農家子的科舉路 第143節
不料他爹反應如此……冷淡。 冷淡就算了, 他爹起來得比他晚,居然還沒有一點羞愧之心! 真真是讓喬南星大為挫敗,垂著頭蔫兒噠噠得往隔壁走。 喬夫人還能不理解自家兒子的心思,她插好自己的發簪, 回眸看向相公,沒好氣地說:“你明知道阿星此回來, 是為了找回場子, 怎地又如此冷漠?” “……天底下哪有親兒子向親爹找場子的事兒,反了他了, ”喬博臣哼哼唧唧,見夫人面色愈發不善,揮手屏退了所有丫鬟,道:“嘿,夫人,咱們南星從小受到的挫折太少,你喜歡同他講道理,而不是棍棒教育,我偶爾打打他,也都狠不下心——他到底是個男子,不是哥兒,不可能找個狀元郎這樣的相公嫁了。南星以后要娶妻生子、要承擔起養家重任,日后他受委屈受挫折的時候多著呢,現在趁他年紀還不大,讓他多受點打擊,日后遇到再難的時候,咬咬牙也就過去了?!?/br> 喬夫人出身書香世家,其會被喬博臣這點歪理說動? 她知道這就是自家相公因為昨兒睡得晚,所以起晚了,又恰好被自家兒子瞧見,抹不開臉面才如此表現。 非要說得這么冠冕堂皇,嘖。 但作為‘賢內助’,那就得有點情商,看破不說破,喬夫人點頭附和:“相公有心了?!?/br> 喬博臣厚著臉皮的承了這句奉承,道:“夫人過譽、過譽?!?/br> 他在心里想,其實自個兒這也不是完全瞎說的,他就是要讓南星見識見識——世上的人并非可以用簡單的好壞來區分。自己作為他爹,是個好官沒錯,但并非絕對的君子,他就是臉皮厚到能當著孩子的面耍橫,讓孩子多受點挫折教育。 - 何似飛和喬影這邊,喬影看著窗邊的紅燭,床榻上的喜被,心中莫名有些羞赧。 ——此前在京城中沒怎么感知到的離家之情,倒是在二哥這兒體味到了。 此刻,喬影似乎才真正有了回門的感覺。 他已經不是成親前那個帶著南星到處搗亂的少年了。 這種感知給喬影帶來的第一反應是羞赧,不過這份羞澀很快便消散,轉而成了開心——他所嫁之人是自己喜歡的,此生無憾。 想到這里,喬影說:“明知道我們要趕路,他還找作詩一作就是一晚上,都快沒有休息的時間?!?/br> 頓了頓,他補充,“咱們現在急著回上河村,是因為要趕緊回去見爺奶和師父,他要找你作詩論賦,可以趕在咱們返京的時候,那會兒不也有時間嘛?!?/br> 何似飛坐在床邊,將自己的計劃和盤托出:“先前二哥也如此說,但我告訴他我與你返程時可能不會路過羅織府。我們不走陸路,步走內河,而走海河?!?/br> 喬影驚訝的把杏眼瞪得滾圓。 ——走海河? 可、可朝廷不是只有兩艘海船嘛,這兩艘海船可寶貝著呢,一般除了朝廷的出海任務外,絕不載客的。 何似飛沒直白的答疑,只是點到為止:“前些日子,我在京中有看到工部所造之船,又跟一些將要去工部任職的同窗多聊了些,得知成鳴帝吩咐又造了兩艘船,這是咱們朝廷要擴展海權的第一步?!?/br> 喬影顯然不是不知窗外事的閨閣哥兒,他只是錯愕了一會兒,很快就反應過來:“這個我知道,其實不止是當今陛下想要掌控海權,先帝也有此等想法。只可惜先帝是家中哥哥長輩都過世了,才臨時被黃袍加身的,他一生戰戰兢兢、謹小慎微,唯恐自己一個決策出了問題,導致百姓流離失所,因此,即便是想要出海,也不會下撥大量銀兩來造船。