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節
整個冰谷的造型猶如一個倒立的“v”字形,上頭窄,底下寬,底下到底有多寬,他們根本沒辦法判斷,兩頭的距離倒是有上百米。這個冰川結構,就像是有一雙神奇的手,將完整的冰川挖了一大塊出來。 艾凱拉木瞅著深不見底的冰谷,愣住了,這不是成心耍人嗎?從終磧爬上來,他幾乎使出了吃奶的勁兒,要想過冰谷,就得先滑下去,橫穿谷底,再像爬終磧那樣提心吊膽地爬上冰川。這一番大動作,只要想想,心里就瘆得慌,哪有這么折騰人的? 王慧拾起一塊巴掌大的冰塊扔進冰谷,過了一會兒,谷里傳出清脆的回聲,是冰塊碎裂的聲音。 “不怎么深,三十米左右?!蓖趸鄣?。 “等等,康巴薩,伯克大人說的冰塔林會不會在冰谷下面?”袁森攔住準備繩子的康巴薩。 康巴薩搖搖頭,說:“爸爸沒有提到中間隔了冰谷?!?/br> 袁森若有所思,他舉著紅外望遠鏡朝遠處看去,視線越過冰谷,前面依舊是開闊的冰原,沒有冰塔林的影子。 康巴薩已經固定好四條登山繩,固定點的安全性測試也已完畢。 “袁先生,你發現什么了?”康巴薩疑惑地問。 袁森道:“康巴薩,從我們這里到山谷轉角的地方,這中間一段非常長的距離都是荒蕪冰原,沒有任何障礙物。這段距離應該在伯克大人所說的一段路程之外,所以我猜測冰塔林會不會在冰谷下面?” 康巴薩道:“這個沒辦法驗證,下去就看明白了?!?/br> 袁森點點頭,提醒道:“咱們下去的時候要做好戒備,以防止下面有人發現我們,放冷槍?!?/br> 一行人摸黑順著繩子爬了數十米,漸漸接近冰面。爬冰川終磧下冰谷,這一段路程不算長,卻非常消耗體力。人跟光滑的冰面摩擦力小,即使能借助繩子,向上爬上百米也異常艱難,更何況上去又下來。 艾凱拉木跳到谷底冰面上,累得氣喘如牛。他戴了一雙熊皮手套,仍然能感覺到寒氣透過手套侵入肌體,就像利刃刺入骨頭里一樣,極其難受。艾凱拉木趴在地上喘氣,雙手拼命地在身上摩擦取暖。袁森無聲無息地滑下來,拍了拍他。 艾凱拉木一愣,氣血有點逆沖。冰谷外的無邊冰原上朔風凜冽,冰谷里不能透風,除了偶爾掉下來的冰塊外,靜得嚇人。袁森這一拍,嚇得艾凱拉木差點兒跳起來。 袁森按住他,道:“別亂動,別發出聲音?!?/br> 多年養成的習慣讓他很快冷靜下來,他們聽到康巴薩和王慧從繩子上溜下來的聲音。他們的動作都很小,在這種安靜的環境里,聲音卻被放大了很多倍,聽得兩人的心怦怦地跳。 過了一會兒,四周依舊靜得可怕,他們確定周圍沒有別人,這才打開手電筒。一束光柱打在淡藍色的冰面上,周圍閃耀著藍得晃眼的光。他們才發現自己置身于冰谷的倒“v”面體下,冰體斜面插入冰川深處,切出一個很大的傾斜空間。傾斜空間里面,柱狀、巖石一樣的大冰到處都是,把傾斜空間隔開,露出許多冰洞口子。 四人把周圍的冰洞口都查看了一番,發現只有三個洞口可以進去,其他洞口要么是矮洞要么是死冰xue,不可能是神墓入口。 艾凱拉木把可能性最大的三個冰洞口看了又看,判斷不出三個洞口有什么區別。王慧突然貓腰鉆進右側一個洞口里,她的速度很快,袁森知道她肯定發現了什么,也跟了過去。 王慧在冰洞內一米左右的地方蹲下來,用手電照著地上,袁森看清楚了地上的東西,吃了一驚,是一只鞋。 