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嘉坐回自己的位置，心里莫名不安。

    車隊很快就回到了神殿，圣子按照慣例，先到神殿主殿向神靈禱告。陸嘉站在神殿門口，看向了回來的哪個方向。

    不知道為什么，他很在意。

    在意什么？不知道。

    在這最高處，能輕而易舉看到神都的大概。陸嘉很快看到了，一隊人馬走出了神都，他們去的方向……

    是灰域的邊境——是他們來的方向。

    ?。?！

    陸嘉睜大了眼睛。有人陽奉陰違！他第一時間想到。

    “圣子大人！”陸嘉轉身沖進了神殿內，“圣子大人！有人把那些人趕回去了！”

    靜靜站在神像面前，沒有禱告的圣子回頭看他。

    陸嘉已經沒時間去關注圣子有沒有禱告了，他只期待圣子能再拯救一次那些人們，就像之前那樣。

    “你弄錯了，陸嘉?！笔プ訙睾偷男χf。

    他怎么會看錯！

    陸嘉急急忙忙上前去拉圣子，直接拉著他小跑出神殿。

    只要圣子看到了就知道了！

    圣子看著被拉著的手腕，眉頭微微皺起，然后化為了帶著無奈嘆息的笑意。

    陸嘉啊……

    “你看！圣子大人，就在那里?！标懠沃钢顷牫錾穸嫉娜笋R。他們看起來那么小，像一排芝麻，但依舊看得出來是一隊人馬，并往灰域走去。

    圣子看了一眼，然后收回視線，溫和的笑著對陸嘉說：“我看到了?！?/br>
    是吧！有人陽奉陰違了！

    “那些人不是跟著我們回來的人?！笔プ訙睾偷膶﹃懠谓忉尩?，“他們是神都的人?！?/br>
    陸嘉轉頭看著圣子，神情流露出了驚訝，先前莫名不安的心開始一點一點變重，然后往下沉。

    他腦海中一閃而過一個畫面，終于看清了回來時看到的，神都圍觀的人們的表情。

    那是絕望到茫然的神情。

    看到神殿帶回了一群人，神都的人們是絕望的，眼神痛苦而茫然，大部分人看著新來的人，個別人看向了神殿的馬車，那空洞的眼神仿佛在問：

    “神啊，您拋棄我們了嗎？”

    陸嘉注視著圣子，驚訝的神情慢慢消失，只剩下心臟慢慢地往下墜落。

    “有些人需要住在邊境，神都的份額是有限的?！笔プ咏忉屩?。他拉起陸嘉的手，垂著眸看，帶著新奇和憐愛。

    “以前神殿不插手分配，這次插手了而已?！?/br>
    陸嘉看向自己被圣子拉著的手，艱難地問出一個問題：“為什么大家都不愿意住在邊境？”

    圣子抬眸，金色的眼眸倒映著陸嘉的影子。

    “住在邊境，會變成墮落者?！?/br>
    陸嘉嗓子被卡住了，說不出半句話。他低頭看著被圣子拉著的手?；秀遍g，他覺得自己的手染上了血色。

    他依靠著圣子，把一群人從地獄里拉回來，又把另一群人送進了地獄。

    當他激動著這群人不用死、當他開心在篝火旁慶祝這群人的新生、當他心里暗暗自喜自己也能幫上忙之時——他把另一群人推進了地獄。

    一些細節突然閃現，他明白了為什么他告訴大家不用死時，蘇菲娜疑惑地皺眉看他。

    ——讓這一群人死和讓另一群人死有什么不一樣？

    是啊，有什么不一樣。

    陸嘉的身體顫抖起來，死死的看著自己的手。

    他只是一個普通的學生，生活在和平的社會里，享受著國家的保護。從小到大，他連雞都沒殺過，是個次次學校捐款都會捐的人。

    “陸嘉，怎么了？”圣子看著陸嘉，金色的眼眸染上了疑惑。

    聽到圣子的聲音，陸嘉渾身一顫，然后像抓到希望一樣抬頭，懇求著圣子：“圣子大人，你可以救他們嗎？真正的救他們?！?/br>
    看著微微顫抖的黑色眼眸，圣子嘆了口氣。

    “陸嘉，你還記得我問過你的問題嗎—‘你知道太陽為什么照耀著人類嗎？’”

