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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豪門重生手記在線閱讀 - 第10節

第10節

    焦家人口少,一樣大小的花園子,別家是發愁不夠住,在焦家,是發愁住不完,也許是為了添點人氣,幾個主子住得都很開。從自雨堂往謝羅居過去還好,要往太和塢,簡直要跋山涉水——因為清蕙愛靜,自雨堂僻處府內東南角,兩面都環了水,儼然是自成一派。當時五姨娘有孕在身,挑院子給她住的時候,她又偏巧挑了西北角的太和塢。這兩年多來,清蕙居然還一次都沒踏進過太和塢的地兒。就連孔雀都很茫然:自雨堂丫鬟管得嚴,平時沒有差事,是不許出來亂跑的。她平時又管著金銀首飾,無事決不離開蕙娘專用來收藏珠寶的屋子一步,這一主一仆在花園里走了幾步,居然大有迷路的意思。

    蕙娘有幾分啼笑皆非,她回頭望了一眼,便同孔雀商量,“謝羅居就在后頭呢,按理說來,從這里過太和塢去,應該是打從這條甬道走更近些?要不然,咱們就只能繞到謝羅居從回廊里過去了,那路可遠了些?!?/br>
    要去太和塢賠禮道歉,孔雀清秀的面容上,老大的不樂意,她半真半假地埋怨蕙娘,“剛才我說帶個小丫頭,您又不聽我的話!”

    養娘的女兒,自小一起長大的奶姐妹,整個自雨堂里,論起敢和蕙娘抬杠回嘴,綠松認了第一,孔雀就能認第二。不過,蕙娘對她,是要比對綠松更有辦法的。

    “終究是沒臉的事,難道還要前呼后擁,讓小丫鬟們看著你給太和塢賠罪?”她掃了孔雀一眼,“那起小蹄子們,心底還不知該怎么稱愿呢?!?/br>
    孔雀靠山硬、性子刁,嘴皮子還刻薄,自雨堂的小丫頭們,平時都是很怕她的。被蕙娘這么一說,她也就收斂起脾氣,自己趕出幾步,隨意指了一個路過的執事婆子,同她說了幾句話,連同手里捧著的小首飾盒都交到她手上,她自己空著手昂首闊步,隨在蕙娘身邊,同她一道進了太和塢,這才把首飾盒接過來拿著,將那婆子給打發走了。

    究竟是倨傲不改,蕙娘也懶得說她,她笑著同迎出來的透輝點了點頭?!耙棠镂缢饋砹藳]有?”

    以清蕙身份,親自到訪太和塢,五姨娘是不敢拿捏什么架子的。她很快就在堂屋里給蕙娘上了茶,笑盈盈地同清蕙寒暄,“十三姑娘今日貴腳踏賤地?!?/br>
    卻未令子喬出來見過jiejie。

    聽著里間傳出來的孩童笑聲,即使清蕙涵養功夫好,也不禁暗自皺眉:五姨娘的膽子,是越來越大了。jiejie親自過來,弟弟又沒有午睡,就是見一面又能怎么,難道她還怕自己在一面之間,就能掐死子喬不成?

    “姨娘客氣了?!彼似鸩鑱?,淺淺用了一口,眉尖不禁微微一蹙,便不動聲色地放下了茶盞?!奥犝f今早,孔雀不大懂事,說了些不恰當的話,是我這個做主子的沒教好。我是來給姨娘賠罪的,順帶為孔雀求求情,畢竟從小一塊長大,請姨娘發句話,就不重罰她了?!?/br>
    焦清蕙在焦家,一向是金尊玉貴高高在上,什么時候看過別人的臉色?五姨娘剛進府那一兩年,也是見識過她的做派的。那時候她還是個通房丫頭,不要說在蕙娘跟前有個坐地兒,見了她,還要跪下來磕頭呢……