確切地說,那是一只被凍起來的老式棉鞋,鞋子距冰面有二十多厘米,它就像琥珀一樣,被幾個人觀賞著。 王慧從背包里掏出錘子砸破冰面,那只鞋子被凍得硬如頑石,王慧敲碎里面的冰,看了又看,把它丟進包里。 袁森道:“這鞋子至少有幾十年的歷史了,也就是說,幾十年前就有人來過這里?!?/br> 王慧道:“這是1949年前國民黨軍隊統一配發的軍鞋,檔案館里有實物?!?/br> 袁森大吃一驚,道:“國民黨軍隊的軍鞋?半個世紀以前的東西?” 艾凱拉木和康巴薩從洞外進來,艾凱拉木道:“什么國民黨軍隊?你們發現什么了?” 王慧掏出鞋子遞給兩人。一只硬得像石頭一樣的鞋子哪里能引起艾凱拉木的興趣,他轉手遞給康巴薩??蛋退_翻來覆去地看,看不明白,茫然地遞給王慧。 王慧收回鞋子,還是那種非常冷靜的表情,道:“走吧,這個洞錯不了?!?/br> 這個冰洞比較大,袁森和王慧并排走在前面,兩束手電光在黑暗的冰洞里交錯晃動,洞里響著四人單調的腳步聲。 冰洞里回環曲折,大洞套著小洞,他們走了半個小時,除了洞口那只破棉鞋外,沒有發現任何東西。 艾凱拉木質疑道:“是不是走錯了?這里洞洞相連,沒有盡頭,咱們這么走下去,不迷路,也會死在里面?!?/br> 袁森同意艾凱拉木的說法,他剛才就在容易迷路的地方作了記號,防止又走回老路。 王慧道:“再等等……” 袁森嗯了一聲,他的前方突然出現了一個黑影,他以為自己看錯了,用手電照了照,就在這時,一顆子彈擊中了他的手電筒。 啪的一聲,玻璃碎片飛得到處都是,這邊的四個人嚇得趕緊趴下還擊,微型沖鋒槍的火力立刻把對方壓了下去。 那邊槍聲一停,袁森和康巴薩跳起來就追。雙方子彈亂射,空蕩蕩的冰洞里都是槍聲和腳步聲交雜的回音。 他們追了一會兒,進了一個更大的洞。四周黑暗一片,對方的腳步聲沒有了??蛋退_不敢先開手電,一開就會招子彈。 對方顯然是藏起來了。他們各自找了一個冰墩子藏身,豎著耳朵聽洞里的動靜,聽了半天,什么聲音都沒聽到。遠處傳來王慧和艾凱拉木的腳步聲,他們正在靠近洞口。 袁森拍拍康巴薩,康巴薩會意,端起沖鋒槍朝前面胡亂打了一會兒,袁森趁機聽那邊的動靜。 對方老jian巨猾,似乎知道他們的用意,依然沒有還擊。 這時,艾凱拉木和王慧匍匐爬到他們面前,艾凱拉木小聲道:“袁小哥,怎么樣了?那孫子中彈了嗎?” 袁森道:“沒動靜,一進來連氣息都沒了,怪得很?!?/br> 康巴薩把頭縮進冰墩里,舉起手電筒閃了一閃,立刻縮回來。他反復試了幾次,對方都沒有反應。 王慧道:“別閃了,人已經走了?!?/br> 袁森的手電筒被打爛了,四個人只剩下三個照明工具,三支手電筒分別照向三個不同的方向,呈現在他們面前的是一個空曠的冰洞。他們頭頂上有一個類似葡萄蔭房一樣的石條架子,那架子非常大,占據了冰洞一大半的地方。 他們就處在石架子的一個角落里,黑灰色的石條上有許多冰墩,一塊一塊的,冰墩的間距不大,有點像長城上的垛口。 袁森的目光跟著手電的光柱移動著,他突然道:“康巴薩,別動,你朝那個方向照照?!?/br> 康巴薩按照他指的方向照去,一束光柱穿過垛口,射到石條架子中間。 袁森這下看仔細了,指著架子中間道:“那里躺著幾具尸體,咱們過去看看?!?/br> 其他人因為視角的關系沒有看到具體的東西,聽袁森這么一說,匆忙翻過冰墩,石條架子中間的東西毫無遮擋地顯露在他們面前。 