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銖一時之間沒想到衡玉指的是什么工程。

    不過衡玉這番話，他是很認可的。

    哪里都需要錢。

    像是核武器的研發、發電廠的建設，這些肯定都是不能省的。

    但別的一些工作如果不是那么必要，那肯定不能給出高預算。

    “是這個道理，唉，有些部門的人啊，都不能體諒體諒我們的難做?！敝x銖搖頭感慨，湊到衡玉身邊，壓低聲音問，“你悄悄跟叔說，你這是在暗示哪個部門？”

    衡玉無辜：“叔，這不能，我這全部是在為我們經濟部考慮?！?/br>
    謝銖剛想表示不信，就聽到衡玉繼續道：“不過……嗯，最近建筑部的動作，的確有些大了?！?/br>
    “這也太不為我們經濟部考慮了。叔我跟你說，這先例絕對不能開，不然樂的都是別的部門，苦的都是我們自己?！?/br>
    謝銖：“……”

    這還能明示得再過分些嗎。

    說服了謝銖，衡玉依葫蘆畫瓢，再次找上后勤部、戰統部。

    經濟部的錢就那么多，要是建筑部花了太多錢，那其他部門的錢肯定得削減啊。

    后勤部和戰統部是預算最高的兩個部門，如果削減的話，這兩個部門首當其沖。

    所以……咳咳咳，我們是不是該給建筑部省些預算？北平城本來就夠好看了，在它的現有基礎做改建，這個辦法是不是比建筑部之前想出來的要更好？

    “對??！”

    戰統部部長直拍桌，強烈表示贊同。

    “是這么個道理?！?/br>
    后勤部部長許秋寒也點點頭。

    他們不想插手建筑部的工作，但你建筑部在經濟發展的關鍵時期還花那么多錢，這就離譜了啊。

    什么？

    你說北平城內城小，不夠氣派？不夠符合首都的身份？

    老祖宗的幾百年智慧結晶，哪里不氣派了，哪里不輝煌了，全部拆掉重來就有點瞎折騰了啊。

    時間流逝，一晃就是三天后。

    在這三天時間里，苗青把北平城的歷史淵源、北平城的街道布局、地下系統布局……全方位告知了蘇聯建筑學家，讓他知道，北平城到底是一項多么偉大的、多么體現先民智慧的城市。

    最后，他終于說服蘇聯建筑學家改變心意。

    “這樣偉大的城市，如果拆掉遺跡重新建設，也許在幾十年后，會讓華國百姓、世界建筑史都深深遺憾?！碧K聯建筑學家真誠道。

    聽到蘇聯建筑學家這番話時，苗青激動得險些熱淚盈眶。

    如果不是時間已經太晚，他肯定要沖去外交部找奚副部長，把這個好消息告訴她。

    這一整晚，苗青的精神都非?？簥^，躺在床上輾轉反側。直到天蒙蒙亮他才閉眼胡亂歇了會兒，沒過多久就從床上爬起來，洗漱完畢趕去外交部。

    “哎，苗青同志，你不吃早餐了？”苗青的妻子在后面喊道。

    “我在外面吃?！泵缜鄟G下這么句話。

    苗青的妻子知道他為什么這么激動，無奈地搖頭一笑，小聲嘀咕道：“都幾十歲的人了，還像年輕時候一樣莽撞?！?/br>
    衡玉這個時候不在外交部，她正待在經濟部里，陪謝銖一塊兒接待建筑部的王部長。

    王部長將已經擬好的改建方案遞給謝銖：“老謝，你看看這份方案有問題嗎，要是沒什么問題，直接就給我撥第一筆款項吧?！?/br>
    “這么急？”謝銖蹙眉。

    王部長知道謝銖鐵公雞的名號，直接道：“市政府那邊催得很，我們建筑部也是依照上面的意思來辦事?！?/br>
    “你也別拿市政府來壓我，要是錢數太多了，我可不能批的?！敝x銖說著，沒仔細看方案，直接往后翻，找到了建設部列出來的預算?？赐觐A算，他是真嚇了一跳，“預算這么高？”

    “欸！”王部長連忙解釋，“你看的那是總數，這北平的改建不是一朝一夕的，我們這項工程預計五年完成。這筆錢看著多，但是是五年總數，單獨一年的錢數可沒那么夸張?！?/br>
    “還是不行！”

    謝銖一把將方案甩回王部長面前，他就兩字。

    “沒錢?！?/br>
    “不是……你看你這……”王部長也急了，這不是市政府一直催著他嗎，經濟部要是不撥款項，他要怎么請施工隊？總不能讓建筑部和市政府自己掏錢吧，那也得掏得起才行啊。

    “你不給我面子，但你得給市領導面子吧?！?/br>
    謝銖嘆氣：“老王啊，我們認識那么多年了，我怎么會不給你面子呢?！?/br>
    他光棍地一攤手：“這不是沒錢嗎？我們經濟部沒錢，所有人都是勒緊了褲腰帶的，誰的面子都不好使?！?/br>
    “你！”王部長有些惱火，“北平城是我們的首都，它必須改建，你懂嗎？”

    謝銖不為所動：“壓縮預算?！?/br>
    王部長強調：“我不瞞你，這已經是最低的預算了。國家年前才抓了一批貪污腐敗的官員，我跟你也算知根知底了，你知道的，我不會在這種事上犯錯?！?/br>
    謝銖剛想出聲送客，一直安靜旁聽的衡玉連忙出聲圓場：“王部長，我們部長當然知道你的難處。北平城作為我們的首都，肯定需要做一番改動，讓它變得更氣派、更輝煌。誰不想它能變得更好呢？你說是不是這個道理？”

