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節
才一抬頭,卻見權仲白若有所思地望了她一眼,蕙娘還以為他是想要告辭,又不好直說,見時辰也差不多到了,便起身告辭,文娘雖然依依不舍,可當著母親、姨娘的面,更重要還有姐夫在場,她也不好意思再多撒嬌,只好眼巴巴地望著jiejie上車去了。 # 這一次回娘家,回得小夫妻兩個都有心事。待回了香山,權仲白很遵守諾言,一句話也未曾和蕙娘多說,便去料理他的醫務。蕙娘自己靠著迎枕,出了半日的神,越想心里就越是不舒服:她能接受自己嫁進權家,面對藏在暗處的殺人兇手。但卻正因為外頭世界的險惡,反而對文娘的婚事很是耿耿于懷。翻來覆去悶了半天,如非江mama過來給她請安,她怕是都走不出這個情緒泥沼。 “江先生坐?!鞭ツ飳璵ama是格外客氣的——焦家規矩,不□份,凡是曾教曉過蕙娘一門學問的供奉,不論這學問在外人看來多么卑微,焦閣老父子都令蕙娘以禮相待?!阋獙W,就說明用得上,既用得上,就要承這個授業之恩’。即使江mama身份特殊,焦家不能以供奉之禮相待,她本人卻從未失了禮數?!斑@一回,又要勞動您了?!?/br> “這是哪里說來?!苯璵ama肅容微微一動,她為這份禮遇難得地笑了?!肮媚锍黾拗?,所學那些本領,按說已經足夠使用,這床笫間的事要是懂得太多,姑爺心里犯嘀咕不說,也有失女兒家的身份。想姑娘今番請我過來,是有別的用意吧?” 這是曾在王府內服侍過的燕喜嬤嬤,真要說起來,在內廷里還是有過職等的。雖然本人一輩子守貞不嫁,但在房事、孕事上卻是個行家。打量蕙娘請她過來,是為了孕事相詢,也不能不說是其善于審時度勢——也就是因為這份坦然的態度,蕙娘和她談起權仲白,倒沒那么害臊了。 “先生不知道!”她苦惱地說,“這姑爺他的情況,和您教我的還十分不一樣……” 便將權仲白的特異之處一一道出,“光滑無皮不說,堅硬長大,同您那里的玉勢比較,還猶有過之……” 她有點臉紅,卻不是恥于此事的私隱,而是恥于自己的無用?!坝志捑€氣之術,我……我沒一次能壓得過他,總輸得一敗涂地,幾乎連跟上都很勉強。每回事后,總要休息好半天才能回過勁來?!?/br> 江mama神色一動,“煉精還氣,可不是一般女子能承受得起的。您承受不了,此事難為補益,長此以往,只怕是要吃虧的?,F在您提起這事,只怕還是懼大于愛吧?” 見蕙娘垂首不語,似乎默可,她略略沉吟片刻,便吩咐蕙娘,“其實此事說來玄之又玄,不過也就是脫胎自《□》的道家養生之法,這樣的功法,我這里也有一套。只是從前顧慮到您的身份,未能傾囊相授而已。您常練此法,假以時日,也就能和姑爺旗鼓相當,不至于不諧了?!?/br> 說著,就將幾句口訣傳給蕙娘,一邊又道,“這畢竟是慢慢才見效用的,現今姑爺既然征撻得您吃不消,那么我這里有些手段,雖粗俗些,但卻極見效用,學與不學,卻在您自己了?!?/br> “這種事本來就最粗俗了?!鞭ツ锵氲侥軋髾嘀侔讕状伟阉垓v得竟要開口求饒的仇,便覺得渾身血液都要沸騰起來,她絲毫不以身份為意,“再說,兩軍相接,比的是手段,又不是身份……您就只管傳授吧?!?/br> 江mama不知想到什么,眼底竟掠過一絲笑意,她一背手,一本正經地道,“可姑爺既然天賦異稟、長大過人,則有一事,姑娘必須先行辦到……否則,怕也不好教的!” 蕙娘不禁大奇,忙道,“您盡管說——” 江mama便壓低了聲音,說出一番話來,聽得二少夫人神色數變,臉上不禁浮現紅霞,她有些忸怩了,“這——就不能隨意將就嗎……非得——” 見江mama不說話了,她又一咬牙,“成吧,這件事就交給我,一兩天內,一定給您送去?!?