那是一排尸體,不是幾具,而是一大排,粗看一下,應該有二十多具,整齊地排列在一起。 那些尸體都穿著整齊的灰色棉布制服,肩章上綴著青天白日徽,腳上穿著棉布鞋,頭戴護耳毛皮軍帽。 他們被凍得硬邦邦的,跟石頭一樣,身體露在外面的部位都結上了一層白冰,臉上透著一種青紫色。 袁森看著這些尸體,心里滿是狐疑,道:“果然沒錯,1949年前,國民黨軍隊曾經來過這里?!?/br> 艾凱拉木繞著這排凍尸轉了兩圈,咋舌不已,道:“娘的,五十多年前,這么多國民黨士兵找哈木巴爾阿塔神墓,足見它價值連城,咱們撞大運了?!?/br> 袁森冷冷地瞅著他,道:“你沒見他們一死就死一排嗎?二十多條人命!里面如果真有寶藏,恐怕我們有命進來,沒命拿出去?!?/br> 這話噎得艾凱拉木一愣,他的滿腔熱情頓時冷了下來,盯著袁森吹胡子瞪眼。這么多凍尸擺在眼前,哪容他反駁,這座墓有多危險,不言自明。 王慧把一具尸體翻來覆去地看了看,接著又翻開另一具凍尸,用匕首挑開尸體的衣服仔細檢查了一番。 她倒騰了幾具凍尸后,又把尸體擺回原位,艾凱拉木跟在她后面追問道:“姑娘,看出點兒門道了沒有?” 王慧看了艾凱拉木兩秒鐘,艾凱拉木一陣心虛,他摸了摸臉,道:“姑娘,我這兩天是沒洗臉,你又不是不知道,還看呢?” 王慧道:“這些尸體的肚子上都有一個窟窿,他們的死法跟針葉林里的人和直升機里的人一模一樣?!?/br> 袁森和康巴薩對望一眼,從對方的眼里看出了恐懼。他們從上雪山以來,見到的尸體都是被那只看不見的野獸所殺的,也許那野獸并非只有一只,而是一群。它們守護在神墓里,一旦有人sao擾,就散出來,藏在雪山里,無聲無息地解決掉每一個闖入者。 它們無聲無息,速度奇快,用一種慘烈的虐殺方式結束擅闖者的生命。想到這里,四人的心中都被恐懼占滿了。王慧的表情一貫冷漠,但這次不禁有點變色。 “怎么辦?小哥,他娘的,那東西咱們又看不見,那么多人都被它弄死了,咱們也逃不了,八成得死在它手上?!卑瑒P拉木一下子悲傷起來。 袁森心里也沒底,如果那東西有形狀,就擺他面前,再兇悍他都不會膽怯,可是面對這只看不見的野獸,他感到十分害怕。 “既然下來了,總不能退回去。咱們靠近一點兒,人對接近他的陌生東西總有天生的敏銳感,一旦發現不對,立刻出聲示警?!痹?。 圍著石條的幾個人都湊近了,個個臉色凝重。 康巴薩表示十分抱歉,道:“袁先生,真是對不起,這件事應該是由我的族人自己解決的,害你們遭遇這種危險?!?/br> 袁森拍拍康巴薩的肩,道:“康巴薩,咱們是生死與共的兄弟,不要說這種話,一起面對這些困難吧?!?/br> 康巴薩垂下頭,伸手握住袁森的手,兩只有力的大手緊緊握在一起,彼此的信心通過鐵腕緊緊地凝聚起來。 他們把這些尸體重新放好,穿過大冰洞,沿著朝里貫通的方向,朝冰洞深處走去。 這個冰洞猶如一座地下迷宮,結實的厚冰壓在山谷大石上,形成各種奇形怪狀的冰洞結構,有鐘乳一樣的倒垂冰凌,有寬大整齊的冰階。這一切看似巧奪天工,卻又像是人力所為。 他們接連穿過四個大冰洞,冰洞頂上有滴水的痕跡,細細的水滴在結冰的地面上,形成大塊水漬。 康巴薩道:“這里出大冰川了,可能進了山谷腹內溫度就升高了?!?/br> “咱們會不會走錯方向繞出去了?伯克有沒有提到神墓一定在冰川里面?”袁森十分疑惑地說。 