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節
薄幸月看著桌上的橘子,反正也吃不了,她抬睫問了句,“你吃橘子嗎?” 吳向明立刻展露出笑顏,殷勤道:“我最喜歡吃橘子了,隊長夫人真好?!?/br> 跟人混熟了后,他連薄醫生都不喊了,怎么自在怎么來。 方一朗撩開隔著的一層簾子,吳向明正好看到他桌子上的一袋子橘子。 吳向明了然,恍然大悟道:“原來是方醫生買的橘子,我說怎么吃起來酸酸的……” 這小子最大的特性就是嘴上不饒人。 方一朗又不是第一天認識他,被這么調侃,倒也不覺得尷尬。 吳向明剝開橘子皮,又往嘴里塞上半個橘子,臉上的神情卻在頃刻間從輕狂變為罕見的嚴肅。 他戴上軍帽,腳下生風。 在薄幸月和方一朗都處于茫然的狀態時,里面的病床邊上傳來一陣交談聲。 還在發燒的那一名隊員顧不得自己的身體狀況,綁好軍靴的攜帶,臉色漲得通紅。 他將軍靴蹬地,站得筆挺,對著季云淮敬了個軍禮,字字鑿刻入骨,“隊長,您讓我去,就是死,我也得死在救災現場,而不是躺在醫務室……” 這時候,耳邊的聲響才從一開始的救援警報轉為廣播通知。 “全體官兵迅速集合救災——” “全體官兵迅速集合救災——” “……” 很快,原本還在休息中的官兵從四面八方集結,如疾風矯健,共同奔赴向cao場。 像是在這暗夜中劃破出一道亮光。 薄幸月抿了抿唇,心臟像是被一雙無形的手揉捏著,下意識提著一口氣。 她看向桌面,上面還有吳向明半個沒吃完的橘子。 空氣里彌漫著淡淡的酸澀,一如她此刻的心情。 季云淮批準完,舌尖頂著后槽牙,口吻是不容置疑的堅定,“那就給我活著回來?!?/br> “保證完成任務?!?/br> 那一刻,薄幸月準確地感知到,自己心頭的悸動比以往任何時候都強烈。 暴雨掩蓋著整齊作響的腳步聲,只能看見一個個英勇無畏的身影逐漸縮成一個點,而后消失不見。 季云淮小跑在前方,吹皺的作訓服一角如同揚起的帆。 薄幸月一路追出去,雙手放在白大褂的口袋里,沒忍住喊了聲:“隊長——” 換做別人,季云淮可能不會立刻停下來回話,畢竟軍情命令大于山。 可這般熟悉的嗓音,是他日思夜想的,在腦海里縈繞了將近六年的存在。 暴雨中,季云淮停留下腳步,作訓服蒙上深色的水意。 “怎么了?”他側臉輪廓凌厲,眼眸黑白分明。 薄幸月仿佛看見了高中時的少年。 一如既往,仿若時光被拉扯到初見的模樣。 她將手上的平安符卸下來,雙手遞過去交付,千言萬語只化為一句:“季云淮,平安歸來?!?/br> 似祈愿,也似重若千鈞的允諾。 “謝謝?!?/br> 季云淮眼神復雜,接過后,將那枚平安符小心翼翼揣在口袋里。 隨后,頭也沒回地跑遠在雨中。 過了很久,薄幸月覺得自己都忘不掉那一道身影。 屬于逆行者的背影。 永遠高大挺拔、疏朗凜然,逐漸與多年前清冷內斂的少年重合在一起。 那一枚平安符還是這么多年她一直戴在身上的物件。 當時她出生后不久生了場重病,還是母親為了護佑她平安,去了山上有名的寺廟祭拜,聽說三步一跪扣,才求來了兩枚平安符。 母親的那一枚她一直妥善封存在遺物中。 而她自己的,贈給了季云淮。 希望他一世安寧,歲歲平安。 …… 集結后,部隊里一眾官兵接上級通知,目前的洪澇隨時在失控邊緣,他們坐上軍用卡車,出發前往災區。 彎彎曲曲的山路跌宕起伏,晃得人心情愈發不寧。 盛啟洲扣上頭盔,跟他碰拳,虎牙明晰:“季隊,老規矩?!?/br> 兩人出生入死這么多年了,一旦有緊急情況,都會在出發前跟對方碰拳,表示一定要平安歸來。 季云淮抬眸,目光從錢包夾層里那一張北疆的月亮移到盛啟洲乃至卡車內所有戰士的臉上。 碰拳的時候,他又篤定的目光掃過眾人,比著心口,“都別先倒下,平安回來,一個都不能少?!?