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節
此時的紀霜雨,正托了周斯音一把,往戲園外走。 周斯音這長腿窩了整場,還真是麻了,委屈得很。 紀霜雨也看了眼對面的鶯歌舞臺,他們的熱鬧還在持續,“你覺得這出戲怎么樣,和對面比呢,能贏嗎?” 周斯音淡淡道:“戲以人重,不以物貴?!?/br> 這句話,鄒暮云也引用過,周斯音再提,態度很明顯了。最時髦的機關戲,他在滬上也是看過的。和今日所看到的,根本不是一樣的造物。 紀霜雨笑了兩聲,坐周斯音的車去了昆侖書局的總部,準備見鋼筆廠的廠家。 現在正值燈節,昆侖總部無人上班,只有值班的保安。 周斯音將他帶到辦公室,就見這里頭已等待著一位女士,正坐著看報,聽見聲音便抬頭看來。 這位女士燙了時髦的卷發,身著西服長褲——也是此時很時興的,女子們穿著男裝。年紀約莫近四十,保養得當,紅唇含笑,眉眼間依稀與周斯音有幾分相似。 “這是我的姨母周寒鵲女士?!敝芩挂艚榻B得非常簡明扼要,“她素來在金陵經營商業,名下有一處新開的鋼筆廠?!?/br> 紀霜雨立刻就明白了,只是他原以為是周斯音自己來負責,原來是周家另一房的,有現成的鋼筆廠,估計和周斯音關系也不錯,與周若鵑不同,有錢大家一起賺。 周寒鵲落落大方地伸手和紀霜雨握了握,她對舊劇實在不感興趣,因此今晚沒去戲園,“紀先生本人看起來比我想得更年輕,聽說如此高才仍甘愿住在小鼓胡同,真是情義高尚?!?/br> 紀霜雨連聲謙虛道:“沒有沒有,就是窮!沒錢搬家!” 周寒鵲:“……” 周寒鵲一愕,隨即失笑:“鈴鐺兒說先生脾氣獨樹一幟,看來是真的,我正欣賞這樣的直爽。那我也不廢話了,我這就是想給先生送錢來的。咱們立下合同,若是能研制出量產這筆尖的方式,我方給出一成股份,若是不成,也會結算技術費用給先生,只是我廠會改成定制銷售。另有廣告算計,先生的字帖為我們打廣告,比如您在介紹工具的章節中提及,或在示范書寫時親筆撰寫我們的品牌名,我可以另給三千元廣告費……”她張嘴就說了許多,最后問道,“您看哪處需要我詳解?” 周寒鵲和她家二哥不一樣,爽利大氣,一筆筆賬早就算好了,而且清楚分明。無論提到的股份、技術費、廣告費,對紀霜雨家來說都是了不得的數目了。 紀霜雨的表情看上去果然非常驚訝,他甚至激動得站了起來。 周斯音淡定心想,哎,早有預料,這個要錢的鬼。 紀霜雨看向周斯音:“你叫鈴鐺兒?。?!” 周斯音:“………………” 第十九章 寶鐸含風, 響出天外。 寶鐸所指本就是大鈴,周斯音的名字都是配套的,鈴鐺兒是他的乳名, 現在已經少有人叫了,也就是周寒鵲。 但周斯音和周寒鵲都沒想到, 周寒鵲說了那么多要事……紀霜雨就抓著那三個字了!一點也不按牌理出牌, 你說你要錢難道都是裝的嗎? 周寒鵲只看到周斯音的俊臉騰一下就紅了,一直蔓延到耳根, 好笑之余不由覺得驚訝。周斯音平時這混不吝的模樣, 滿京城都知道, 什么時候見他難為情過。 更驚訝的還在后頭。 “關……關你什么事??!”周斯音怒而拍桌,指責道,“現在是說這個的時候嗎?!” ——周寒鵲沒想到周斯音還能有殺傷力這么低的時候, 她都不想說這叫發火了,看動作幅度之大好像是生氣,但“關你什么事”是她在發脾氣時的外甥嘴里聽過最客氣的話了。 “我就問問, 沒想到你小名這么可愛?!奔o霜雨老神在在地道,一點也沒被嚇到, “現在我們來聊正事吧?!?/br> 仿佛剛才挑事的不是他。 而周斯音, 也就冷哼一聲,坐下來板著臉談正事。 周寒鵲心想:我知道了, 外甥可能長大了,不愛罵人啦!真好, jiejie, 你看到了嗎?? 紀霜雨和周寒鵲、周斯音三人詳談了條款,最后草擬了一份合同,等再審過法律條文, 就可以簽了。 字帖稿費分期結算,第一筆在定完稿之后,后續則待發行上市后,才能結算,有一定周期。