    她自然免不得有幾分飄飄然,卻還沒有失了理智?!肮媚镞@實在是言重了!我一個奴才身份,和孔雀其實也差不了多少。按理呢,本也不該去姑娘那討要東西的,奈何子喬實在是喜歡……冒昧一開口,的確是沒了分寸,還要多謝孔雀姑娘一言把我給喝醒了呢?!?/br>
    亦算是有些城府,站起身,反而要向孔雀道謝,“多謝姑娘教我道理?!?/br>
    依著清蕙的脾氣,她還真想令孔雀就受了這一禮,帶著自己人就這么回去了。不過,孔雀在清蕙跟前,話說得很硬,當了五姨娘的面卻不曾讓她為難。她撲通一聲就跪到地上,給五姨娘磕頭?!芭静欢?,冒犯了姨娘,請姨娘只管責罵,別再這樣說話,不然,奴婢無容身地了?!?/br>
    其實就是賠不是,也都賠得很硬,聲音里的不情愿,是誰都聽得出來的。

    她的脾氣,焦家上下誰不清楚,就連老太爺都有所耳聞。能得孔雀一個頭,比得綠松三個頭、四個頭,都更令五姨娘高興。她瞥了蕙娘擱在案邊的紫檀木首飾盒一眼,下顎更圓了,站起身親自把孔雀扶起來,親親熱熱地笑著說,“我就是開個玩笑!瞧你嚇的!其實一個鎖頭,值什么呢。老太爺也賞了子喬好些,就是小孩子嬌慣,見過一次便惦記著索要……”

    一邊說一邊解釋,也算是把場面給圓過來了,又罵透輝,“怎么辦事的,家常我自己喝的茶,也上了給姑娘喝?你難道不知道,姑娘只喝惠泉水潑的桐山茶?還不快換了重沏!”

    一個名工巧匠精制的金玉海棠如意鎖,一方前朝僖宗親手打造,機關重重的紫檀木盒,終于換了一壺新鮮的好茶,蕙娘雖然不大想吃喝太和塢里的物事,但也不能不給五姨娘面子,她輕輕地含了一口茶水,品過并無一絲異味,這才慢慢地咽了下去?!暗拇_不值得什么,子喬喜歡,給他就是了。以后這家里的東西,還不都是他的?我們這幾個姐妹出嫁之后,還得指著他支撐娘家門戶呢?!?/br>
    這一番對話,句句幾乎都有機鋒。不論是五姨娘、清蕙,又或者孔雀其實都清楚,這個如意鎖做得又大又沉,花色也很女性化,與其說是給子喬佩的,倒不如說是五姨娘看了眼熱,自己想要。她閨名海棠,一向是很喜歡海棠紋飾的。

    可要說她是真的眼淺得就惦記著這一點東西,那又還是小看了五姨娘。子喬出世之后,太和塢的待遇當然有了極大轉變,但比起自雨堂,始終是差了那么一線,未能完全蓋過清蕙的風頭。本來今年出孝以后,隨著上層透露出來的傾向,太和塢大有地位急升的勢頭,可被老太爺這么一壓……就算有焦家承重孫在手又如何?老太爺的意思擺在這里,這家里說話算數的人,始終還是焦清蕙,而不是她麻海棠。

    雖說是小門小戶,可能成功邀得焦四爺的寵愛,五姨娘也不是沒有心機的。當年因為家里多子多孫,本人看著又善生養,因此被接進府里的女兒家,可不止她一個。她也很明白,自己能和清蕙斗,能和令文斗,卻決不能和老太爺斗。想要反踩清蕙,只可能觸怒老太爺自討沒趣。不論是之前在謝羅居提起子喬要吃蜜橘,還是今日索要海棠鎖,為的都是給自己找回場子,找回一點面子。否則,東風壓倒西風,就算日后清蕙出嫁了,底下人對她的作風、她的分量心里有數,恐怕清蕙在婆家一句話,分量還比五姨娘在太和塢里的說話更足。

