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節
“噗……”穿透骨骼的悶響連續不斷,不少動能較大的子彈直接將第一個士兵打了個對穿,然后劃出一道血紅色的暗痕,再次敲碎后一個人的鋼盔。到了末了,最后幾排人,只得頂著前面的尸體,將沖鋒槍架在死者的肩膀上,拼死還擊。 子彈嗖嗖呼嘯,不斷有人身上,嘴里噴出大片的黑色血液,一個回合的功夫,山丘上就已歪歪斜斜的倒了一大片。 “嗡!……”僅剩下五架飛機的飛行中隊拖著長長的白煙,拉高機頭,其中有幾架機翼上都布滿了眾多槍洞,看他們此刻的飛行方向,顯然是接受不了傷亡的代價,準備撤退了。但大批教導隊士兵用生命換取的時間差豈能徒勞無功,山丘兩側,二號射擊點已經搭建成功,此刻,十多挺大大小小的輕重機槍,業已紛紛從野草間伸出頭來。 “去死吧!”楊開壓下扳機的同時,中間一架飛機的油門瞬間被點著,爆炸的火焰不僅殃及了來不及跳傘的鬼子飛行員,更是將挨著最近的另一架飛機,同時送進了地獄。 楊開所安排的這種‘u’字型的火力散射非同小可,遠遠看去,就仿若是一個巨大的,帶著尖刺的口袋,將日軍的飛機全部罩住。騰騰飄起的煙霧中,無數個發亮的小光點破空而出,在整個山頭綻放出帶著死亡微笑的煙花。片刻,又有兩架躲閃不及的戰斗機被半路肢解,最后一架飛機上的日本人哇哇直叫著跳了傘,但還沒下降幾秒鐘,就被迎面而來的子彈打成了篩子。 以少量的步兵全殲了一個飛行中隊,這樣的戰績,無論是在國內,還是國外,都是值得驕傲的。 但此刻的楊開,卻怎么也驕傲不起來。 相反,還陷入了深深地自責中。 如果自己的計劃可以再完善一點,命令可以再快一點,劉子淑他們就完全沒有這個必要去以身誘敵。 對了,子淑,劉子淑!還未等身旁的機槍手收拾完畢,楊開猛然間推開眾人,瘋一樣的爬上了山丘,而隊伍里的衛生員也忽然想起了什么,拎起醫療箱緊隨其后。 山丘上布滿了大大小小的坑洞,仿若月球表面一般,光看見這一幕,就可以聯想出當時日軍戰機的火力是多么的兇猛。 這又豈是吃五谷雜糧的血rou之軀所能抵抗的? 楊開覺得自己走不動了,步伐像灌了鉛一樣。因為每走幾步,都會看到一大灘猩紅的血泊。 那血,仿佛流進了心里,撕碎了五臟六腑。 “噗通……”膝蓋一軟,楊開被一種強烈的挫敗感壓的跪了下來。身前,十多具尸體堆在了一起,視野所及之處,幾乎每一個士兵的前胸都布滿了密密麻麻的彈孔,有的甚至斷成兩截,被打碎了半個腦袋。 鮮血,同袍,犧牲。 這三個詞匯猶如重錘般敲打著楊開眩暈的腦袋,一年前的那段被深埋的灰色回憶也在此刻完全解放。 朦朧中,他似乎看見了,有無數張鮮活的面孔跟在自己的背后,指著自己的脊梁骨。 “不,不!”楊開仰天長嘯,雙手死死地捂住了耳朵。 “咳咳……”就在這個時候,死尸堆里傳來了一陣微弱的咳嗽聲。聽到這個聲音,楊開渾身劇震,不顧一切的掀開一具具死透的尸體,想要找到聲音的根源。 一只手,從尸體縫里伸了出來,然后緊緊地握住了楊開。 “快他媽扶我一把,不然真得悶死了?!?/br> 聲音有些嘶啞,但楊開能分辨出,這是劉子淑的聲音。 “子淑,子淑……你等等,等等!”因為激動,楊開的眼珠都充血了。 翻騰了幾下,劉子淑終于露出身子來,此刻,他的頭盔已然不見,整件軍綠色上衣上濺滿了星星點點的血污,也不知道是別人的,還是自己的。 “呵呵,我沒事,只不過是肩膀挨了槍而已?!眲⒆邮邕珠_嘴笑了,不過還沒笑多久,就哎呦聲抽了口涼氣。 “衛生員,快給他包扎!”楊開坐了下來,將一支煙含在嘴里,點著了,再塞給了劉子淑。而衛生員則麻利的打開箱子,找了把鑷子和止血鉗,蹲下身去清理劉子淑的傷口。 “喂,兄弟,我這傷沒事,子彈是從肌rou打穿過去的,沒留下,給我條繃帶自己包扎就行了。