而周寒鵲那邊,可以協助紀霜雨申請筆尖的專利,也會據此支付一筆首期兩千元的使用費,簽完合同即可拿到。 紀霜雨不知多開心,有了這筆錢,住的方面可以升級了,“買房!買二環的四合院!” 這時候房多人少,房租一個月也就幾塊錢,即便加上契稅和裝修費用,兩三千塊要買大房子也是綽綽有余的。 周寒鵲奇怪地看著他:“你不買小洋房或者樓房么?” 紀霜雨后續字帖還能賺,就是現在看房,看地段最好的小洋房,拿著合同也足夠去銀行貸款了。 就房價來說,此時小洋房是最貴的,每間均價就是四百,其次樓房,再次四合院,最后是普通平房。四合院瓦房均價大概是一百多一間屋子。 “我就喜歡四合院,小洋房和樓房不稀罕?!奔o霜雨非常真誠地道,什么洋房樓房別墅在現代還沒住膩么,倒是四合院真沒正經住過,也就短時間住過四合院式酒店。 從性價比來說,其實四合院更高,紀霜雨琢磨買四合院,能買個五六間房的院子了,選個地段好的地方,省下來的錢用來裝修,改造一下,內里陳設上新一些的工具,不比洋房要好? 紀霜雨已經開始美滋滋地琢磨起來了,可以住獨門獨院啦。 但是在周斯音心底,這就又是古怪的一筆了,暗自記下。 對周寒鵲來說,洋房或者四合院都算不得什么,只覺得以現在的房價,買兩套也不是不行,她只是奇怪紀霜雨年紀輕輕,一點不愛趕時髦的樣子,便道:“那紀先生開心就好,待審過合同,咱們約個飯莊簽訂合同吧?!?/br> “我還沒下過館子,好貴哦?!奔o霜雨很贊同,他穿過來之后,先是因為扮吊吊,沒法去聚餐,后來又忙著排新戲,很遺憾沒能嘗嘗這時候京城有名的飯館。 尤其是,聽說京城最牛的飯店,那都是自帶戲臺花園,不止供吃,還能游樂的地方。之前紀霜雨就算有時間,也去不起。 還真是直爽到底。周寒鵲一笑道:“如此,咱們便去‘醉東風’吃,有名,還很貴,哈哈哈,到時讓寶鐸派司機去接你?!?/br> 紀霜雨一聽這名字,就覺得肯定是這時候的經典傳統菜色,他就想嘗點特色,忙不迭點頭:“好好好!” 離開的時候,周斯音先為周寒鵲拉開車門,請她上車。 周寒鵲欣慰地道:“我看你是穩重許多了?!闭f真的,外甥做事干練,但有時候總喜歡劍走偏鋒,而且嘴巴不饒人。她每次看周斯音催書妄言,都有點擔心是不是措辭太狠了?,F在看到周斯音對待新作者紀先生的態度,就放心不少。 周斯音都沒聽懂,心不在焉地嗯了一聲。 周寒鵲:“好了,去吧。送完紀先生,早點回家?!?/br> 周斯音關上車門,敲敲車窗示意周寒鵲的司機開車,“知道,我掐著十二點過,出了節去罵一下書妄言就回家?!?/br> 車開走,周寒鵲:“……” . 時間轉至第二日,京城大小胡同所談,俱是《感應隨喜記》,各家報紙也幾乎全被《感應隨喜記》占據了,相關評論、報道層出不窮,還有專門出增刊談論的。 鶯歌舞臺版的劇評眾多: 【此版《感應隨喜記》機關新奇,場場出彩,一切裝潢亦無不精美……】 【昨日觀看這出《感應隨喜記》運用最流行之服飾,天降飛雪,神鹿登臺,盡皆滬上最新穎形式?!?/br> 【不愧是天下機關所宗的滬派布景!今日見了,才知從前都是小陣仗,戲臺亦是西洋最新形制,又闊又大,機關層出不窮,目不暇接,堪稱今年必要看的戲!】 長樂戲園版的劇評數量也不相讓: 【長樂戲園《感應隨喜記》一出,京城又多一名旦!“金仙”金雀,唱腔宛轉,表演逼真,色藝俱佳。若只論仙氣,古來旦角都輸她!】 【風華一瞥金仙,如見藐姑仙人,諸君要看《感應隨喜記》,只進長樂戲園即可,鶯歌舞臺是大可不必看的?!?/br> 【未來一個月,京城裁縫鋪收到最多的訂單,一定是金雀身上那件墨荷寶褶!】 鶯歌舞臺花了那么大價錢打廣告,加上昨日也的確火爆,今日新聞多得很。長樂戲園這邊,風頭也不相讓,擁有自己的支持者,尤其是書妄言這個刺頭兒。 除了夸自家,還有攻擊對面的。大家都老熟練了。 