    本來么,有令文在前頭,海棠鎖給了也就給了。沒想到孔雀仗勢欺人,五姨娘心里正沒滋味呢,局勢一轉,蕙娘竟親自帶人上門道歉——還是走著來的,沒坐轎子!給了海棠鎖不說,還不言不語地送了這么個稀罕的盒子,已經是給足了面子,這會再挑破了說一句,五姨娘也明白了就中的潛臺詞。

    都是聰明人,都明白四太太前些時候進宮,是宮中貴人們提起了十三姑娘的親事。轉年就要出嫁的人了,和娘家人,自然是以和為貴、廣結善緣。蕙娘的確能屈能伸,變臉就和翻書一樣,從前看著自己,好似看著田間一個農婦,如今居然也要對著笑和自己說話……這才是真正看懂了局勢,明白了焦家的將來,究竟系在誰身上,她該修好的又是誰。只怕從此之后,她對太和塢,也不會像從前那樣冷淡高傲了。

    她左思右想,卻始終還有三分猶豫:焦清蕙這個人,看著得體柔和,其實鼻子都快翹到天上去了。以她的傲氣,真會放下架子來和太和塢修好?她的決心,有那樣堅定嗎?

    索性又試探了一句,“子喬還小呢!怎么就說到這兒了——透輝,你怎么和個死人似的,也不把孔雀姑娘帶出去坐坐。就光把人晾在那兒!”

    語帶雙關,還是扣著孔雀……五姨娘心胸看來是不大寬廣,對孔雀幾句指桑罵槐的喪氣話,她是耿耿于懷。

    “就讓她站著!”蕙娘板起臉說?!澳昙o越大,行事倒是越來越沒譜了。我打算令她回家住一段日子再進來,也算是下下她的火氣?!?/br>
    孔雀委屈得咬住下唇,眼淚在眼眶里亂轉,五姨娘看在眼里,心底自然爽快:這死丫頭,額角生得高,眼睛只曉得往上看。要不是她娘是十三姑娘的養娘,她能當上如今這個體面的閑差?教會她知道些規矩,也好!

    她并未對孔雀的處罰多加置喙,不過還是堅持令透輝進來,把孔雀帶下去招待了,自己把蕙娘讓到里間說話?!白訂淘谒堇雉[得厲害,姑娘連喝口茶都不得清靜了?!?/br>
    雖說也算是看得懂眼色,能比文娘強點,見自己一直不走,便明白是有話要說,但發作孔雀幾句,就能登堂入室和五姨娘私話。雖然也足證五姨娘心胸還是淺薄,可反過來說,也似乎能說明她心底沒鬼,所以才這樣容易親近、這樣就容易看穿她的心思底細。

    如果她真的想要害人,還會把自己讓進內室說話,又特地上了新茶來嗎?就是清蕙自己,揣想中若是易地而處,她要害一個人的話,那她肯定也會盡量回避對方,免得招致懷疑。尤其像太和塢和自雨堂這樣的關系,忽然間來往密切,而后自雨堂主人立刻就遇害,太和塢不被懷疑才怪。

    五姨娘雖然不聰明,但也沒有笨到這個地步吧。

    但人都已經進了屋子了,繞了幾個圈子,她還是揭開了自己的來意?!澳仓?,太太年前、年后都進了宮。三姨娘這一向都沒從她口中探聽到什么消息,我也不好問……”

    五姨娘一下笑得更開心了?!斑@有什么不好問的,大姑娘到了年紀,惦記親事,那是天經地義!”