/br> # 焦閣老一席話,說得神醫心事很沉,他今日只叫了十余個病人,因又都無過分的疑難雜癥,隨意開出方子,沖粹園有的藥,就沖粹園里抓了,沖粹園里沒有的,他也指明城內藥房,病人們自然是千恩萬謝,權仲白也不以為意。用過晚飯,便讓小廝打了個燈籠,自己在沖粹園中閑步賞月,想到廣州風物,一時也不禁心潮起伏:不論自己這個妻祖父究竟有何用意,保太子,是否還是為了限制楊家,但在孫家起落上,他這句話是沒有說錯的,一旦孫侯去位,只怕廣州開海,就不能像現在這樣轟轟烈烈了。 開海貿易、地丁合一,都是影響深遠的國策變動,承平帝雖然年號承平,可態度是一點都不承平,宮中朝中都不寧靜,四野也不太平?,F在的大秦,看似中興之勢才起,處處都有生機??晌C也和生機一樣濃重,這個龐然大物,就像是一艘載重過沉的海船,許多小事一旦處理不好,都有傾覆的危險,更別說是危及中宮的大事了,權仲白不愿過問政事,不代表他不了解政事,不參與政事——畢竟,身為朝野間唯一深受皇上信任的神醫,他自己也很知道自己一言一行的分量。 但很多事,不是這么簡單,要推太子一把,不過是一句話的事,可要保太子一年,那就有無數的工夫等著他做,其中更有好多心機算計,是他所不喜、所不愿為的,可既然在閣老跟前許了這么一句話,他也不可能說不認賬就不認賬…… 思緒半晚飛馳,從朝事而發散開去,又想到邊事,還有那生機勃勃的廣州風光,亦時不時在腦海中添亂。權仲白心思紛紛,他越性屏退下人,自己提著燈籠,就著一點在成片黑暗中微不足道的燭光,熟門熟路地進了歸憩林。 今夜云重,在奔涌不定的云海之中,星月不過是偶然投下的一束微光,達氏的墓碑只是一道濃黑而硬冷的長影,權仲白在墓碑前站了許久,心思倒慢慢沉靜下來,他拍了拍墓碑頂部,幾乎是自嘲地一笑,“嘿,這一生交游廣闊,醫好多少人!心事上來,陪我的只得你這一塊石頭?!?/br> 可這一塊石頭,究竟并不只是一塊石頭,它所代表的身份,如今已為另一個活色生香刁鉆難纏的少女占據,她要較他小了近一輪,可心計深沉手段百出、兼且野心勃勃、霸氣四溢,爭勝之心從未瞞人——這所有種種,權仲白在這塊石頭跟前是不諱言的,“全是我不喜歡的,同我喜歡的,簡直截然相反?!?/br> 可她畢竟還是住進來了,理直氣壯地和他分享著他的臥房——甚至還反客為主,把他逼離了自己的地方。只要一想起焦清蕙,她的臉、她的聲音,她那——說也奇怪,在他心里,她總是睥睨外露,一臉的挑釁——那驕傲的風度……焦清蕙雖不討他的欣賞,雖令他頭疼,可卻畢竟是活潑鮮亮的。死人沒法和活人爭,這一點他明白,可他應在自己身上,他不能不有所感傷:他欣賞的那個,在他心里只留下幾處眉眼、一點聲音、些許言語,可他不欣賞的那個,卻神氣活現,四處侵略,立雪院變成她的,沒有兩個月工夫,連沖粹園都不見了,變作了她的焦氏園。 最諷刺一點,她要侵占他所有的東西,卻不喜歡權仲白這個人。焦清蕙對她meimei,感情是深的,她那一笑、一嬌嗔、一調弄,全然出于真意、出于熱愛,這世上的假,最怕是遇到了真,只這一句話,將她的所有嬌嗔都比出了做作。是啊,雖說夫妻敦倫之事,她極為主動,可她似乎是根本就不喜歡他。她不過是想要將他馴成一條服從的狗,將他之所以成為他的所有人格抹煞。 而他呢?他不能不奮起去保衛他的所有物,去保有這些本來是他的,又輕易變成她的,可論理還應該是他的那些東西。就算不能馴服她,他起碼也應當令焦清蕙明白她的界限,將他的生活搶救出來——怕是難以全身而退,可起碼,失掉的不能太多。 一想到這個,他就要比想到政事更煩、更畏難,而唯有此事,是歸憩林無法給他任何安慰的。