那么多意見不一的報紙,看熱鬧的民眾一一看下來,覺得哪邊夸得都天花亂墜,都有吸引人之處。 但是當書妄言的劇評出來,嘴仗的天平開始有了傾斜的趨勢。 ——這個書妄言,昨晚在長樂戲園看完,居然還通過書迷的關系,溜進鶯歌舞臺看了后頭的戲,回來寫評也有理有據有底氣。 【要我說,大家很不必為這兩版《感應隨喜記》而爭吵。依我觀看,含熹班的《隨喜記》是優美的戲曲,雅俗共賞,看罷了人人歡喜,還可回味,正應了那句戲諺,不求當面亂拍手,但求過后暗點頭。而鶯歌舞臺排的《隨喜記》不就是馬戲雜耍?演員每要飛天,總在掩飾自己的緊張——哪里的神仙駕云還會小心翼翼的?臺下觀眾喊好,飛得越高他們叫好也越響亮。變化魔術,也能引得一片驚呼。因此,兩處的劇目都值得觀看,但建議想看戲的觀眾去長樂戲園,要帶孩子看雜耍的,便去鶯歌舞臺。只是,切莫再把這二者相提并論啦!】 書妄言這損到極致的劇評一出來,支持長樂戲園的人立刻有了主心骨,哈哈笑著應和,【不錯,千萬別再拿這兩劇來比了,一個是戲曲,另一個是魔術雜耍?!?/br> 【是極,人家是唱戲的,你叫人飛來飛去,簡直可笑?!?/br> 【實不相瞞,我的家人想去看,我想滿足家人的期待,又怕對不起金雀仙子??戳诉@評論,我倒是想開了。也可以帶孩子去看看,畢竟,這是不同的東西?!?/br> ——短短時間,金雀已經有大批粉絲了。以前只出了封面照時,都是顏粉??戳怂膽蚝?,全都死心塌地了,一定要捧她,還起了個“金仙”的雅號。 就這些粉里,最重要的兩類都有了。 一類是時下的文人,能得文人寫詩文捧角,是相當重要的。另一類是女性支持者,早說了,一出戲要能叫女座,票房才能真正大爆。 女孩子們喜愛金雀的樣貌和裝扮,戲上演的第二天,就已經有手快的女士,連夜改了同款褶子,簡約高雅,日?;蚋把缍己线m,外邊再套上西洋風外套,中西合璧正是眼下流行。 妝容更不必說,《影劇世界》發行后便學起來了。 那鶯歌舞臺的支持者也不想認輸,又很難和書妄言對線,想了半天,也想出了辦法,另辟蹊徑: 【長樂戲園設立“導演”一職,將要毀掉我華夏戲曲!】 【從此以后,演員不成演員,只如木偶,嗚呼哀哉?!?/br> 【戲界人士,本就失學者多。如今讓一個文盲來做所謂‘導演’,指點戲文并全臺戲曲,簡直滑天下之大稽!】 【竟有人吹噓紀霜雨以黑白出彩,失學之人也有文人素養?】 ——哎,你罵我們的演員,我們就罵你家的導演! 閃避重點,找你的痛點,指責你家這個導演長此以往,會毀了演員。順便咬死了導演沒上過學的事情。 這邊粉絲也翻著白眼大罵,“失學不能自學?別忘了我們紀導演還會那個什么西洋的蒙太奇理論,你們會嗎?而且人家的墨字背景明明寫的很好!你們馬戲團沒文化不懂審美,不要以為別人也一樣?!?/br> 對面本來就只是找個借口攻擊罷了,哪里相讓,大聲道這能是一樣的東西嗎?你這樣說,我們的布景師也精通科學機關哦! 而且你捫心自問,在華夏,學問是那么好做的嗎?真有那么好的才華,還犯得著在戲園打工? 工匠就是工匠,為什么還想著插手劇本上的事。還有,你說寫好就是寫得好,我怎么覺得是鬼畫符呢?跟你們家花旦一樣! 如此你來我往,實在對罵得好不熱鬧,恰似兩家排長隊的票房。 …… 金雀本人,第二日去長樂戲園時,竟是已經有落款“云外居”的戲迷組織送來鮮花了,上頭還寫了些墨字“雀鳴云外,仙落凡塵”“雀迷敬上”,另有幾封信。 金雀那臉一下就脹紅了。 起雅號,戲迷組織,連戲迷稱呼也有…… 繼昨晚之后,又一大驚喜,這都是名角才有的待遇。 戲班的人看到了也都捧起金雀,“如今在京中大火,來日走一趟外埠,便是真正華夏名角了?!?/br> “不錯,咱們含熹班也都要靠金雀jiejie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