    “就是問,那也未必能問出個結果?!鞭ツ镄忝嘉Ⅴ??!疤陲L很緊,錯非祖父那邊給了準話,她是一句話都不會多說的??勺罱乙埠苌俚阶娓父叭?,就是去了,也更不好多問……您也知道祖父的性子,什么事,都講個謀定后動。他沒下決心,是不會把意思泄露出來給我知道的?!?/br>
    這話真真假假,說四太太是真,說老太爺是假。但五姨娘本人不可能太了解老太爺的性子,她也就囫圇聽進去了?!澳枪媚锏囊馑际恰?/br>
    “如今不比從前,我畢竟也要些臉面?!鞭ツ飮@了口氣?!坝晌疫@里打探消息,在下人們口中傳來傳去的,還不知要傳得如何難聽呢?!?/br>
    這倒是實話,可五姨娘也納悶,“太太雖然性子好,可我們當著她也不敢撒瘋賣味兒,難道您是想令我求太太,那——”

    她露出了難色。

    焦四太太的口風一直也的確都是很緊,像權家這門親事,她就是撿沒人的時候和蕙娘提的,連三姨娘都沒讓告訴。自雨堂里眾丫鬟,也沒誰收到一點風聲。

    “求太太是沒有用的,”蕙娘搖了搖頭?!扒笞娓敢矝]用……可我明白祖父的性子,他縝密,人家有來提親的,兒郎人品如何,家里有沒有什么見不得人的事。坊間有什么風言風語……他肯定都會預先打聽一番?!?/br>
    她望了西里間方向一眼,見五姨娘若有所悟,便壓低了聲音?!苞Q叔這些年是不大管這些事了,多半都是梅叔在跑,石英雖然是梅叔的女兒,但我可實在沒臉讓她賣人情打聽這個。左思右想……也就只有您能幫這個忙了?!?/br>
    子喬的養娘胡mama,非但是小總管焦梅的弟媳婦,和五姨娘,那也是肝膽相照,投緣得不行。

    五姨娘一時沉吟未決,沒有回話。清蕙也沒催她,她垂下頭望著眼前的哥窯甜白瓷沉口杯,想到權家那位二公子,眉尖不禁就蹙了起來,雖說容色沉靜,可那隱隱的煩躁,卻也沒能瞞得滴水不漏。五姨娘一眼看見,倒有些好笑,也起了些憐意:再要強、再高傲,那也是個沒出嫁的黃花大閨女,以前坐產招夫的時候,她是何等爽朗自信?沒想到居然也有這樣著急上火、病急亂投醫的時候……

    “梅管事口風據說也緊!”她沒把話說死,“可姑娘也是第一次托到我頭上……我就為姑娘問一問吧!”

    蕙娘一身氣息,頓時化開了,眼波流動間,她不禁嫣然一笑,令五姨娘頭一回嘗到了‘為十三姑娘正眼瞧著’的殊榮?!澳蔷投嘀x姨娘了!今日過來,打擾您了……”

    五姨娘忙客氣,“哪里的話,盼著姑娘多來坐坐呢!以后千萬常來!”

    說著,兩人互相又寒暄了幾句,五姨娘就親自把蕙娘、孔雀送出了太和塢。

    不過,就是到了氣氛已經很和睦的最后,她也終究沒把子喬叫出來見jiejie。

    #

    從太和塢出來,蕙娘和孔雀的回程就走得更沉默了,孔雀眼眶里的淚水早已經干了,此時沉著一張臉,四處亂看,也不知在想些什么。蕙娘看了她幾眼,她都只是出神,竟全沒了從前的一點靈氣。

    自雨堂的這些大丫頭,從來都是錦衣玉食,過著比一般人家更奢侈的生活,蕙娘管教雖然嚴格,但等閑也從不放下臉來說話。尤其是孔雀,何曾受過這樣的委屈?蕙娘看了她幾次,自己也是越來越過意不去,見已行到空曠處,四周俱沒有人蹤。她便壓低了聲音,“今兒個,委屈不委屈?”

