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可君很快回過神，先是腳反應很快往門口挪了挪，盯著突然出現的男人，不知下一步該做點什么了。

    但一眼她便一目了然景嶸與之前大有差別，衣服穿得極為樸素，臉上還有胡茬，眼圈泛青，皮膚蠟黃，是病態的樣子。

    之前她被望月帶走時，看到了他被打的很慘的樣子，還吐了血……

    景嶸垂眸看著矮小瘦弱的小mama，他沒有說話，想把手里買的橘子先遞進去。

    可真到了這一步，這些東西沒有任何的價值，只會更顯自己落魄。

    手指緊緊攥住，他喉結滾動：“可君……”

    王可君眨了眨她上翹的長睫毛，像娃娃一眼的大眼顫了顫：“你……你怎么會過來？”

    依舊是她甜甜的聲線，她若是聲音弱了，還帶點娃娃音。

    景嶸頓了頓，看她面色紅潤，穿的也很可愛漂亮，反正比他情況好多了。

    但他還是問了一句：“身體怎么樣？”

    他還不知道，孩子還在。

    王可君先是慢慢的往門口縮了一下，先徹底遮住自己的肚子，才問：“你想說什么？”

    她的樣子，很明顯對他有種恐懼。

    她即便是保住了肚子里的兩條小生命，但她忘不了那一天，景嶸突然拉著她出去，她以為只是說點事情，他卻強行拖著她去了婦產科。

    那種毫無招架之力，毫不被愛惜的感覺，極傷人心。

    景嶸看她這么怕他，眸子緩緩眨了眨，心最近一如死寂，他嗓音暗啞，聽不出什么情緒：“和你談談?！?/br>
    王可君又往門后縮了下，眼眶噙上淚，帶著卑怯：“談什么？”

    景嶸垂下了眼簾，他沉默了片刻，“可君我……”

    “君君，有人來了？”

    突然王可君身后傳來了江秋的聲音，王可君都來不及回頭，景嶸已經和江秋對上了視線。

    那一剎那，江秋猛然變了神色。

    她先是護著王可君往后走了一步，自己走上前來，眼神里都是警惕：“什……什么事？”

    一向教書育人，溫馴有禮的人民教師，這個時候也亂了陣腳。

    “岳母，我想和可君談談?！?/br>
    王學維這時也走了過來。

    他不算矮，但在只差三公分就一米九的景嶸面前，就會顯得弱了很多氣勢。

    岳父推了推臉上的眼鏡，給了景嶸一個不算好，但也不壞的斯文表情，道：“過來了，就別站在門外了?！?/br>
    再要進來時，景嶸把手里的雨傘和橘子，一并悄悄的放在了門外的角落，道了聲謝謝進了屋。

    王可君唯恐景嶸發現她的肚子，她邁開腳趕緊回到沙發上，把兩只腳繼續伸到盆里，匆匆拿過旁邊的抱枕，摟在懷里，遮著了。

    她這樣的小動作被景嶸看在眼里，霎時男人那雙清墨的眼睛又黯淡了幾分。

    而這時，本來還很斯文溫和的王學維霎時不顧及形象邁開腳步奔去了盆旁邊，蹲下來，手探進去，口中并時道：“我的小祖宗啊……”

    接著發現水溫還好，就舒了口氣道：“還好這水沒涼，冰一下怎么辦？”

    王可君不敢看景嶸，她抓著抱枕，別著小臉：“爸你太嚴重了……”

    江秋帶著景嶸過去，景嶸輕輕深呼口氣，他挨著王可君坐了下來，小mama瞄到他的身影后，屁股趕緊往旁邊挪了挪。

    王學維看了景嶸一眼，看了看時間，“時間也十五分鐘了?！?/br>
    說著，岳父彎下腰去收拾旁邊的東西，景嶸有些想說什么，但就看到岳父借著推眼鏡的動作揩了下眼角。

    景嶸薄唇微微開啟欲言又止，瞧王可君要去拿旁邊的毛巾，他手快一步奪來，然后蹲下身從盆里拿出了她的腳，“我來?！?/br>
    他突然的反應，讓王可君和王學維皆是一怔。