你去瞧瞧,還有沒有喘氣兒的?!眲⒆邮绱罂谕轮鵁熿F,說道。 吸煙可以止痛提神,這是軍旅里不是秘密的秘密。 “這……”衛生員求助的看了看楊開。 楊開擺了擺手:“得了,就按他說的辦吧,繃帶拿來,我給他包扎,再給我點黑火藥,我幫他傷口消消毒?!?/br> 正如劉子淑所說,他的傷并不算重,經過楊開這個老手處理,基本右胳膊可以運用自如了。值得高興的是,經過衛生員的細心治療,又從鬼門關里,拉出三個人來。 這場戰斗,最后的犧牲人數,為二十人整,他們之中的大多數,死不瞑目。這讓楊開和劉子淑,不得不幫助他們,閉上雙眼。 鳴槍,敬禮。 雖說馬革裹尸是軍人的宿命,但現場的每個人心里,都有些不好受。尤其是楊開。 他需要好好地靜一靜。 但上天似乎并不給他安靜的機會,所以派一個人來打斷了他的沉思。 “指戰員……” 說話的,是獨眼龍。剛才的追悼,只有他一個人不在場,因為他是狙擊手兼觀察員,即使天塌下來,他仍舊要守在自己的崗位。 “怎么了?”楊開的眉毛揪成了一團,直覺告訴他,準沒好事。 “你自己看吧!”獨眼龍沒解釋,遞過去一只望遠鏡。 “嗯?”迫不及待的起身,將鏡片套進了視野里。這一回,楊開可算是愣了。 對岸的那片開闊地上,不知何時,已經集結了一個又一個的日軍方陣,隊列整齊,步伐的踩踏聲,就像是轟隆隆的戰鼓,從天邊傳來。粗略估計,每個方陣的人數大概波動在五百至六百人左右,而這樣的方陣,怕不是有十幾個之多,當真是黑壓壓的,遮天蔽日。 動用了如此之多的兵力,小鬼子的目的自然是不言而喻了。 聯想至此,楊開倒是有些佩服起那個日軍指揮官來,炮艇,飛機輪番上陣,根本就不給敵人一絲一毫喘氣的機會,然后在你快要窒息而死的時候,怵然發作。當真是殺伐果斷之徒。 放大了倍率之后,楊開發現,在每一個方陣的排頭,都站著一個掛有武士刀的鬼子佐官,令他咋舌的是,這些佐官除了令人耳熟能詳的土黃色軍服外,每個人的額頭還綁著一根白色的布條。而營地里,還有幾個披袈裟,僧人打扮的光頭,捧著個木魚,在那里做著奇怪的動作,像是在為先前陣亡的日寇舉行著某種超度儀式。 “他們……他們到底在做什么?” “什么情況?”劉子淑問道。 “日軍正在對岸集結,不過他們每支隊伍帶頭的佐官頭上都扎著白布,還有僧人?!睏铋_說道。 聽到他的話,劉子淑的臉凝重了下來:“來者不善呀!” “子淑,難道你認識他們?” “認識,何止認識”劉子淑冷笑:“據我所知,整個侵華日軍,有這種習俗的,只有一支部隊了?!?/br> “哪支部隊?”楊開問道。 “松井石根的嫡系:第九師團?!眲⒆邮缑摽诙觯骸斑@些人繼承了所謂的武士道精神,所以每到大戰之前,都會系上白布,請僧人提前為自己超度,表現在無畏的決死之心。而且這些人個個都是魔鬼,幾乎每次屠城,都是拜他們所賜,長周的特務旅,也是折在了他們手里?!?/br> “とつげき!”日軍營地里爆出一聲鳥語,收到命令后,十多個方陣同時踏步,轉身。每一個士兵都從衣服里掏出一條白布綁在腦門上,清一色的三八式步槍也齊齊上膛,插上了明晃晃的刺刀。 “媽的,他們要進攻了?!睏铋_一把抓起放在地上的中正式步槍,站起身來。 “集合!” “緊急集合!”他聲嘶力竭的喊道。 未幾,一個個沉著干練的士兵便按著編號列好了cao隊。 去掉隊長劉子淑和指戰員楊開,這次執行任務的教導隊士兵一共有兩百人,剛才的一輪戰斗,犧牲了十五人,還有七人帶傷。 雖然有的傷員還沒來得及包扎,甚至于瘸了的,胳膊炸斷的也屢見不鮮,但他們的頭卻都無一例外的高高昂起,胸膛也挺得筆直。 瘸了的,可以用槍桿撐著。殘了的,可以讓兄弟扶著。但骨氣不能丟。 因為,他們是中國軍人,最精銳的中國軍人! 