    孔雀倔強地晃了晃腦袋,沒有說話。這丫頭生得其實不錯,俏麗處不下綠松,就只是眉眼間這幾乎能成形的執拗,壞了她清甜嬌美的氣質,使她多了幾分兇相。尤其現在虎著臉,看起來就更有幾分怕人了。

    蕙娘也就沒有逼問她,只是自己輕輕地嘆了口氣。

    “回了家里,好好休息,”她低聲說?!巴B娘說,這一次是我對不起你——”

    “您就別說這話了?!笨兹妇挂幌陆財嗔宿ツ锏脑掝^,她的臉還是繃得緊緊的,聲調也急得像是在炒豆子?!霸蹅冎g,還用得著這么客氣嗎?我雖不如綠松能干——”

    她的語氣有些酸溜溜的,但一閃也就過去了?!翱晌乙灿形业暮锰?,您讓我管首飾,我就給您管得妥妥帖帖的,您讓我……”

    孔雀左右一看,雖說無人,卻仍是把話頭給斷在了口中,硬生生地轉了調子?!拔医駜毫R得爽快,怎么著我也不后悔。這些年來,我也攢了有十來天的假,就出去休息休息,我有什么不樂意的!——可您,您別再逗我說話了,不然,我怕我繃不??!破了皮可再憋不起來了……”

    蕙娘望著她,禁不住深深一笑,她握住了孔雀的手?!耙淮蠹易尤?,也就只有你們幾個,會這樣掏心掏肺地幫我了……”

    回了自雨堂時,面上的笑意卻又全斂去了,連慣常的一點禮節性微笑都不留。一坐下來,就暴風驟雨一樣地吩咐了好幾件事。

    “孔雀這幾天身上不好,我答應她出去家里休息幾天,好了再照舊接進來?!钡谝痪湓?,就把奶姐妹給打發出去了。蕙娘眼神在屋內緩緩轉了一圈,見眾人都停下了手上的活計,便續道?!八牟钍?,石英暫時管著。把我這幾個月時常插戴的首飾另裝一箱,余下的箱子全鎖了,鑰匙給綠松收著,我要用了,再現尋出來。免得賬亂!”

    石英不禁和綠松對視了一眼,兩個大丫環都站起來??兹该嫔钒?,咬著嘴唇只不做聲,她依舊倔強地將頭揚得高高的——蕙娘掃了她一眼,臉上怒色一閃即逝,她加重了語氣?!斑@兩年來,我管得松了,你們也都一個兩個全不像話了。以后沒有我的話,自雨堂哪怕是一只貓都不許隨意出門。凡出去有事,必須和綠松打過招呼,兩兩成對地出入。得了閑也別勾搭小姐妹們回來說話……有不遵從的,一律攆出去!”

    十三姑娘也真的是很久都沒有放下臉來說話了,打從綠松開始,一群人全都矮了半截,慢慢地跪到了地上,只有孔雀依然背著手站在當地,冷眼望著昔日的姐妹們,神態間,竟似乎已經將自己給劃了出去。

    蕙娘說話算話,除了丫頭們,連婆子們都被叫來敲打過了一遍。自雨堂從當晚開始,就變得格外冷清。哪個下人也不敢隨意外出,免得觸了霉頭,成了殺雞給猴看的那只雞??兹副凰统隽俗杂晏玫氖?,連最近的花月山房都一無所知,要在往常,文娘不到晚上就要派人過來打聽消息的,這一回有三四天,十四姑娘都一無所覺。四太太就更別提了,也就只有五姨娘似乎收到了一點消息,到了第五天早上,她派透輝來給自雨堂送山雞?!澳锛倚值艽虻?,給您嘗嘗鮮——”

    也就帶來了焦梅的回話:“胡養娘說,焦梅最近的確是得了差事,正四處收集良國公權家的消息?!?/br>
    焦梅身為體面管事,這些年來隱隱有給焦鶴接班的意思。老太爺有很多事情,都要吩咐給他這個管家去做。他口風要不嚴,老太爺能放得下心?胡養娘這一問,和太和塢并無半點利害關系,只有回絕的理,沒有透口風的理。而焦梅居然肯說。

    送走了透輝,就是綠松也有點生氣了,她輕輕地唾了一口,“這也倒得太快了吧,石英還在您身邊服侍呢,他這就一心一意,去舔太和塢的腚了?”