權仲白站了很久,只有越站越煩,他索性又拎著早已經燃盡的燈籠從歸憩林里出來,一路摸黑到了蓮子滿,望著遠處燈火隱現的甲一號,他越發有些沮喪了:扶脈廳雖然也有給他住宿的地方,但焦清蕙沒有干涉病區,一個臨時住處,哪里比得上甲一號的舒服? 站定才一嘆氣,正待舉步,忽見池中燈火漸起,一艘采蓮小船,自蓮葉間徐徐滑了過來,焦清蕙就立在船邊,手持竹篙,船頂挑了一盞孤燈,此時風吹云散,漫天萬千星輝大放,和著燈輝灑落,襯得她眉目瑩瑩、柔和溫婉,于一池搖曳蓮花之中,竟有不食人間煙火之感,幾令人疑真疑幻。 即使以權仲白的閱歷,亦不禁心中大動,一時瞧得癡了,他站在橋邊未曾開口,還是焦清蕙舉起竹篙,在他腳前輕輕一點。 “上船嗎?”她問,微微揚起臉來,在橋下看他?!跋喙??” 事后權仲白想來,這居然是焦清蕙頭一次叫他相公。 “你想明白了?”他到底還是回過神來,卻并不就動,而是提足沉吟,大有矜持之意。 焦清蕙的神色頓時又是一變,她的出塵就像是花葉上的露珠,只一碰就掉了,余下的又是那個棘手難纏的世俗少婦——輕輕一跺腳,湖面頓時起了一陣漣漪?!澳阍趺淳瓦@么沒趣呀——想明白了、想明白了!還不給我滾上船來?” 一頭說,一頭已經掉頭劃開,權仲白不免哈哈一笑,他輕輕一躍,便跳上船尾,幾步走到船頭,接過清蕙手里的竹篙。 “還是我來劃吧?!彼f,“這湖可頗不小,水道復雜,你會迷路的?!?/br> 口中尚未停,洋洋月色下,船身已經沒入蓮海之中。 作者有話要說:今晚有沒有雙更條件被滿足呀? 我都暈乎乎的了 這一章肥,而且浪漫,哈哈哈,大家慢慢吃xddd, 天氣好冷!我晚上吃了意式rou醬面,覺得是一邊吃一邊就冷了…… ☆、60覺悟 “沖粹園所有生活用水,實際上都是從這湖水過濾而來。這湖水看著雖然小,但勝在是活水,和山上幾處水源都是相通的?!睓嘀侔滓贿厯未?,一邊順口就給焦清蕙介紹,夜風徐來,他也的確覺得精神一爽,口中不禁就笑道,“湖里的幾處亭臺樓閣,是他們特地堆土建島,都并不太大,可湖心亭里賞月是很有情調的,你以后得了空可以常來。天高月小水落石出,秋月也是很迷人的……夏天蚊子太多了!” 再有情調的文人墨客,也不能不考慮現實,焦清蕙從船尾舉起一盤香給他看,“這是不知哪里來的方子,秘制的安息香。每到夏天燃起,任何蚊蟲都不能近身,味道又淡,要比艾葉好得多了?!?/br> 她今天穿著清雅,首飾也穿戴得不多,只做家常打扮,看著倒比平時盛裝時的凌厲要松懈了幾分,靠在船舷上和權仲白說話,態度也是前所未有的嬌慵隨意,“剛才讓人帶話到你扶脈的地方,又說你進了園子。倒是一陣好找,還是丫頭們遇到甘草,才知道你又去了歸憩林。黑麻麻的,連燈也不等就走出來,害我差一點就錯過了……” 她伸出一只腳,調皮地點著水面,權仲白有點吃不住,“別鬧,船翻了就不好玩了?!?/br> 眼看湖心亭在望,卻原來里頭已經點了燈籠,甚至還放了個紗籠——下罩著幾色點心,權仲白將小船泊在亭邊系住,自己先上了亭子,他才向焦清蕙伸出手去時,焦清蕙自己輕輕一躍,卻已經上了地面。兩個人都有些尷尬,權仲白多少有幾分負氣,他在亭邊坐下來,“你倒是準備得很快!” “我動作一直都不慢呀?!苯骨遛ピ谧肋呑?,她捧著腮看他,“這不是一想明白,就來找你了?” 他可以十足肯定,焦清蕙的想明白,肯定不是他的‘想明白’,權仲白不置可否,“你都明白什么了?” “在宮中挑撥寧妃的事,我的確是有意為之?!苯骨遛]有正面回答他的問題,反而從兩人矛盾的焦點說起,“一來是看透了母親的心意,當時還以為是為瑞雨鋪路,二來是限制一下寧妃,也算是幫家里一把。這件事,我做得又對又不對,為家里出力,在情在理都無話可說,可我是不該從你這里得到消息,又不聽你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