如今咱們朝廷能出海的船只也就只有兩艘,方才聽你說,工部當真又造了幾艘?” 何似飛頷首:“真的。其實工部的人早在七年前就開始造船了,所有的圖紙和零件已經打磨的不能更精細,只是一直以來都苦于經費不足,才只有兩艘出海的船。新帝登基后,同幾位閣老秘密商量造船一事——有小道消息說,這造船的絕大多數銀子其實并非是國庫所出,而是成鳴帝自己削減了后宮開支,將花在自個兒吃穿用度上的銀子用來造船,才有了上回我所見到的兩艘海船。因為已經有了新的海船,而且還是改良版的,據說能行駛得更遠,還能在海風呼嘯的氣候中保持平穩。而有了這等新的功能,便需要大量的人員和銀錢來維護和調整,因此,陛下已經下令讓之前的兩艘海船來載客賺錢了?!?/br> 喬影唇角是明顯的笑意:“那豈不是說咱們能坐海船了?我可是從來都沒坐過海船,不對,我其實還沒見識過真正的大海是怎么樣子?!?/br> 何似飛則沒喬影這么樂觀,道:“雖說近陸的內海比較平穩,但海船的風險還是比普通客串要大許多,我暫時也沒有完全下決定。等到咱們回家后再仔細商量?!?/br> 喬影向來是個喜歡刺激喜歡探索的性子,他有了想做的事情后,自個兒便耿直起來:“難不成你擔心我到時候有了孩子,不好坐海船?” 何似飛:“……” 這回輪到何似飛稍微有些羞赧,他不大好意思的別過臉去,在喬影的注視下,點了點頭。 其實當時他想到這一點的時候,是打算坐客船,走運河來著。 他自個兒也不知道怎么著就想到了海船,就想到了如今陛下所在乎的海權。 “我當然知道乘坐海船的首要條件使我不能懷孕,”喬影托著腮幫子,道,“其實,相公,哥兒好像沒那么容易懷上孩子。根據我朝統計情況,哥兒都是在成親一兩年后才有孩子,好像有個說法,叫什么得行房事次數足夠多,才能刺激得……懷孕。并非一兩次就能輕松懷上得?!?/br> 何似飛明顯怔愣了一下。 他忽然意識到,其實書上說過這點的,但是因著自己娶了夫郎開心,就將此事完全拋在腦后了。 喬影看著何似飛的反應,十分開心,傾身朝前,雙臂抱著何似飛,兩人距離十分近。 喬影說:“我之前其實也忘了此事?!?/br> 頓了頓,他補充道,“但是你居然也忽視了這點,你可是飽讀詩書的狀元郎——你在跟我有關的事情上犯了一點點小小的迷糊。你、你當初娶我的時候,連我大哥二哥都考慮在內,你當時納征那日還準備了兩份聘禮,就是料到我爹爹會讓我難堪,想把我草草嫁出去。你是一個考慮事情十分周到的人,你算十步才走一步。但是,相公,你居然忽視了這么大一個先決條件?!?/br> 何似飛雙眸定定看著喬影,道:“嗯?!?/br> “你很喜歡我了?!眴逃奥曇糁袔Я它c點哽咽。 他完全將自己撲在何似飛懷里,音調很快又調整過來:“我很開心?!?/br> 其實喬影從來想要的就不多,他并沒有奢求何似飛能像自己喜歡他那樣還喜歡自己——畢竟自己喜歡何小公子的程度,他自個兒都說不清。 他為了何似飛所有委屈都可以忍。他甚至想過,自己早些年之所以過得不好,就是因為自己以后要嫁給這么好一個人,所以老天爺才故意讓他多受一點磨難,這樣才能跟其他蕓蕓眾生一樣平衡。 不然天下的好處不就給他一個人全占了么? 所以,不管他相公當初答應娶他,是出于喜歡‘知何兄’,還是說出于對他的丁點憐憫,這都讓喬影如獲至寶。 