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節
就算見面的機會,本可以無窮多,可主子既然這么說了,無窮多也要變得無窮少??兹高@才知道后怕:還好還好,十三姑娘也不是一般女兒家,被人隨意撩撥幾下,就亂了心弦。這要是鬧出不才之事,豈不是后患無窮,一輩子都得擔驚受怕? “只是……”蕙娘的語氣里,不免也蒙上了少許疑惑?!斑B你這心思簡單明了的丫頭,都曉得相機行事、量力而為。他那么一個看得剔透分明的聰明人,又怎么會不知道這個道理。不該是他的東西,怎么都不會是他的,吹這一曲《梅花三弄》,難道,他還盼著我來和他?” 孔雀這個人,對外人面子上還繃得住,可在蕙娘跟前,一向是快人快語?!胺浇怆y道就不是聰明人了?這聰明人也有被沖昏頭腦的時候不是?” 能在蕙娘身邊服侍的,的確不聰明不行,可方解怎么就會糊涂到這個地步,自己拿了一個盒子就去找孔雀——以她的性子,這盒子也沒有上鎖,在找孔雀之前,她不要揭開來看看?這要真是首飾,她又怎會自己拿過去,肯給孔雀帶一句話,她都要承情了。分明是自己打開來看過,明知那是什么,才特別令孔雀收藏,以便引發蕙娘的誤會。 為了掃除孔雀這個障礙,她也算是用了心思了,只是這份心思,實在嚴重侮辱蕙娘的智力。如是在從前,她也不肯相信方解居然會這么蠢的??墒虑榫瓦@樣發生了,除卻鬼迷心竅之外,還有什么別的解釋? “方解就那樣喜歡權仲白?”她有些吃驚,“換作別院的丫頭,那也就罷了!可你們是眼看著他在立雪院里被我玩得團團轉的——” “平心而論?!笨兹笧闄嘀侔渍f話?!肮脿斆钍秩市?、風度翩翩,就從長相來說,連您都挑不出什么毛病。我跟在您身邊這么久,您的喜好,我還不明白嗎?您就喜歡溫潤柔和、灑脫風流的雅士,我們這心底都奇怪呢,按說,您知道說給姑爺,而不是說給何家,應該是暗自高興才對,怎么就——” “我說的是方解,又不是我自己?!鞭ツ锸箘潘徒o孔雀兩顆白眼球,“你跑什么題?!?/br> “這……”孔雀不是綠松,她不敢幾次頂蕙娘的嘴,蕙娘動了情緒,她就不多說什么了,只能攤攤手,言下之意也很明白:人家那么好,方解為什么就不能喜歡?在立雪院里雖然受了苦,可他始終也沒有太失風度不是?就有缺點,那也是蕙娘自己嫌他,在方解來看,恐怕這些缺點非但不是缺點,還都更是極大的優點呢。畢竟,權仲白再怎么說,也是國公府的二公子,單單是這一層身份,已經足夠給他鍍上一層金了。 “這件事,你就不要聲張了?!鞭ツ锍烈髁艘粫?,也只能如此吩咐孔雀?!斑B綠松都別多說,橫豎再過一段日子,他們就要回去了……我看他也沒膽子鬧得太明顯的,以不變應萬變吧?!?/br> “是?!笨兹敢幰幘鼐氐卣酒饋泶饝蛟S是因為這是蕙娘很久以來,第一次這樣直白地和她交心,她頓了頓,竟又壯著膽子問,“姑娘,您看姑爺這么——” 她深吸一口氣,似乎在醞釀勇氣,斷了片刻才道,“您看姑爺這么吹毛求疵,是不是因為……您心里還惦記著他???” 這一問,恐怕是這十幾個核心丫鬟都一樣想問的問題。蕙娘心底,忽然靈光一閃:會不會就是因為這個,綠松才根本都不提自己的親事……就算是她,也誤以為自己從一開始就挑剔權仲白,不過是因為心里早就有了人了。 可恰恰是這一問,她是永遠都不會、也不能正面回答的。 “相機行事,量力而為?!鞭ツ锏卣f,“有些事,不能成就不要多想……這個道理,我和你一樣清楚?!?/br> 孔雀也再不敢多問了,她匆匆施了一禮,回身拿起權季青送的那一枝輕紅,人都走到門邊了——還是不禁頓住了腳步。 “這話也就是我……也許還有綠松,會這么對您說了?!彼疾桓一厣?,“姑爺人真不錯!您……您別山河空念遠,還是憐取眼前人吧!” 蕙娘身邊的丫頭,多半都是識字的,孔雀雖然看著淺薄,可居然也能用這浣溪沙的典,蕙娘一時,不禁啼笑皆非,她想分辨些什么,可又不知從何說起,就是這一耽擱,孔雀已經逃一樣地出了屋子,輕輕地合上了門。 “憐取眼前人?!彼缓谜f給那空蕩蕩的盤子聽,語調終究還是帶了一絲負氣?!皯z取哪個眼前人還不知道呢,溫潤柔和,也不是就他一個人溫潤啊,白面書生,也不是就他一個人白面啊,和他長得很像的人,還有七八個呢……憑什么就要憐取那么個老菜幫子……哼!” 最后這一聲哼,卻是哼得九曲十八彎的,哼出了七八個調來。 哼完了,再想一想,卻也不禁托腮一笑,這一笑,燦若桃花。 ☆、72計從 吳家、牛家的婚禮,蕙娘當然無緣參與,但權仲白卻有份被邀請,他雖然沒去,可過幾天回來和蕙娘提起,也說,“真是氣派,我去給牛家太夫人扶脈的時候,還見到有人在吃流水席呢。 蕙娘現在懷孕也進入第二個月,她害喜害得早,居然這時候就已經開始燒胃了,這幾天都不大舒服,聽見權仲白說話,不過是氣若游絲地嗯了一聲,便算是搭理過了。權仲白待要住口不說,她又有意見,“怎么不說了,我聽著呢?!?/br> “沒什么好說的,”權仲白坐到蕙娘身邊,習慣性地就去拎她的手腕,“我也見不到新娘子,就是和新郎見了一面,很踏實的小伙子,沒了?!?/br> 當年被文娘踩得和什么一樣,焦家兩姐妹,哪個不是把她比到了泥里,可其實說起婚事,蕙娘還好,權仲白身份放在那里。要是王辰沒個進士出身,以后文娘在吳興嘉跟前,真是休想抬起頭來。雙方都是名門之后,可再怎么說,吳嘉娘那都是元配…… 蕙娘不禁重重地嘆了口氣,也不知為什么,就替文娘委屈得紅了眼睛,權仲白嚇了一跳,“怎么了,怎么了,你又不認識那個牛少爺,干嘛說起他就哭?!?/br> “誰為他哭?!鞭ツ镆不剡^神來,修正了一下?!罢l要哭了,我是——太陽烈,曬的?!?/br> 懷著孩子,性情大變的人有的是,現在開始害喜,多愁善感一點,也可以理解。權仲白比從前更容讓蕙娘一點,“好好好,太陽太烈了,曬的。那你就側過身來,別讓太陽曬著你唄?!?/br> 見蕙娘不動,他便自己把她翻過來,又激蕙娘,“你這個樣子,能不能見李掌柜?要不然,今年還是讓你手底下那個女賬房和他打打交道吧?!?/br> “見一面應該是沒有問題的?!鞭ツ镫m沒被吃這一招,但提到正事,也嚴肅了一點?!艾F在宜春的局面比較復雜,大爺和三爺聯合在一起想要擠我,李掌柜手里的股份雖然不多,可用得好,說不定能扭轉乾坤呢?好歹我也得讓他摸摸我的底……唉,到時候少不得要借季青一用了?!?/br> 自從九月末聽了一曲洞簫,蕙娘也就是跟在權仲白身邊見了權季青幾面,平素里兩人見面機會也的確不多。但如今她受胎兒連累,體力的確是有下降,就說每天早上,連起身都能給耽誤出半個時辰來,哪里像從前,睜眼就起,換衣梳洗緊跟著就去練拳……不說反應變慢,但要純粹以自己的能力來折服李掌柜,就要多花費一點心機了。而在這種時候,權仲白多次叮囑:太過緊張,很有可能就會造成流產……孰重孰輕,蕙娘當然分得清楚。 不能以能力動人,就要以權勢壓人。權季青這幾年來和宜春票號接觸不少,又是權家主子,他就是一句話不說,只是坐在那里,對李掌柜都是無言的壓制,個中道理,蕙娘和權仲白也都明白。權仲白無所謂,“其實會讓你接賬,長輩們的態度也算是表現得很清楚了。不過,你現在的確不適合太用心,多一個人幫著壓一壓,也好?!?