    王可君想躲，可腳踝被景嶸握著，躲不開，景嶸就這樣擅自給她擦干了小腳，王學維什么都沒說，端起盆去了衛生間。

    江秋在旁邊看到這一幕，她一言不發去了廚房，把開著的爐子關掉，也去了衛生間和王學維呆著了。

    在不算大但也寬敞的客廳內，景嶸把王可君的兩只腳都擦干，她縮到了沙發上，瞪起大眼瞧著景嶸：“你來找我，想說什么？”

    景嶸瞧著手里那粉色的還印著小貓的毛巾，發了片刻的呆。

    雖然他真的從未想過有一天自己的結婚對象是這樣的家庭，可王可君去到他家，從未什么能讓人挑到毛病的地方。

    她很干凈，也很懂事，在家里從未做過什么讓家里長輩討嫌的事，也就是他當初……怎么都看不上她。

    把毛巾折疊，他沒有答王可君，站起身朝衛生間走去，是想把毛巾給送回去，也是……不知該對王可君這個當事人說些什么，又或者該如何開口。

    或者先與長輩說話比較合適。

    但起身時，眼睛瞄到電視柜上他和王可君的婚紗照時，那一刻他鼻尖微微發酸。

    “我把這個送一下?！?/br>
    低低說了一聲，他拿著毛巾朝衛生間走去，但卻在門口停住了腳步。

    隔了一扇門，就會隔開一些聲音，在客廳聽不到的聲音，在門口聽到了。

    門內。

    “我這心頭是又氣又難受啊……你說這孩子在他爸出了事的時候過來，是想干什么，也不知道那景先生什么情況……”

    是王學維的聲音。

    景嶸的手微微一緊，又慢慢松開。

    江秋應道：“不是看新聞了么，景嶸那孩子最近就沒回家，看他那樣子，也是挺狼狽的，還是出去聽聽他們說什么?！?/br>
    “不行！”王學維馬上拒絕，“對待他父親是一回事，對待他又是一回事！”

    江秋有了絲微的不耐：“我說你這老頭子怎么這么倔，君君和他還沒離婚呢，那孩子不是剛才還和咱女兒擦腳了，說不定是想和好的?！?/br>
    “和好？”王學維的聲音突然鼻音很嚴重，“為了其他姑娘，不把我女兒當人看，一個勁的往手術臺上塞，這和好了有什么用？”

    “君君結婚后，你不也成天成夜的睡不著覺嗎……我老王家墳頭沒那棵草，嫁到那種家庭，這不是福??！”

    “你說這孩子，無緣無故遇到那么個事兒，幾次三番的被他那么傷害，心里出了問題可怎么辦，我就這一個孩子！”

    “我為了咱女兒，這張老臉舍出去沒什么，別人說我攀富，說我失了晚節給景家下跪，說就說了，我就是不想讓我女兒委屈，被人那么詆毀！”

    王可君看景嶸站在門口沒進去，她也明白他應該是聽到了父母躲著的碎碎念。

    從她出了那種事兒后，父母在背后商議事情的那些話，她也這么聽到過。

    拿起遙控器，把電視節目重新播放，她卻看著看著，眼里從眼尾悄悄滑落。

    景嶸站在那里僵住腳步，余光也瞄到了不遠處王可君抹淚的小動作。

    眉心蹙著，眼眸再無從前的明亮，他放慢腳步又走到了王可君身邊。

    而這時，衛生間內的江秋卻道：“你再怎么難受，君君的孩子也是他的，他要是有想和好的想法，這婚就不能離，你真以為女人家帶兩個孩子能找個什么好人？”

    “沒感情那好歹是親生父親，以后這孩子出生，能瞞得??？君君不是說他的朋友知道孩子還在嗎！”

    “君君現在肯定是對那孩子有了感情，不甘心景嶸心里有其他姑娘，倔起來和你一樣，非得躲著，非得遠離，可很多時候不是這個事兒！”

    “我就不知道我姑娘會委屈嗎，她以后拖著景家的孩子去找對象，能找個什么樣的男人，這不是家境不家境的問題，這個太復雜了！”