但總是貪心的,早些年自我暗示過不要去得到的東西,在自己得到了一點點后,又想著要更多。 這才有了前幾日相公不和自己行事,他自個兒心里頭胡思亂想的事情。 可當喬影意識到算無遺策的何小公子居然會在這等小事上算出岔子后,心中除了一丁點的驚訝外,更多的全是開心和激動。 ——那可是連皇帝、閣老、兵部尚書喬淞遠都算在棋盤上的綏州何似飛啊。 一夜好夢。 翌日一早,接過喬南星遞過來的柳枝,喬影上了馬車。 馬車隨即緩緩駛動,喬影撩開擋簾,對他們輕輕晃著手中柳枝。 即便心中多有不舍,但喬二哥一家三口的身影還是越來越遠,越來越小,直到再也看不見他們,喬影將手中柳枝收起,靠在車壁上緩解情緒。 何似飛在外面騎馬,喬影目光在車內無處著落,游離不定。 忽然間,他看到一些散亂的紙張,上面好像還有墨跡——能被放在這里的紙張,定然是自家相公所寫。 喬影下意識地要將其收攏起來擺好。 拿起一看,喬影整個人忽然愣住——陸路、水路、海路規劃。 第175章 離開羅織府后, 何似飛和喬影一刻都沒耽擱,接連趕路兩個日夜。 好在近期天色好、路上也順暢,他們比預期要早抵達行山府一個時辰。 不過, 他們抵達行山府府城的時候天色也快黑了。 一行人決定留在府城休整,明日再出發走山路。 海棠鏢局的鏢師進來,語氣有幾分為難:“主子,姑爺, 從府城回縣里最快的還是山路,中間依然有一段比較狹窄, 為了提防意外,馬車上之人最好下車步行過此路。此段向來都不適宜夜間行駛,可偏偏此路所在位置正好是一日路程結束之時,過也不是、不過也不是?!?/br> 喬影看過何似飛擬定的回京路線, 也早早就瞧了他寫的回鄉路線,此刻聽聞這些話, 下意識抬頭看向何似飛, 漂亮的桃花眼中滿都是亮光。他說:“無妨, 此事相公已經考慮周全, 咱們明日天不亮便出發,恰好能在天黑之前走過此路段——你也不用擔心天氣的事情,我們已經問過行山府的吳涵道君,他說近期天色一直大晴, 不會下雨?!?/br> 鏢師聽聞此話,當即一怔, 反應過來后趕緊單膝跪下:“屬下辦事不周, 考慮不全,還請主子恕罪?!?/br> 他遇到問題只會想著來詢問主家, 自個兒心里連個決斷都沒有,反倒是兩位主子早早做了周詳的計劃。想到這里,鏢師面上帶了幾分愧意。 “無妨,如果是護送旁人,或者是寄信送物,你心中肯定有一桿秤,知道該何時通過。只是因為這回護送的人是我和相公,你們才束手束腳,不敢安排過多?!眴逃暗?,“下去吧,稍后喬初員和許昀信會同你們商量具體時間該如何安排?!?/br> “多謝主子,多謝姑爺,屬下告退?!?/br> 喬影急著讓鏢師離開,自個兒趕緊換上顏色樸素的衣裳,想要拉著何似飛一道上街。 “趁現在還沒宵禁,咱們趕緊在內城逛一圈——這是咱們初見、初相識的地方,之后回京恐怕沒機會再在去閑逛,現在……”說了一半,喬影忽然頓住,他抬眸看向正在凈手的何似飛,道,“這樣會不會打擾你溫書?” 何似飛洗了手,一邊用布巾擦,一邊慢慢悠悠的說:“我還惦記著渡口佛寺下的面館,凈了手,準備去吃面?!?/br> 喬影心想自己的心事又被自家相公看穿了。 他分明感覺自己是個喜怒變化極快的人,也不知道相公是如何輕松同自己想到一塊兒去了的。 