    卻又還是心好,眉頭一皺,還是給焦梅找了個借口?!昂B娘和五姨娘要好,也許五姨娘沒瞞著她,就把您托她的那幾句話,和胡養娘說了——”

    蕙娘也不說話,只看著綠松,綠松自己沒聲了——“唉,您托五姨娘!這樣不合情理的事,說了他也不會信的??磥?,多半還是沒說……”

    “沒說倒還是好的?!鞭ツ镟哉Z?!白钆率鞘裁炊颊f了,焦梅也覺出了不對,卻還是露了口風?!?/br>
    若果如此,那就是不管不顧,一心只站在太和塢這邊了。立場明顯到這個地步,太和塢將來要有些上不得臺面的事請他做,焦梅又會不會做呢?

    綠松一邊說,一邊已從腰間拿出鑰匙,開了蕙娘的一個錦盒,搬弄片刻,從抽屜底部再推出一扇門來,又一扭,盒蓋竟彈開了。她從暗格內取出一本小冊子來,沉吟片刻,便端端正正地寫下了一行字。

    管事焦梅,已不可信。是否可疑,尚需觀察。

    ☆、14打發

    這世上要拉近兩個人之間的關系,最好的辦法,還不是幫人的忙,而是讓人幫你一個忙。五姨娘自以為自己幫了自雨堂一個忙,她對蕙娘的態度就隨和多了,雖不至于熟不拘禮,但也不像從前那樣,話里話外,仿佛硬要和蕙娘分出個高下來。

    四太太和文娘忙于吃春酒,對家里的事就沒有從前那么敏銳了??兹富刈焓录?,因為太和塢也沒有告狀,自雨堂的下人管教得也好,文娘只是隱約聽說了一點風聲,和蕙娘夾纏一番,想要打聽時,蕙娘便提了藍珍珠頭面一句,只這一句話,就把文娘給打發了開去。

    民不告官不理,四太太就更樂得作不知道了。唯獨三姨娘,成日在家閑著無事,南巖軒離太和塢又近……清蕙兩三天總要去南巖軒打個轉的,三姨娘忍了幾次,見蕙娘幾次都沒有提起,她終于有點按捺不住了。

    “大年下的,你倒是把丫頭們都約束得那樣緊?!彼嗌賻Я艘唤z嗔怪,“不見人出來也就罷了,符山去找孔雀說話,還被綠松給打發回來了。雖說你的丫頭們都被你管得沒脾氣了,但也不好這樣嚴厲,不是大家大族的氣象?!?/br>
    “要找孔雀,您得回廖mama家里找去?!鞭ツ镙p描淡寫,見三姨娘張口就要說話,她忙添了一句,“廖mama本人沒有二話……孔雀平素里也是有點輕狂了,這一次把她打發出去,也殺殺她的性子,日后回來,就更懂得做人了?!?/br>
    知女莫若母,這番話,四太太可能會信,老太爺也許還懶得追究??陕犜谌棠锒淅?,怎么聽怎么就覺得不對。蕙娘性子,外冷內熱,對自己人從來都是最護短的。自雨堂里丫頭雖多,她會放在心上特別在乎的,也就是綠松和孔雀了。不要說孔雀頂了五姨娘幾句,就是真的觸怒了老太爺,恐怕蕙娘都要保她……

    “怎么?!彼挥甚揪o了眉頭,半開玩笑?!罢嬉驗橐鲩T子,現在對太和塢,也沒那么看不上了?”

