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節
平時總覺得她聰明過分、心機過分,任何一件事,都要占盡便宜、占盡了優勢,處處咄咄逼人,她在他心中的印象,是極尖利、極剛硬的??蛇@會將她這么攔腰一抱,他忽然感到,焦清蕙其實挺嬌小,身上又軟又香,靠在他懷里,肩頭一抽一抽的,就像是個任性驕縱的小姑娘,又像是一頭牙尖嘴利的小貓,才撒過野,心里還不綴氣呢,胸口一起一伏的,像是主人拍得不滿意了,隨時都有可能翻臉撒野,再咬他一口。 “好啦好啦?!彼牧伺霓ツ锏募绨?,“等過了年,準就不害喜了,你說你,這么吐得厲害,身上還這么香,吐一次就洗漱一次,能不折騰嗎——” 蕙娘才軟下來一點,聽到他這么數落,她含怒帶怨地“哼”了一聲,又要掙扎,權仲白忙摟緊了她,心中也是一動,一邊說‘乖、別鬧,聽話???’,一頭心不在焉地就思忖了起來。 第二天一大早,石英送來的衣服就沒帶熏香味了,甚至連屋內常年擺設的消金獸都不見了蹤影,深秋天氣,還開了窗子通風。說來也奇怪,蕙娘一早上都沒怎么嘔吐,連中藥也不必喝了,雖說還沒有食欲,可勉強塞了一碗飯,竟也沒見反胃——權仲白很得意,“果然是這香氣的關系,你這鼻子,很敏感呀!難怪,你好說也是習練拳腳的,我說你怎么就這么嬌弱起來!” 蕙娘難得承了他的情——更難得自己犯蠢,想到昨日蠻不講理的樣子,不禁面上微紅:李掌柜不日就到,自己要還繼續那樣吃了吐吐了暈的,還怎么和這個全國商界都有名的大掌柜周旋? 她對丫頭們,口號喊得很響亮,“別人比我們強,也沒什么好不承認的?!?、“恩怨對錯,總要分明?!笨烧嬉履榿韺嘀侔椎狼?,此時此刻,又覺得太不甘心,只好垂下頭去玩弄荷包的流蘇……竟是難得地同文娘一樣,又不得不服,又好不服氣,倒真是別有一番可憐。 權仲白心胸卻不如她那樣小,他也沒想著邀功,問題解決了,他正好去忙他的。倒是瑞雨和季青幾天后來探望她時都比較欣慰,“前些時候聽說您身上很不好,我們雖擔心,可又不能過來。這會既然已經好了,就趕快來看看您?!?/br> 會這么說話的,肯定是權季青了,雨娘現在對她已經挺親熱了,一來就挨著蕙娘坐下,要摸小侄子,“都快三個月了吧,怎么還一點都看不出來呀——” 蕙娘這時候,真是無心去和權季青玩什么眉目傳情、琴挑文君,她雖然害喜有所減輕,但嗜睡暈眩的癥狀可半點都沒有改善,雨娘才挨身一坐,一股香氣傳來,蕙娘接連就打了有七八個噴嚏,真是好不狼狽,眼鼻紅紅的,頓時就吸溜著鼻子,成了一只可憐兮兮的大兔子。 “這——”兩個小主子都傻了眼,還是石英冷靜,她上前幾步,輕輕一聞雨娘身上,“二姑娘是灑了桃花香露?我們少夫人一聞這個味兒就喘不上氣——” 才這一說話的工夫,蕙娘又是十來個噴嚏送上,一時又鬧著要吐,權季青和權瑞雨都立刻出了屋子,眾人扶著她到西屋去坐著,把東屋開窗散了氣,鬧騰了好一陣子,蕙娘這才緩過來。就這趟工夫,權瑞雨已經換了一身衣服,過來給她賠罪,“真不知道嫂子有這個講究,從前我也灑的,嫂子都沒有異樣……” “這不賴你?!鞭ツ镞€能怪她什么?