這個問題沒人能回答,他們穿過那個滴水冰洞,在前方拐了個彎,看到一個可以容納數人的洞口。 他們進了洞,看到地面上有一雙腳印。那雙腳印是新的,非常淺,腳印已經被冰凍起來了。 這個冰洞的溫度又重新降了下來,洞頂和洞壁的冰異常堅硬,沒有融化的痕跡,很明顯,這雙腳印是沾了前面的水漬過來的。 袁森看看自己的腳,他站的地方很快也出現了一雙冰腳印。 袁森看看康巴薩,康巴薩道:“袁先生,是放冷槍的人?!?/br> 王慧把手電光打遠一點兒,那雙腳印在前面又出現了多次,然后漸漸沒了。 袁森道:“很明顯,水干了,那家伙進到冰洞深處了?!?/br> 他一邊說一邊把槍握緊了一些??蛋退_提著沖鋒槍走在前面,其他三人都提高了警惕。他們略微分開了一點兒,小心翼翼地觀察前方的動靜。 他們往前趕了數百米,在冰洞里轉了幾道彎,前面出現了一個巖石洞口,洞內黑乎乎的,沒有出現手電照在冰洞上的強烈反光。 四人貼著洞壁進去,他們在洞里走了一段路程,就能看到躺在地上的國民黨士兵的尸體。那些尸體個個被凍得完好,身上結了一層白色的薄霜,臉上的表情栩栩如生,眼神空洞。 他們檢查了那些尸體的肚腹,發現與外面的尸體一樣,他們都死于那只看不見的野獸之口。他們的肚子被撕開一個豁口,腸子被掏了出來,攔腰打了個死結。 艾凱拉木連翻了五具尸體,都是如此。他的心理壓力越來越大。這家伙以前盜墓掘寶的時候,遇到的怪事可謂不少,卻從沒見過這么怪的,世界上竟然有看不見的野獸,而且殺人手段一模一樣,從不失手,都是虐殺。 他的面色無比蒼白,道:“我說特種兵,那神墓里到底藏著什么寶貝玩意兒?洞里的人都是被那畜生殺的,現在里面的活人也沒幾個了,解決了咱們在河堤夜市遇到的人,估計就剩咱們了。你要說那墓里沒有能讓咱們用幾輩子的寶貝,我們就撤了?!?/br> 康巴薩一臉難堪,搖著頭說:“不是我們存心害你們,下冰川之前我就說過了,我們進了神墓,很有可能會丟掉性命。我覺得爸爸說得沒錯,這里真的不能進。神墓里究竟藏著什么,連爸爸也不知道?!?/br> 艾凱拉木痛心疾首,長嘆了口氣,用手捂住臉,蹲在地上。 袁森道:“這個時候,我們一定要冷靜??床灰姷囊矮F只威脅到我們的安全,卻從來沒有傷害我們,我們只要小心,未必不能順利找到神墓?!?/br> 艾凱拉木掩面擺頭,道:“小哥,我艾凱拉木也不是特別怕死的人,可是看到這么多人死得那么慘,心里就瘆得慌。如果說小心,那么多人在一起能不小心嗎?不過還是被那東西弄死了?!?/br> 袁森無奈,看向王慧。她對那些被野獸虐殺的尸體已經沒有了當初的恐懼,臉上依舊很平淡。袁森一直覺得她很怪,卻無法判斷她到底哪里怪,現在總算明白了。這個女人的恐怖在于她的心理素質好到了變態的程度,就算天塌下來,她依然可以處變不驚。 王慧把手電光投向遠處,發現袁森盯著她,便道:“看什么?” 袁森苦笑道:“沒有,只是——只是——覺得你太冷靜了,冷靜得讓人覺得害怕?!?/br> 王慧冷哼一聲,道:“危險擺在面前,要么死,要么找到神墓,沒有其他辦法。我們連退路都沒有了,還有什么好怕的?” 袁森被她噎住了,無奈地搖搖頭。 王慧也不理會他,繼續朝前走。她的手電光在漆黑的山洞里跳躍著,尸體、中正式步槍、黑色的洞壁、倒掛的冰凌,一一呈現在四人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