目光一一在同伴們的臉上停留,楊開忽然有些唏噓起來,是的,這些人都能年輕,和自己一樣年輕,如果沒有這場戰爭,他們很可能會在畢業后,找一間不大的房子,找一個賢淑的妻子,去過一個屬于平常人的溫馨生活。 但很可惜,七七事變的爆發,讓無數個這樣的人失去了機會。 抬起頭,原本深藍的天空,被蒙上了一層厚重的硝煙。這讓楊開不由得想起了高中國學課本上的一句唐詩:烽火連三月,家書抵萬金。 “該來的,終于來了?!睏铋_心里暗自搖頭,清了清嗓子,開了腔。 “我想此刻不需要解釋,鬼子的總攻已經……打響了?!?/br> “對方是百戰之師,而且是傾巢出動,最保守的估計也有五千人。而我們這邊,滿打滿算,加上前面吉兇未測的趙勇德部,怕也不會超過五百人……”說到這,楊開的咬字生生停頓了下來。 他選擇了沉默。 心領神會的眾人,也選擇了沉默。人群中,就連整天嬉皮笑臉的九筒,也毫無例外的換上了嚴肅的表情。 此時無聲勝有聲…… 黃浦江水拍打著礁石,河灘對岸,一隊隊日軍在裝甲車的掩護下,慢慢踏下了淺灘,無數門山炮在不間斷的擊發下向前沿陣地拋出流星雨般的彈丸。 閉著眼,楊開默默的聆聽著不遠處的槍炮和喊殺聲。 “我們的任務是協助友軍防衛十二個小時,但照目前的事態來看,這個戰略目標已經失敗了。但因為職責,我們必須盡可能的拖住鬼子的腳步。所以,這里必須還要有人……堅守下去!” “當然,我不希望大家踴躍報名,因為這是一場力量懸殊的戰斗,作為弱者的一方,我們幾乎不可能會有援軍?!睏铋_淡淡的說道。 “你們每個人都有權利選擇戰斗或者離開,選擇離開的人,請往北邊撤退,我楊開擔保,不會槍斃你們,也不會把你們送到軍事法庭,更不會讓你們受到任何的懲罰和責怪!” “而選擇戰斗的人,請踏前一步,但我事先聲明,你們贏了,沒有大洋。輸了,也不會領到任何撫恤金。但無論結果如何,我們都會從小鬼子那里奪回一樣東西,一樣本屬于中國人的東西?!闭f到這,楊開睜開了眼睛。 “什么?”劉子淑問道。 “尊嚴!” “犯我強漢者,雖遠必誅!” “殺!”一百八十名熱淚盈眶的教導隊士兵同時踏前一步,暴喝出心肺之聲。 看到齊齊踏出的皮靴,楊開握著槍桿的五指猝然收緊,表情有些不可思議:“你們,你們……” “楊開,其實不需要你問,在此之前,大家的心里早就有了答案?!眲⒆邮缗牧伺乃募绨?。 “為什么?” 劉子淑一字一句:“因為我們都是:中國人!” “殺!”教導隊士兵的爆喝,聲振寰宇。 第五章 最后的國軍(1) 趙勇德在抽煙,而且被半截煙屁股燒到了嘴,都渾然不覺。 文書和警衛員是看在眼里,急在心里。 他們都以為自己的師長傻了,但其實趙勇德并沒有傻,他只是暫時性的癡呆而已。 因為他接受不了事實。 一天的時間里,趙勇德整個人已經起伏了三次,第一次,是看到援軍的欣喜若狂,第二次,是面對這支老爺兵見死不救的義憤填膺。第三次,是他打破了腦袋也想不到,就是那支已經不被自己看好的部隊,竟然會把小鬼子的飛機打得找不著北。 而且是整整十架! 這意味著什么,趙勇德不敢想象。 那個山頭其實藏不下人,這是趙勇德后來才發現的。如此說來,對方拒絕跟著自己當炮灰,也是情有可原的。但……但這支隊伍的戰斗力,也太他姥姥的驚人了吧! 不過話說回來,有一只這樣的臂助,還是有百利而無一害的。深吸一口氣,趙勇德決定暫時拋掉這個念頭,轉而對付眼前的困局。 拉滿鐵絲網的防御線外圍,密密麻麻的日軍正在幾輛裝甲車的配合下,渡河而來。距離越來越近,猩紅色的太陽旗顯得格外刺眼。陽光照耀下,刺刀刀尖閃爍的寒光已經映入趙勇德的眼簾。 中正式步槍對準了一個手持武士刀,大聲呵斥的佐官。趙勇德屏住呼吸,準星把那個日本人的腦袋套在中間。隨著日本人的移動,槍口微微移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