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師
張卿卿撫了撫額,也為自己的沖動感到窒息。 這人一情急就會說掏心窩子的話,哪怕對方并不是那么值得信任。這真的是病,不過要怎么治??? 張卿卿站在門口,依舊能聽到教室里吳夫子洪亮的聲音。 吳夫子似乎是被張卿卿氣得不輕,現在的氣息還不太穩定。 前半節講完了書,后半節課還有時間。吳夫子本來安排好了要讓學生們按照所學內容寫策論,可是看著這一群不爭氣的學生,吳夫子又改了主意。 吳夫子用鎮紙猛敲了下課桌,又說起了從前:“老夫二十歲中了進士之后就來國子監教書,最開始從正九品的學錄開始,熬了二十年做到了正五品的博士,也是見過很多國子監風雨的人。你們知道國子監已經有多久沒有出過狀元郎了嗎?整整三屆,九年的時間,我們國子監不僅沒有出過狀元郎,甚至連進一甲的也寥寥無幾。 “二十年前老夫剛進國子監的時候,每次科舉考試的狀元、榜眼、探花都是咱們國子監包攬。釋褐禮上,新科進士要來國子監向祭酒大人和司業大人行禮,那一甲的三位全都是行四拜禮的,那時我們國子監可是何等的榮光???” 釋褐禮是每年春闈殿試之后,朝廷為了慶祝進士們蟾宮折桂,正式進入仕途舉行的典禮,主辦方是朝廷。那時候所有的新科進士都會在狀元爺的帶領下來到國子監拜孔廟,在對孔圣人三跪九叩完之后,他們還需要拜見國子監的祭酒和司業。非監生出身的兩拜即可,可是監生出身的進士需要四拜以謝師恩。 在連續三屆沒有狀元四拜謝師恩之后,國子監的祭酒和司業確實頗為憂慮。這也是國子監要推行教學改革的原因。 原本國子監還是分內班監生和外班監生的,內班監生住校,外班監生租房子或者回家。方熠之前打算把張卿卿送進國子監,就是想著她當個外班監生,日間上課晚上回家,似乎也沒有什么。誰知道就正好趕上了教學改革,規定新來的監生必須住校,一開始還只有六人間。 吳夫子一講就不小心講到了放學。 臨放學的時候吳夫子還特地叫了裴申和顧懌過去講話,好一番囑咐叮嚀。他們這一屆的一甲重要種子選手,似乎也就只有這兩位了。 正囑咐著,吳夫子又嘆了口氣。 這一屆的學生真讓人難過。一甲有三個名額,可是他們連三個重點培養對象都湊不夠。 好容易放學了,張卿卿正打算開溜,沒想到又被吳夫子叫?。骸皬埳啬氵^來一下,老夫有話要跟你說?!?/br> 張卿卿心里咯噔一跳有些想跑,但是最后還是乖乖的走了過去。 吳夫子盯著張卿卿端詳了很久,終于說道:“果然是張祭酒的兒子,眉眼和張祭酒如此相像?!?/br> 張祭酒?難不成他竟然認識父親? 張卿卿抬起頭盯著吳夫子,等著他講話。 吳夫子突然又搖搖頭:“可是除了容貌相似,你跟你父親比可就差遠了。張祭酒博古通今學富五車,可是你看看你,除了會耍耍嘴皮子抖個小機靈之外還會干什么?真是丟你父親的臉!” 張卿卿突然埋著腦袋不敢說話。 說著吳夫子又從包里拿出了一沓宣紙,翻開一看,竟是張卿卿前兩日所交的策論:“你看你寫的,文辭齟齬,想法過于理想不切實際,整篇文章沒有任何價值!你讀書考科舉是為了日后入仕治國,難到你日后考上進士做了官,也要靠你那點耍嘴皮子的小聰明治理一方么?” 張卿卿低頭道歉:“夫子我錯了?!?/br> “單認錯有什么用?認錯就可以中科舉的話,就沒有人寒窗苦讀都在這里排著隊認錯了!你還是要多讀書!” “學生知錯了,學生一定多讀書好好學認真改!” 這些都說完了,吳夫子扯著那張策論又換了個切入點:“你的字寫成這樣也想考科舉么?你父親之前都沒有教過你寫字么?” “教……教過的呀……這就是自小父親教我寫的字啊。父親說柳體字瘦骨嶙峋,剛勁硬朗。學這個有利于培養我剛毅的品行……” “可是你學這些有用嗎?” “……” 學個書法還想有什么特殊的用處?張卿卿突然不敢說話。 “算了,我也不說你了,你父親去的早沒能把你教好,說起來怪讓人傷情的。老夫畢竟不能隨叫隨到時時刻刻守在你身邊。這樣,咱們班的顧懌和裴申字都寫的很不錯,你去挑一個做你的小師傅,好好教教你!他們教不了的你再來找我,你看行么?” “行!” “每天練五張大字交給我,行么?” “行行行!”張卿卿點頭如搗蒜。 