他連忙小跑幾步道何似飛身邊,用他剛凈手的水洗了洗手,再擦干凈,道:“那你洗手也不提醒我。哎呀咱們快走,一會兒宵禁的話,就回不來了?!?/br> 兩個年歲都不大的少年郎大步流星的走出鏢局,甫一出門,便引來不少百姓頓足停眸。 倒不是一眼就認出了已經成親的狀元郎,而是因為這倆人長得實在都太俊俏了。 “那家的雙子,這也太俊了,我家閨女正好年歲相仿……” 喬影耳朵尖,聽到這句話,趕路之余,還興致頗高的喊了一句:“老伯,我們倆是夫夫關系嘞?!?/br> 喊完,也不在乎其他人的目光和評價,輕車熟路的拉著何似飛朝前走,去尋找當年的回憶。 “這么俊俏的少年竟然不是雙子!” “沒錯了,那個個頭低一點的雖然是男子打扮,但應該是哥兒沒錯了?!?/br> “我怎么感覺這倆人稍微有點眼熟啊?!?/br> “你別說,我也覺得眼熟,好像都在哪兒見到過——” 喬影跟何似飛走過行山府的主街,走過已經快要打烊的書肆,再往前一路走,忽地,喬影停下腳步,又拉著何似飛的手折回兩步,朝旁邊小攤販售賣的書本畫卷看去。 小販原本正在打瞌睡,迷蒙間見有人站在自己攤位前,立刻打起精神招呼:“老爺們想買點什么?咱們這兒有詩詞書畫,也有小報文摘,老爺們如果要趕考的話,最近賣得最火的狀元郎詩賦全集便在這里——” 說到這里,小販發現那位眉眼中明顯帶著興致的少年正在看自己掛在攤位柱子上的一首詩。 ——《春暮游熙園·贈晏知何》 他立刻說:“哎呦,老爺您可真識貨,這首詩是狀元郎游咱們熙園,賞海棠花所作——根據當時參加了詩會的書生老爺們說,狀元郎……嘖,當時還不是狀元郎的童生何老爺不僅給這位神秘的晏老爺贈過一首詩,還給他鬢邊插了海棠花呢!” 喬影面色一囧,但眼中亮光卻以rou眼可見速度增多,直至一雙眼瞳亮到讓人無法逼視。 他沒敢回頭看此刻的相公本人,不然他怕是明兒早都起不來趕路。但在行山府這個地方,聽到有關他和相公的傳聞,當真是一件讓人不好意思卻又尤其激動的事情。 喬影想多聽點:“還有什么?” 小販經常在街頭巷尾行走,聽到的傳聞自然不止這么點,他說:“多著呢,老爺您想聽,我都能給您講到明天去。但除了上面那些是真真切切發生的、我能確定的事情,接下來我講的這些,我自己都不知道真假?!?/br> 喬影這會兒不急了,他道:“你且說說?!?/br> “就是……早在前年,咱們狀元郎高中鄉試榜首,成為解元的時候,咱們府城的書生們就都在討論這個‘晏老爺’到底是誰。按理說他能得何老爺贈詩、鬢邊花,應該是同何老爺年紀相仿,一道趕考的同窗才對。但大家將附近幾個郡城的高中書生名錄仔細查案對比,都沒找到這個‘晏老爺’的出處?!毙∝湹?,“所以啊,大家就在猜‘晏老爺’的身份?!?/br> 小販繼續道:“有的說晏老爺有家財萬貫,就好比數百年前的汪倫和李詩仙那樣,汪倫贈與詩仙一半家產,詩仙寫下‘桃花潭水深千尺,不及汪倫贈我情’的詩句?!?/br> 說到這里,小販擺擺手,“不過這事兒沒法考究,因為附近幾個郡城有頭有臉、有家產的人家,也沒有姓晏的啊?!?/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