    沒等陸嘉回答，圣子告訴了他答案。

    “太陽并沒有照耀著人類，只是人類剛好處在被太陽照耀的范圍內?！?/br>
    “陸嘉?！笔プ由焓?，放在陸嘉頭頂。

    “我就是太陽?！?/br>
    他溫和的笑著說。

    太陽并不照耀著人類，更沒有憐愛，不論人類是生活在炎熱荒漠，還是寒冷雪原，都和太陽無關。

    陸嘉睜大眼睛看著圣子，圣子永恒不變的溫和笑容突然變成了一種時光，隔絕著圣子和世人。

    他以幾乎神靈的姿態，溫和的笑著看人間。

    “而且，這樣的世界，你也要救嗎？”圣子揮手，天空出現了許多畫幕。圣子不在意人們丑惡還是善良，但他在意這雙純凈的眼眸。

    陸嘉下意識抬頭看去。

    最中間的畫幕是正趕往灰域的隊伍。

    人們抹著眼淚被神殿的人驅趕著，赴向死亡之地。突然，一個人抽出刀向人群砍去。

    “噗！噗呲——！”

    “??！救命??！騎士大人救命??！”

    “誰來救救我們??！救命??！”

    那人動作很快，在哭喊躲避的人群中一下子砍死了五六人，滿身是血。

    如果最開始就被淘汰到邊境之地，可能會認命，可是被邊境之地的廢物們搶走了活下去的機會，怎么能甘心！

    滿身是血的人，看向冷眼相看的神殿騎士們，開口說：“大人們，我殺死了五人，光明回歸了一些。請問我可以回神都了嗎？”

    一個騎士冷漠的點點頭。

    人少了，光明也不會消耗那么快。五個邊境之人，消耗和一個神都之人一樣多，可以抵上了。

    那個人立馬感謝了大人們的仁慈，然后往回跑。

    沒有騎士阻止他。

    剩下的索索發抖的人們安靜著，然后，不知道誰先第一個出手，人群立馬變成了廝殺的絞rou機。

    騎在白馬上的騎士們包圍著他們，冷漠的看著，只要注意著別讓人偷跑出去就可以了。

    鮮血濺在了白馬雪白的皮毛上，宛若點點雪中梅。

    蘇珊娜不適的調轉了馬頭，背對著這場慘烈的廝殺。

    陸嘉目瞪口呆的看著天空中的畫幕。

    而就在這副畫幕的旁邊，是一座神圣的祭壇。衣衫華麗的貴族排著隊祈禱。

    “光明神，您的仁慈駕馭太陽之上。請您賜予紅寶石十箱、藍寶石十箱、金子十箱……”貴族一邊禱告一邊看著長長的清單，“……糧食十馬車、海鮮十馬車、禽類十馬車……綢緞十馬車、香料十馬車……”

    他念了許久才把清單上的東西念完，念完后就安靜的等待著。

    祭壇之上開始匯集光明，從一點光芒到一團光芒，越來越大，最后幾乎要刺傷人眼。

    匯聚到畫幕都滿是光芒之后，突然閃爍了一下，然后光明消失了，祈禱的物品也陸續出現。

    祈禱的貴族站起來，一揮手，自然有仆從上前帶走物品。

    陸嘉看著這反差極大的畫面。

    兩個畫面放在一起格外諷刺。

    一邊為了活下去的一點光明殘殺著自己的同類，一邊盡情揮霍著光明享受著奢侈的生活。

    除了這兩個畫幕，還有其他畫幕。有人為了一點食物坑蒙拐騙，有守在平民祭壇的守門人分發著糧食給平民，也有貴族小姐們甜蜜的下午茶。

    看著這一切，陸嘉沉默著。

    他不知道該說什么。

    第7章

    以光明為食。

    這就是這個世界。

    這個崇敬著神靈的世界。

    的確該崇敬神靈。沒有人勞作耕種，所有人只是祈禱就可以從祭壇得到想要的一切，食物、華服、珠寶，大家都寄食著光明。神靈寬容了這一切。

    被所有人崇敬著的、寬容著一切的神靈是愛著世人的嗎？

    如果愛著，為什么會讓這個世界變成這樣；如果不愛，為什么那么寬容著。

    陸嘉想起圣子曾經背對著他，站在神殿抬頭凝望著巨大的神像，問：

    你對神怎么看？

    陸嘉不知道，之前不知道，現在更不知道。

    看著天空上的畫幕，陸嘉心里亂麻一團。

    “你還想要拯救這個世界嗎？”

    身旁有溫和的聲音在問。

    陸嘉轉頭，看到了圣子。