    江秋明顯比王學維更為理性一點，但這些話，景嶸并未聽到。

    王可君抹著淚的動作被景嶸看到，她一時沒能馬上忍住，也就沒再去忍。

    景嶸看著她倔強抹淚的樣子，看著她身上的白裙子，他腦袋思緒萬千，各種記憶雜亂交替，但印象最深的，卻是那天在他家里，慕瑾寒打開的盒子里，那兩具未成形的，血淋淋的胚胎。

    還有她在杜拜，那一裙子的血……

    這一霎那，那顆這幾天一直如死灰的心，跳動劇烈讓他有些窒息。

    不知為什么，想抱她。

    但他又覺得這種，在別人那里傷透了心，竟然想在自己曾經輕蔑的姑娘身上找安慰的沖動，太過不恥。

    明明知道不恥，但內心那種可能叫自私的情緒，那種急需要被人安慰的無助，讓他想觸碰他的沖動越來越強烈。

    面前的姑娘，可愛的像一團棉花糖，在他眼里越放越大。

    他走到她身邊，突然彎下身，單膝跪在了沙發邊。

    他們驟然挨近，小mama身上那種特有的香香的味道侵入鼻腔，那種味道……

    那次他摟著她睡時，一整晚身邊都是那種味道，曾經那種味道讓他身心產生了愉悅感，而如今盡是酸楚。

    如果他在漫漫黑夜行走了數天，面前女人的味道，宛若突然看到的燈火。

    抹淚的王可君被他這突然的動作嚇了一跳，景嶸抬起手，握住了她的雙臂。

    就這樣觸碰到她后，景嶸猛不丁紅了眼眶。

    而王可君突然恐慌的掙脫著雙臂，“你要干什么！”

    “老婆?！痹谒K于與她想要認真說話時，下意識稱呼的，是早已習慣的那個。

    可能他就是自私吧，這個時候迫不及待的想要尋找一點安心，就厚著臉皮，叫了老婆。

    他也知道，如今的自己，沒有那個資格。

    而王可君被他叫的這一聲，嚇到了，兩只小細手臂也忘了掙扎。

    數秒后，她回過神來，又開始掙脫，“你放開我，我怎么當的起景少爺的老婆……”

    “我錯了……”在他語氣急促的應聲后，聲線有些顫抖，“老婆，我知道我之前對你造成了……”

    話突然說不下去。

    他也明白，自己不考慮她的感受，就是覺得錢能打發了她。

    如果他是女人，他可能都想把自己這種男人千刀萬剮。

    眉心蹙起，他停頓了下，喉結滾動，終于又說出話來：“讓我照顧你?！?/br>
    聽到這句話，王可君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感覺。

    就是鋪天蓋地的覺得有些難受，她抿起小嘴，別著臉，眼淚開始掉，腦袋卻晃著。

    她也不知道自己晃什么腦袋，就是覺得委屈。

    看到她哭，內心那種完全叫不出名字的復雜與歉疚把他包裹，他清楚那是歉疚，可為什么看她哭，自己的眼睛也濕潤了。

    “老婆，對不起……”他抬起手，想要被她擦淚，王可君笑著別開了頭。

    那張可愛的小臉上，那種笑是自嘲。

    就是覺得很嘲諷啊，景嶸之前對明邁兮一副在所不惜的樣子，現在又對她一口一個老婆，他想做什么，想要什么？

    景嶸沒碰到她，手一僵。

    他也明白自己如今的做法，很搞笑，的確很搞笑，說不定像個小丑。

    將手放下，他垂下了頭，他的頭發有些散亂，遮住了額前。

    “可君，我知道我說什么都不管用?！彼ひ羯硢?，語調落寞，“我現在過來，我只是想要你給我一次機會?！?/br>
    “流產最少也得休息一周……”說著，他紅著眼揚起笑，似乎是想讓氣氛緩和一下，“咱們不是還沒離婚么，法定我還是你老公，我知道我這樣做，很不要臉……”