    當著母親的面,蕙娘是不會過于做作的,提到太和塢,她笑意一收,便輕輕地撇了撇嘴。

    她并沒答話,也用不著答話——三姨娘禁不住就深深地嘆了口氣。

    “還是以和為貴……”她多少有些無力地提了那么一句,卻也明白,自己是動搖不了清蕙的念頭的?!傲蝝ama對你不說什么,但你不能寒了養娘的心,讓孔雀在家多住幾日也好,但過了正月,還是接回來吧。要不然,你的首飾可就沒人看著了?!?/br>
    正是要換個人看首飾,才把孔雀打發回去的。蕙娘不置可否?!澳耺ama家委屈了,就多打發人和她們通消息,把廖mama請進來坐一坐,那都隨您,自雨堂里的事嘛……”

    自從定下了清蕙承嗣,在她初懂人事的那幾年,老太爺和四爺是變著法子地傾注了心血教她。尤其最怕她女兒家耳根子軟,日后聽了幾句軟話、硬話,就由人擺布去了,竟是硬生生將蕙娘養出了如今這一言九鼎的性子。只要她定了主意,休說一句話,就是一百句、一千句,那也動搖不了她的心志。三姨娘再嘆了一口氣,也就不提這一茬了?!拔易騼禾嵩邕^去謝羅居,太太才剛起來,周圍人也不多。我就找了機會,和太太提起了阿勛的事?!?/br>
    蕙娘神色一動,卻看不出是喜是怒,有沒有一點不舍。三姨娘看在眼里,即使是自己肚子里爬出來的女兒,她也有些佩服她的城府。

    雖說也還謹守男女分野,但蕙娘從小是在老太爺身邊見慣了焦勛的。兩人從小一起長大,在焦鶴的那一群養子里,焦勛非但容貌人品都很出眾,和蕙娘也最談得來。蕙娘主意正、性子強,說一就不二,焦勛呢,三姨娘見過幾次,四太太也提過幾次,謙謙君子、溫潤如玉,不論大事小事,又能讓著蕙娘,又能提著她別鉆了牛角尖……可惜,他命格不強,沒能托生在官太太肚子里。這兩年,他在家里的地位,漸漸地也有幾分尷尬,如非老太爺還看重他,早都不知被排擠到哪里去了?,F在還要被蕙娘親自從京城趕出去——這還不算,連焦姓都不肯給了。要知道,在地方上,焦家門人,那比一般的七品官還要有架子呢!

    雖說這要比藕斷絲連、余情未了強,可蕙娘確實也心狠。就算有什么情緒,她也藏得好,自己是一點都沒看出來……

    “太太本來沒覺得有什么不對的?!比棠镙p聲說?!氨晃疫@么一提,也覺得以后讓他呆在京城,他自己也不舒服。姑爺要是偶然聽到什么風聲,見到他,心里可能也會有點疙瘩。我看,就是這幾天,應當會對老太爺提起了?!?/br>
    老太爺每年年節都是最忙的時候,只在去年正月里罕見地閑了一段時間,今年,焦家要比往常都更熱鬧得多。他有限一點時間,不是和幕僚商議,就是同門生們說心事話,蕙娘也有小半個月沒和爺爺照面了。不過,熱鬧將完,不但春酒到了尾聲,從京畿一地趕來的官員們也都要上差了,焦家即將回歸正軌,有許多被擱置下來的事務,也該有個后文了。

    #

    綠松也就是在元宵節后,才同蕙娘說起石墨的。

    “我仔仔細細地看了她好一段日子?!彼龖诉@事,就再沒聲音了,如今一開口,淡然篤定的,才透出私底下做的千般工夫?!斑@丫頭開始還沒心沒肺的,全然看不出什么不對。您把她放回家的那段日子,我還借故跟著回去一道住了兩天。冷眼看來,家里人也沒有什么不對勁的地方。要說有什么cao心的,那也就是她的親事了?!?/br>
    蕙娘身邊的丫頭,大多都和她一般大小,石墨今年十六七歲,按焦家慣例,再過兩年,也可以放出來成親了。

    像這樣有臉面的大丫頭,婚事要不是主人做主,或者就是家人自聘,很少有管事拿主意的。蕙娘嗯了一聲,思索片刻,“我記得她不是有個什么表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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