“從小就這個毛病,聞不得桃花香,不過,原本你身上那點味道,也不礙著什么,只是自從有了身孕,反應就更大了,鼻子更靈,一切香氣都不能聞——” 略加解釋一番,權瑞雨這才安心——也因為蕙娘態度寬和,看得出來,小姑娘是有點感動的:平時有威嚴,就是這樣好,人家怕你怕慣了,偶然得了好臉,又或是被容讓了幾回,人有賤骨,倒比得了爛好人的好處,要多感念幾分。 “那……”她左右一看,就壓低了聲音,和蕙娘說知心話?!皝砟耆脑?,歸憩林那里開花的時候,您可怎么辦???這不得把孩子都吐出來了?” 蕙娘微微一怔,她抿著唇還沒說話呢,權瑞雨又開口了——她也是了解蕙娘最近的癥狀的,話說得比較明?!暗侥莻€時候,您也不好再搬動地方了,府里不比這里,用水方便,地方也大,要回去,那就真是委屈您了——子嗣為大……嫂子您仔細想想,這么好的機會,可別錯過。 作者有話要說:瑞雨小人精的好感度up咯,觸發隱藏對話咯 說起來,我也是最近才知道懷孕了很多人都會出現反應遲鈍、嗜睡、多愁善感等現象 頓時就覺得那些懷著孕還能揮斥方遒的女主真厲害……也就是因為我沒生過小孩所以我以前一直討厭寫生小孩的戲碼,不過沒關系,我這里現在有個新晉的mama可以當顧問了嘿嘿。 ☆、74心動 蕙娘這番懷孕后,體質變化得的確厲害,桃花香味本來就淡,萃取出的香露味兒自然也淡雅得幾乎都聞不出來,權瑞雨才換了一身衣服,已經是一點桃花味兒都沒了,可她自從剛才打了那么一陣噴嚏,到現在都覺得鼻子腫塞、呼吸不暢。乍聽雨娘這一番話,幾乎要傻乎乎地跟著問一句,“這什么機會呀?難道他還能把這整個林子都砍了不成?” 可她到底還是焦清蕙,心念一動之間,倒是對雨娘的用意有幾分猜疑了:這個小妮子,是真心給她出餿主意呢,還是徹底就站到了二房的對立面,這是找準了機會,就給她下了一套?——雖說她是展眼就要出門的人了,可背后還有個親娘呢。 但話又說回來,現在勝負未分,萬一自己生女,大嫂生男,長房一脈旺盛起來了,權夫人就是有什么想法,那也都落了空。再說,雨娘精成這個樣子,兩邊嫂子是哪個都不愿意得罪,至于這么明目張膽地給自己下套、結仇嗎? 到底年輕心熱,就像是文娘一樣,給她一點熱乎勁兒,面上還強做不在意呢,身子卻已經偎過來了,倒真是怪可愛的…… 蕙娘這個人,保留起來比誰都保留——可她要一直都虛情假意的,怎么和別人建立關系?沒有關系,誰會為你辦事,關鍵時刻拉你一把?投之以木瓜,報之以瓊瑤,該敞開天窗的時候她也根本就不會猶豫。 “這件事,你別和你哥哥開口?!彼顺錾┳拥募茏?,反過來叮嚀雨娘,“歸憩林就那么大點地兒,沖粹園還不至于連這個都容不下?;钊瞬桓廊藸幝?,以后等你到了夫家,漸漸地就明白這個道理了。越是這個時候,就越不好開口……” 雨娘回味著蕙娘的話語,倒覺得挺有意思的,“可我冷眼瞧著,這一個多月來,二哥還時常去歸憩林打個轉呢?!?/br> 她一撇嘴,有些義憤,“一個病秧子,究竟有什么好,自己命不強,還非得要抬進門。就為了這個,耽誤了二哥多少年……” 到底還是個閨女,這要是達氏不進門,權仲白不守孝,又哪里輪得到蕙娘進權家門?雖然人是聰明人,但被家里寵慣了,有些話,瑞雨說出來就欠考慮了。 “我要為了這事開口,你哥哥就是砍了沖粹園里的歸憩林,”蕙娘笑了,“可心底的桃花難道就謝了?” 話說到這里,已經很是明白,權瑞雨怔在當場,紅暈滿面,連一句話都說不出來。過了一會,她站起來給蕙娘行禮,“是我沒想通,還給嫂子瞎出主意,嫂子別怪我賣弄……” 一樣是上流人家教養出來的小姑娘,瑞雨的精,精得捉狹、精得圓滑、精得討人喜歡,在這一層古靈精怪后頭,是堅牢的家教,連嫂子給的禮物,貴重一些的尚且不肯要,自己有了不是,再羞赧也坦然認錯賠禮……不要說吳嘉娘、何蓮娘在她跟前,立刻就顯出淺薄浮躁,就是秦家以家教出名的人家,教出來的秦英娘,正經是正經了,可古板無趣,哪里和雨娘一樣,輕言淺笑地討人喜歡?更不要說被寵得如花一樣嬌嫩的文娘了…… 蕙娘讓她挨著自己坐下,“你還小呢,世情上經歷得也少,不像我,從小養得也野,男女這檔事,比你聽說得多些。這些話你往心里藏,連你娘都別告訴:聽我一句話,好妹子,以后到了夫家,你要是想爭,什么東西不能爭?從婆婆到相公,多的是讓你不舒心、不順意的地方??墒裁炊紶?,最后還不如什么都別爭呢。尤其是人心,不爭是爭,把握好這個分寸,包保以后從長輩到平輩,就沒有人不夸你的好?!?/br> 這一席話,實際上已經牽涉到蕙娘自己采用的戰略,雨娘咀嚼了好半日,小臉紅撲撲的,點頭又給蕙娘行禮,“多謝嫂子教我?!?/br> “這么客氣干嘛,”蕙娘真覺得她乖巧處勝過文娘許多,此時倒有點把她當個meimei看了,“你哥哥素日里是極疼愛你的,我雖比你大不多,可你心里肯尊重我、認我這個嫂子,嫂子自然也得把壓箱底的本事都翻出來,多少教你幾句。以后出門在外,也就不至于吃虧了?!?/br> 過門小半年,在權家她連個能說話的人都沒有,見了大少夫人,兩邊除了笑還是笑,背地里越恨,面子上就越親熱;和兩重婆婆,也都是不遠不近,時刻準備著為人所考察;在權仲白跟前,她要藏起自己的真實意圖,以防夫妻兩人的意志提前碰撞,爭吵、冷戰,生育的日子又要往后推,在底下人跟前,甚至是綠松、石英、孔雀,她也得維持自己做主子的架子,用老太爺的話說,‘為人主子,不能讓底下人為你擔心,你哪怕一根手指不動,讓她們為你拋頭顱灑熱血,在亂石崗里鋪出一條錦繡通天路來都無所謂,可這條路通往哪里,那只能你自己來拿主意’。 娘家無事不能回,夫家舉目沒有一個知心人,要不是幾番接觸,漸漸覺得瑞雨且精且乖,并且最妙是即將遠嫁,她真正連一句真心話都難得說,見雨娘肯聽,蕙娘不免多了幾句話,又點了她少許為人處事上的疏漏之處,雨娘心悅誠服,聽得頻頻點頭,“二嫂待人實誠……同二哥一樣,都是平時不開口,其實下狠心疼人的?!?/br> 她對蕙娘的態度,真是親昵得多了,也不怕蕙娘多想,嘀嘀咕咕地,又和她說達貞珠的事?!疤幹昧藲w憩林,其實也不是針對前頭那位嫂子來的——她過門才多久,我連面都沒見過呢,人就去了。實在是她娘家人不省事,您過門才不到半年就有了身孕,他們背地里肯定著急——達家人現在連臉面都不要了,誰能保住他們剩下的那點富貴,恨不得全家人都湊上來抱著這根粗大腿。這還是娘同我感慨的呢:只要沖粹園里還有這么一處林子,他們就知道二哥心里還有從前那位嫂子。