    王部長覺得這話中聽許多。

    他點了點頭，對衡玉的話表示認可。

    謝銖坐在旁邊，好笑地看著這一幕。

    還點頭，就衡玉這忽悠水準，連他有時候都被忽悠了去。

    等會兒有老王這家伙暈頭轉腦的。

    “但是——”

    衡玉來了轉折。

    “王部長，我們體諒你的難處，你也該體諒體諒我們部長，你說是不是這個道理?！?/br>
    “你開出的預算的確高了，我們經濟部是有這么多錢，但不能把錢都用在這一個項目上啊?！?/br>
    別人給他面子，王部長也不是不知好歹的那種人。他沉沉一嘆：“說來說去，就是覺得預算太多了是吧?！?/br>
    “對?！?/br>
    衡玉沒有跟王部長扯什么保護文化遺跡、保護古城建筑。

    因為他并不在乎。

    她只從錢入手。

    “但是這預算——”王部長開口。

    衡玉禮貌地打斷他：“王部長，我們慢慢來不好嗎？”

    她低下頭，翻看擺在桌面上的改建計劃：“推翻城墻，推翻二十個城門，推翻牌樓。全部推翻重來，這預算怎么可能不高？我看著就覺得心痛啊，白花花的錢就要這么沒了！”

    衡玉用指骨輕叩桌面：“我覺得，以建筑部的能力，肯定能想出一個預算不高、又能把北平改造得大氣的方案。到那時候，我們經濟部肯定舉雙手雙腳來支持你們的工作，好不好？”

    “欸——”王部長瞪眼，這怎么就突然給他戴高帽了？“不是，你這……”

    “好，就這么說定了！”謝銖鼓掌表示贊同，并且趁機轉移話題，“這個要求對我們王部長來說，壓根不算多難。衡玉啊，你還年輕，又是剛從國外回來的，肯定沒怎么聽說過王部長的英雄事跡?！?/br>
    衡玉把改建方案重新推回到王部長面前，側耳去聽謝銖說話：“是我孤陋寡聞了。不過王部長能被國家看重，放到建筑部部長一職，哪怕是沒聽說過王部長的事跡，我也能猜到他到底有多厲害?！?/br>
    王部長：“……”

    低頭看了眼面前的改建計劃，又看了眼正在唱雙簧的衡玉、謝銖兩人，王部長心里憋得慌，偏偏這兩人是在捧他，他要是不爽了，還不占任何的理。

    一把抓住改建計劃，王部長道：“我先告辭了，明天再過來經濟部?！?/br>
    “哎，慢走不送啊?！?/br>
    謝銖朝他揮手，也懶得起身送他了。

    當然，怒氣沖沖離開的王部長也沒注意到這一點。

    等王部長的身影消失在謝銖的視線中，他垂下眼，端起茶杯慢悠悠喝了口水：“這件事暫時擋回去了，但是要是市政府那邊出面，直接下發文件，是可以繞過我們經濟部的。你打算怎么辦？”

    用一大筆錢來改建首都，這在很多領導看來，還是值得的。這是必要的投入。

    所以經濟部能把建筑部擋回去，但是擋不了更高級別的領導。

    衡玉垂下眼：“市政府那邊的意思，其實我明白。無非是覺得城墻將北平圍起來，顯得不大氣、憋窄，北平的巷子狹窄，影響了百姓的出行?！?/br>
    “如果有另外一個方案能夠達到市政府的要求，又能節省至少一半的預算，我覺得領導們應該也會很樂意換個方案?！?/br>
    謝銖斟酌片刻，突然伸手拍了拍衡玉的肩膀：“你看看能找誰把方案做出來。領導那邊，暫時由我和許秋寒同志他們去勸著，拖延那么些時間還是可以的?！?/br>
    他沒上過什么學，對這些歷史遺跡，只知道它是老祖宗留下來的東西，除此之外沒別的太大的感情。

    但衡玉愿意去奔走去爭取的話，他也愿意伸把手幫幫忙。

    ——畢竟他知道，衡玉是學建筑學的。

    專業人士的判斷，總能比他這個外行人強吧。做事情啊，其實最忌諱外行來插手內行。

    也許不去爭取，放任這些古跡被毀掉，幾十年后會有一大批像她一樣的年輕人追悔遺憾。

    “叔，謝謝你?！?/br>
    “謝什么啊?！敝x銖聳肩，“叔也舍不得那一大筆錢?！?/br>
    錢錢錢。

    還真是愁煞人。

    見謝銖面前還擺著一堆沒處理的文件，衡玉禮貌告辭，走到院子里透透氣。

    門口突然出現兩道熟悉的身影。

    衡玉迎上前去：“苗先生，席清，你們怎么一塊兒過來了？”

    “我和苗先生在大學門口遇到了，發現目的地相同，就一起來了?！毕寤瘟嘶问稚系囊淮鼥|西，解釋道，“丁先生他們昨晚做了些糍粑，說要送來給你。我今天休息，不用去實驗室值班，就順道過來了，正好透透氣?！?/br>
    衡玉接過糍粑，請他們兩個人進來坐，還給他們都倒了水。

    席清抱著搪瓷杯，自覺道：“你們先聊正事，我在旁邊坐著，可以當我不存在?！?/br>
    衡玉從書架上抽出一本《基礎物理學》遞給他：“給你打發下時間?！?/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