吳夫子出了門之后張卿卿幾乎要倒地痛哭。 找個人教她練字,還得每天寫五張大字?她這是造了什么孽??? 課上完了上午就放學了,到了飯點兒,監生們魚貫而出。 “誒舜樂,咱們今天中午吃什么?”孔濟走到張卿卿身邊特地拍了拍她的肩膀。 “還吃什么,氣都氣飽了!” “哦,你不吃啊,那耀然咱們走,國子監東邊那個飯館他們家那個醬鴨子是真的不錯,小爺今天中午請你吃!”孔濟攬著方燦的肩膀就要走人。 “醬鴨子?誒誒誒,你們等等我!” 孔濟微微一笑,另一只手又攬住了張卿卿的肩膀:“這才對嘛,有什么事情是吃一頓醬鴨子還解決不了的呢?” 張卿卿中午吃飯的時候一直都在想,吳夫子的給她安排的任務到底該怎么解決。 “一天五張大字,我的兩個好兄弟,要不你們幫幫我解決了?你們倆一人替我寫兩張,我自己寫一張,這樣不剛剛好么?” “你做夢去吧!小爺自己有作業還不想寫呢!”孔濟扯了一只鴨腿塞進了張卿卿的嘴巴里。 張卿卿捏著鴨腿咬了一口,神色頗為沮喪。 方燦抬眸看了張卿卿一眼:“舜樂啊,不是我說你,你那字確實也該還好練練了。你字寫成那樣,以后我都不敢雇你幫我寫作業了?!?/br> “……” 她就知道,這些個狐朋狗友,關鍵時刻沒有一個能用得上的。 方燦看著張卿卿的表情,很快又提出了第二個建議:“吳夫子不是要你找個人好好學書法么,你要不然去找我堂哥,他怎么說也是你姐夫,不會不管你的。你要是嫌麻煩怕挨罵,咱們班里裴申和顧懌不也都是大學霸么?咱們原來也都是一個宿舍的,這點小忙他們應該不至于會拒絕的?!?/br> 顧懌? 可省省吧,如果不是他,她也不至于這么慘。 那個臭不要臉的基本上可以排除了。 張卿卿仔細想了想:“那我待會兒回宿舍問問誡之去?!?/br> 裴申平常還算是熱心,她有正事求他,他必定不會拒人于千里之外的。 張卿卿怕被拒絕,晚上回宿舍之前特地買了一些裴申喜歡吃的東西回來,試圖賄賂他。 酉時正裴申準時回了宿舍。張卿卿看見他之后就抱著東西迎了上去:“誡之,你可回來了!” 無事獻殷勤,非jian即盜。 裴申警惕的看了張卿卿一眼。 “你若是有什么事情可以直說,我如果能幫得上忙一定會盡力!” “這都被你看出來了!我還真的有事求你?!睆埱淝溆行┎缓靡馑?,“今天夫子批評我字寫得難看,要我找一個師傅學一下。我想了很久,我這師傅除了你估計也沒有能當了?!?/br> 裴申搖了搖頭:“師傅不敢當,互相學習還是可以的?!?/br> “別這么說,您可以當!像師傅這樣優秀的人,國子監也不好再找第二個了,您的品行才學我真是仰慕已久……” 裴申并不是很接受張卿卿拍的馬屁,扭頭出了門,只給她留了個背影。 裴申走了一個多時辰都沒有回來,隔壁的孔濟倒是來過幾次說是要來約夜宵,張卿卿一臉愁容很明顯興趣缺缺。 孔濟報了幾十個菜名,糾纏許久之后還是被張卿卿趕了出去。 宿舍里裴申的床位仍然空著,張卿卿收回目光,扶額嘆了一口氣。 不至于吧?即便是要拒絕也不過是一句話的事情,犯不著因為這個夜不歸宿吧? 張卿卿在床上又歪了半個多時辰,都快睡著的時候卻突然聽到了裴申和孔濟的聲音。 孔濟吃過夜宵之后跟幾個監生坐在宿舍門口嗑瓜子聊天,看見裴申之后主動打了個招呼:“誡之兄你這是打哪兒回來???買這么多東西?!?/br> “舜樂說要練書法,希望我能幫幫忙。我看他東西準備的不是很齊全,方才我出門的時候就順便出去買了點生宣和朱砂回來?!?/br> 給她買練字的東西? 張卿卿有些激動,一下子從床上跳了起來。 這個人真的是……走的時候還什么都不說呢,這么快竟然都把東西給置辦齊全了? 裴申提著個大包裹進了宿舍,張卿卿萬分殷勤的跑過去給他接東西。 他從包裹里拿出了一沓字帖,又翻出了一盒朱砂:“有很多帖子外面的書館都不賣,我就幫你從藏書閣里找來了幾本。藏書閣的書不能隨意描畫,所以我就想先用朱筆臨一遍,然后再讓你拿去描?!?/br> “行行行,師傅您說什么都行!您讓我臨帖就臨帖,讓我描紅就描紅,保準聽話!” 裴申看著張卿卿諂媚式的逗趣也有些忍俊不禁,勾了勾唇角眼睛彎成了月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