    此時的景嶸，有些語無倫次。

    現在也不是笑的時候，可說著，他突然笑出了聲，但眼睛里，卻那么明顯的閃爍著淚花。

    抬眸，看著抹著眼淚很乖巧的王可君，看著她的感覺，就像不開心的孩子看到了毛茸茸的玩具，很想很想……摟進懷里。

    他就這么做了。

    兩至膝蓋都跪在地上，他把她突然摟進了懷里。

    動作粗魯還有些莽撞。

    當懷中有了她時，睫毛上瞬間沾滿了霧氣。

    她好暖和。

    她好軟。

    他抱著明邁兮，沒這樣的感覺。

    不愛他的女人抱在懷里，有溫度也覺得冷，也覺得扎身子。

    她沒去躲，也沒去拒絕，景嶸的雙臂把她摟緊一些，閉起雙眼時，腦袋里涌現的，除了王可君身上的血，還有血淋淋的孩子，僅剩的就是在新聞上……

    看到自己的父親渾身是血被送進icu的視頻，以及媒體標的小字：性命垂危。

    一道不明顯的清淚，悄悄滑落，他把懷里的姑娘抱的更緊：“我下作，我無恥，但可君……我是真的想通了，想和你好好過日子?！?/br>
    這個時候，王學維和江秋出來了。

    王學維看到景嶸跪在地上摟著自己女兒，眼里冒著怒火想沖過去，卻被江秋拽住了。

    景嶸沉浸在自己內心的雨夜里，王可君看到自己父母后，將臉別過，推搡著景嶸。

    一下兩下沒推開，姑娘抬手擦干了淚，甜甜的嗓音說了一句冷冷的話：“可是景嶸，你愛明邁兮?！?/br>
    “我知道你會說這個……”

    景嶸立馬接了話。

    王可君的臉上，一瞬而逝一絲自嘲，更加用力的推著她。

    “可君?！彼值?，“我如果說心里沒她，你也不會信，如今我心很亂，我說不清。但我今天過來……”

    他說到這里直起身，與王可君對上了視線。

    在王可君呆滯的時候，他抬手擦了擦她臉上的淚，也就這樣捧住了她的臉，“你是個聰明的孩子，你一定想過，我父親出事，為什么我會來你家，是不是？”

    王可君瞳仁顫動，吞了口口水，她剛才真的在想。

    看她的表情是想過，景嶸繼續說：“那你也會想，可能我過來，是想帶你回去看父親，畢竟我們還是夫妻，這個時候不去看著，不合適，嗯？”

    王可君垂下長睫毛，點了點頭。

    “但我過來，不是因為這個?！彼ǘǖ?。

    “邁兮受傷，我沖昏了頭，我拿掉我們的孩子，我是混蛋，我真的混蛋！”

    “你或許會覺得，我被邁兮甩了個徹徹底底，然后才回來找你?！彼难垌?，如同掩映在流云之中的星辰，終于有了些光芒。

    他又馬上解釋：“不是，不是因為她?！?/br>
    人和人的接觸，是一件很可怕的事。

    他和她睡過，腦袋里她瘦小，肚子卻微微隆起的樣子，這幾天一直不由自主的出現在了他的腦海里。

    和王可君結婚的事跑不掉后，他心情稍微不錯的時候，還曾對自己的狐朋狗友吐槽過：長的就像個寶寶的小丫頭，竟然要生寶寶。

    下午，突然看到父親出事的新聞，那種父與子的感情，讓他就像被雷劈了一道。

    一瞬間，明邁兮和他的那些事，突然什么都不是了。

    他和景世新，王可君和未成形的孩子……

    這些在他看到新聞后，一直在他的腦海和心尖上轉。

    一件事，一種心境，一個念頭，讓他這個之前從不把自己當個父親的人，內心翻滾著難以平息的愧疚和后悔。

    雙胞胎。

    他殺死了自己的雙胞胎。

    “抱歉寶寶，我不是人……我對不起你，對不起孩子……”

    在說了這話后，他眼里的眼淚，在王可君面前突然落下，沒有一絲隱瞞，也沒有任何的虛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