/br> 吳向明也比了下心口,眼眸漆黑明亮,“我嘛,是絕對不會先倒下的?!?/br> …… 隨后,有關北疆的災情火速登上微博頭條。 通過前線記者傳來的圖片可以看到,北疆多地連降暴雨,受災狀況嚴重,洪水如猛獸襲來,已造成相當一部分民眾受傷甚至無家可歸。 災區的狀況牽掛著各地民眾的心,許多人自發性地在社交平臺中關注救援狀況,捐助救援物資。 薄幸月是在下午收到收隊通知的,由于他們所在的醫院離災區較近,院長牽頭組建了救援小組。 由于強降雨,醫院迫不得已開辟臨時救助站,在軍隊的協助下搭起帳篷組織救援。 災情來的太過突然,一開始的醫療人員有限,他們前來援疆的醫生肩頭責任更重。 只能看到不斷有人穿梭在救援現場,白大褂的一角始終飛揚。 薄幸月一開始待在醫療中心,后面直接跟著隊伍去到現場。 她穿了件透明的雨衣,暴雨如柱,淋在身上,幾乎冷得人要失去知覺。 有些事情到了現場才知道,rou眼可見的情況更加觸目驚心。 水面的高度幾乎要淹沒胸口,漂浮物隨處都是。 哭喊聲、指揮救援聲不絕如縷。 幾處洪水的泄露口全部都要靠軍人運輸麻袋填塞,更有甚者直接用身體堵住源源不斷的水流。 他們所有的物品都先存放于密封袋之中,以防進水了不能用。 最糟糕的情況莫過于暴雨造成的視線模糊不清,在最危難的關頭,現場的醫護人員對溺水人員進行急救處理。 薄幸月跪在旁邊的空地上,通過按壓的手法排出溺水者腹腔的積水。 她臉上全是水,濕冷泛骨,分不清是雨水還是額角沁出的汗水。 站起來時,薄幸月才知道剛才自己的膝蓋硌到塊兒小石子,估計褲子下的皮膚早就青紫一片。 她咬咬牙,又投入到新的救援工作中。 一直到晚上,新的醫療救援組奔赴而來,他們才得到暫時的輪班休息。 組織開完會后,薄幸月在空隙時間里吃了點壓縮餅干休息。 當天晚上,快到凌晨十二點,薄幸月剛從兩臺手術上下來,一直給醫院的張主任當助手。 知道他們是從江城的普仁醫院調過來援疆的,張主任對他們很是青睞的,尤其是專業性更強的薄幸月,所以他才會在兩臺手術中都選她當一助。 張主任上了年紀,從手術臺下來時幾乎都要站不穩,卻倔強地沒讓任何人扶。 還沒來得及喘口氣,搭建的臨時醫療點內又送來了一對母子。 母親被浮木砸中,可始終護住了身下的小男孩,兩人是被救援的隊伍從拖著的漩渦里救回來的。 母親已經沒氣了,小男孩卻還有生還的可能。 聽說,為了營救兩人還犧牲了一名軍人。 聽到這里,她有短暫的失神,指尖都在顫抖,可又很快壓下心頭的異樣感。 薄幸月立刻掛上口罩,觀察了下病人情況。 當晚值班的是醫院外科的韓主任,韓科吩咐說:“戚醫生,立刻準備手術?!?/br> 在手術過程中,薄幸月就忙著整理著藥品。 一直到戚嘉禾從手術室里出來,消完毒,她坐在長廊上的座椅待了好久,像是丟了魂失了魄,遲遲沒反應過來。 薄幸月倒了杯溫水,將紙杯遞過去:“辛苦了?!?/br> 戚嘉禾的淚水頃刻而下,哽咽著說:“我對不起他?!?/br> 生死關,最是過不去的坎兒。 身為醫生,救死扶傷是第一職責。 待在災區,沒有人不害怕,但更沒有人愿意退縮。 生命高于一切,所有的醫護人員便是擋在死神面前的那堵墻。 他們不能倒下,一刻都不能。 薄幸月忍下眼眶的酸澀感,磨了皮的雙手搭在戚嘉禾的肩膀上,安慰說,“嘉禾姐,你已經盡力了?!?/br> “我盡力了……”戚嘉禾頓了頓,又搖搖頭,透著滿滿的無力感,“卻還是沒能救下他。 ” 戚嘉禾彎下背脊,用手捂著臉小聲啜泣,像是一堵承重墻壓彎到了極限。 那個小男孩不過五六歲,與她留在江城的兒子同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