打蛇隨棍上,不同我們家接觸,私自聯系二哥,不知多少次請二哥私自出面,用了他的人情,做些為難的事。您不給他們點厲害瞧瞧,怕是沒有多久又要靠過來了。不是請二哥為他們的生意出面,就是求二哥說人情把人往軍營里塞,這都什么時候了還想著這個,真是討人嫌!” 倒也不是要和死人過不去,是看不慣達家…… 蕙娘對達家,自然也是做過一點功課的。說實話,能在昭明末年的腥風血雨中挺過來,不論是靠誰,達家已經體現出了一個老牌世族極為強大的生命力。魯王妃一族都被清掃殆盡,身為魯王母族,他們居然還能保住爵位——就有權家出力,他們肯定也是動用了許多隱藏著的籌碼。 但挺過當日的滅門之災,也只是劫難的開始而已,作為失敗者的血親,達家起碼在三十年內,是很難有人出仕了。三十年,長得足以令河東變作河西,就這么一個空爵位,是擋不住那些貪婪的爪牙的……達家就像是從一艘沉船上跳下海的老鼠,大風大浪沒有溺死它,可不代表在之后的泅泳之中,它不會精疲力盡,被波濤吞沒。 從大少夫人的行事來看,她的風格也比較剛硬:人人都知道有問題,可又挑不出她的毛病。走的還是陽謀的風格,偷偷摸摸害死人,似乎不是她的作風。而且,這么十幾年的時間,恐怕還不足以令她的陪嫁滲透到權家的核心產業中去,能在內院中多埋些釘子,就已經是相當不錯的成就了。昌盛隆這條線,如是按照自己和祖父的分析來看,大嫂要循線出手,風險就太大了。 達家呢,對權仲白也是下了血本的,宜春號兩分的股份,放出去喊價一兩百萬,那也多得是人要買。說聲陪嫁就給陪過來了,為了抓住這根救命稻草,如是易地而處,蕙娘都不肯定自己會不會對這第三位新嫁娘下手:權仲白本來就不想續弦,這么一鬧,克妻名聲坐實,他真是要拖到四十歲、五十歲再成親了!到那個時候,沒準達家就緩過來了呢?一條人命,十年時間,對一個當家人來說,是再劃算也不過的買賣了。 她輕輕地嘆了口氣,“向親家開口,怎么能說是惹人嫌呢?婚姻大事,是結兩姓之好嘛?,F在達家難一點,難免就常常開口,能幫就幫,實在不能幫就算了……” 見瑞雨面有不以為然之色,蕙娘索性也就說了實話,“再說,你自己不是看得明明白白的,那是你哥哥的親家,我要是讓他別幫達家了,以后我們焦家有了事,我還好意思開口嗎?” “這……”雨娘這才徹底回過味來:別說主動說達氏的不是了,就是達家的不是,二嫂都決不會提上一句。人家焦家人丁少,以后等閣老退了、去了,孤兒寡母,多的是仰仗權家、仰仗姑爺的時候,自己這話,是又說岔了…… “我平時也覺得自己算機靈了?!彼中哂謬?,不禁就撲到蕙娘腿上,紅著臉撒嬌,“怎么在嫂子跟前,和傻子似的,行動就說錯話——一定是嫂子生得太美,我、我在你跟前,腦子就糊涂了……” 蕙娘笑著撫了撫她的臉頰,“你還說錯話?你的嘴多甜呀,就是錯的也都變成對的了” 兩人正說著話,權季青回來探蕙娘,“二嫂這會緩過來了吧?” 見姑嫂兩個親親熱熱地坐在一處,權瑞雨的臉還埋在蕙娘腿上呢,他微微一怔,緊跟著便一揚唇,笑了?!暗故俏襾淼貌磺?,耽擱二妹撒嬌?!?/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