個下人,不是戰戰兢兢?休說連一點私心都不敢動,任何事哪怕留了一點力,恐怕都要擔心主子能不能看出來呢…… 才正這樣想,綠松進來了。 “已經趕著給毛家送去了?!彼p聲細語,“達姑娘人還沒走,也未曾打發人出府,應當是來不及向毛家送消息的?!?/br> “白云――”蕙娘追問了一句。 “白云已經抄過了一份?!本G松呈上了一頁信箋?!澳浦?,筆鋒還成么?” 白云善于舞文弄墨,書法比蕙娘還好,模仿他人字跡,也是從小練就的一手絕活。蕙娘打開這封信細細審視了一番――達貞寶的原件,她也是看過的――不禁便露出笑容來,“好好收藏,不要丟失了?!?/br> 這連番安排,內中玄機,就又不是石英可以參透的了,她不禁詢問地望了蕙娘一眼,只是這一次,蕙娘卻沒了解釋的意思。她秀麗無倫的面上又現出了一點笑來,一手撐著下巴,很顯然,已經神游太虛去了。 # 沒有在國公府生產,起碼彌月宴要在國公府辦,大少夫人在娘家做完了月子,當天就回到權家,彌月宴沒請外客,只是權家一家人連著親眷,也湊了有四五桌,分男女在鴛鴦廳中吃酒聽戲,倒也是熱鬧非凡。連巫山都有份出席――她剛被抬舉了姨娘,和大哥兒的養娘站在一處,也是笑容滿面,顯得十分精神。 不過,權家諸人從太夫人起,明顯是更看重大哥兒,瑞云、瑞雨姐妹爭著要抱大哥兒,倒看得大少夫人、大少爺唇邊都含了笑,蕙娘也想細看看這個小侄兒,但她不方便抱,只好就著瑞云的手看了看――男孩似母,大哥兒現在看來,生得很像母親,白白凈凈、清清秀秀地,瞧著煞是可愛,是個很惹人疼的小少爺。 “咦?!彼奂?,瞧見大哥兒耳后胎毛里有一紅點,便笑道,“這是胎記呀?真是鮮紅鮮紅的,好醒目?!?/br> 沒想到這么一說,眾人都笑了,權瑞雨撥開鬢發給她看,“這是我們家祖傳的胎記。連爹都有的!” 雖說地方比較隱蔽,但蕙娘可以肯定權仲白是沒有的,她呆了一呆,“你二哥就――” “大哥也沒有?!睓嗳鹪颇笾蠼銉旱男∈?,“我們大姐兒也沒有,是不是?” 她同大姐兒玩樂了片刻,才笑道,“我也沒有,這并不是人人都有的,我們這一代,便是瑞雨和季青才有。有時候隔代才有,也不稀奇?!?/br> 蕙娘撫著肚子,輕輕地點了點頭,笑道,“原來如此?!?/br> 說著,便不禁若有所思地望了大哥兒一眼,才一低頭,卻覺得有一道刀一樣的視線,在她身上打了個轉。 可待她抬頭四顧時,屋內眾人,卻又都正談笑晏晏,大少夫人和權夫人正說著話呢,笑得比誰都開心……—— 作者有話要說:今晚更新稍晚|因為吃飯吃忘記了。 似乎長評滿了45也要加更對吧?明天加!今天心情不大好,等下想出去玩玩,放松一下 忽然間覺得沒動力,嗚嗚嗚,倦怠期。從1號起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均訂也好收藏也好,忽然都不動了tvt,均訂還跌了點,討厭…… ps謝謝黑羽莊主、同寶寶、maria的長評! ☆、85怕死 小心駛得萬年船,從彌月宴上回來,蕙娘沉思了半日,便命孔雀,“請養娘進來說話?!?/br> 廖養娘很快就進了立雪院。 以焦清蕙一落地便是千金萬金的身份,能當得養娘,自小將她教養長大的婦人,又豈是尋常?廖養娘雖然已經出去榮養了,但卻并非是因為遭到了蕙娘的厭棄。實在是十多年來,在飲食起居、為人處事、習字練武、人情世故等各個方面教養、照看清蕙,她已經熬干了心血,還不到四十歲的年紀,已是一頭花白灰發,連焦家主子們都好不忍得,老太爺在子喬落地以后親自發話,令她出去安生休養。廖養娘這才從自雨堂被放出去了,一個月任事不做,也有二十兩銀子的月例,每逢四時八節,蕙娘還時常惦記著給她送好東西。不過,這幾年來,她也很少進內堂和蕙娘說話,就連孔雀婚事,這么大的事,都不過是把女兒接回去稍加吩咐幾句而已。要不是蕙娘有了身孕,怕是難以請動她出山回院子里幫忙的。 以她的聲望、手腕,重出江湖沒有多久,立雪院上上下下,已經沒有人不聽廖養娘的使喚,就連綠松,在蕙娘跟前算特別有臉面了吧?即使是達貞寶已經說漏嘴的現在,綠松嘴里也還是漏不出一句話來,蕙娘閑著無聊套問一句,她也是一問三不知。不是廖養娘特別發話,她哪敢這么違逆自己——蕙娘也是深知此點,也就索性不繼續追問了。要知道,廖mama的一句話,在十三姑娘心里,那都是有分量的。 “眼看著就第八個月了?!鞭ツ镆灿袔追指锌?,她和廖養娘對坐著說話?!案镆蔡砹巳丝?,重新熱鬧了起來……我看,您還是得把接生的事抓起來,不能由著幾處人馬在那瞎胡鬧?!?/br> 廖養娘低眉斂目,好像沒聽到蕙娘的說話,自顧自地品著一盞香茶——她和孔雀生得很像,唯獨是沒有孔雀身上那股掩不住的尖酸刻薄氣兒,神色淺淡,雖不格外嚴肅,可望之卻令人生畏。連蕙娘都不敢催她,她等廖養娘喝完了一盞茶,才嗔怪地拿鞋尖輕輕點了點廖養娘的腿——這孕婦就是有特權,蕙娘是半躺在炕上,廖養娘就坐在她腳邊呢。 “姆媽!”她有些撒嬌的意思,“人家這和你說話呢……你又擺臉色給我看?!?/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