/br> 他現在時常也會提早回來看望蕙娘,在甲一號待的時間比以前多,今日就是這樣,只是兩個人坐在一處,除了孕事、家事以外,幾乎沒有話說,又談了雨娘幾句——“她身手輕巧,現在已經能騎著馬四處亂逛了……自己都很得意?!?/br> “你們權家□女兒,也是往全才教。上次她和我說,她還會些藥理!學科這么雜,難怪女紅根本就不上心了……” “都是這么大的家業了,女紅也就是點綴罷了,會一點好,不會也無所謂?!?/br> ——說完了,兩個人面面相覷,居然無話可說。權仲白勉強找了個話題,“上回不是要做一件衣服來穿嗎?做了這小半個月的,也不知縫到哪里了?!?/br> “你不是還要給家用嗎?”蕙娘松一口氣,也來了精神和他抬杠,“上回那十幾兩銀子,只夠一頓飯用,裁布的錢都沒了,怎么做?” 實際上,權仲白前回深夜回家,已經看見她手里做著一件衣服,只是質量如何,從那皺巴巴捏成一團的料子就能看出來了。想來焦清蕙雖然也會做些女紅,但要她自己縫一件能上身的衣服,只怕還是力有未逮。他逗焦清蕙,“家里宜春的五分股,兩分實在是我們二房的私產,一年也有些紅利,做一件衣服,應該夠了吧?以后還說我不能養家?” “那又不是你的……”蕙娘總有話回他,“你或者索性把我害死,一年百多萬兩的紅利出息,也就變成你的了,嘖嘖,身價飛升呀,郎中?!?/br> 權仲白早已經學會不較真的人,總是被她激得很較真?!耙孢@么說,達家前兩位姑奶奶該哭了,統共就三分股,貞珠還是庶女呢,竟陪走兩分,她們倒是什么都沒落著……這兩分股,你要這么說,還真就是我自己掙來的?!?/br> 從前的政治風波,畢竟是從前的事了,蕙娘那時候也還小,并不大懂事,對于先魯王和當今的斗爭,只是模糊地知道一點影子,不過魯王妻族幾乎已經被屠戮殆盡,倒是母族達家還能茍延殘喘,好歹保住爵位,權家肯定是從中出了死力的。從權仲白這話來看,這其中他自然是出力良多。 她有一絲煩躁,沉下臉來并不答話:這個老菜幫子,一輩子也就是醫術超群這么一個優點了。如若不然,自己哪里會說給他,做人粗疏成這個樣子……哪有人在這種時候死命提前妻的,人家權季青雖然膽大包天匪夷所思,可好歹還會吹個簫、送朵花,權仲白呢,從成親到現在,送給她的只有無數聲嘆息,無數種強自忍耐的表情。 “懶得和你說?!彼环?,又翻到太陽那面去了,“你有本事,你會掙錢,行了吧?” 從前蕙娘不動聲色,永遠都是那樣笑里藏刀、溫柔噎人的時候,權仲白覺得她深沉得討人厭,可現在她揭開面具,處處挑剔了,他又覺得她喜怒無常,很有幾分矯情??烧l叫人家懷著他權仲白的子嗣?他思索了片刻,也多少明白焦清蕙氣在哪里,可話是實話,他也不可能把貞珠一言抹煞,要他說點甜言蜜語嗎……權仲白一想就rou麻得直起雞皮疙瘩。他只好按住蕙娘的肩膀,又把她翻過來,“別躺那么里面,一會陽光褪了,你容易受涼?!?/br> 這是正理,焦清蕙也不會任性到故意要反其道而行之,她瞥了權仲白一眼,神色有些微妙,似乎在等他繼續往下說——權仲白恨不得一氣給七八個權貴扶脈,都不愿再落入此等境地,他絞盡腦汁,這才又想出話題,“封錦怕是已經查到幕后黑手了……封綾的繡屏,應該是孫家找人定的?!?/br> 朝廷政事,焦清蕙一直都是很感興趣的,她果然精神一振,“你和我仔細說說……這件事,家里人知道不知道?” 權仲白隨意交待了幾句,焦清蕙便生氣勃勃地來打他的手,“你也不和我商量商量……怎么能私底下就去通知孫家!權仲白,你姓權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